赵瑞灵醒来时,眼前一片黑暗,烛火早就熄灭,寒风将窗户吹的砰砰响。
赵瑞灵感到脸上冰凉凉的,她伸手,只摸到一片尚未风干的泪。
她瑟缩了一下,抱着胳膊对着黑暗愣愣开口:“子阳,我好冷。”
但像往常一样将她拉入怀里给她暖着身子的人,在今晚,缺席了。
不,不止在今晚,而是在她往后的人生里,永远的缺席了。
她往旁摸去,入手的冰凉刺得她颤抖了一下,她紧紧的握住身旁的人的手,然后,侧过身去将自己靠在他的怀里。
没有心跳,也没有温度,更冷了。
绝望和无助涌上心头,泪水不断滑过浸湿了那身没有温度的衣服。
赵瑞灵伸出另一只手上下搓着他的手臂:“子阳,你也很冷是不是?我也很冷,你抱抱我好不好?”
得不到回应,她又自顾自的说道:“没关系,我抱住你就好了。”
这次她终于哭出声来,梦里鲜活温柔的他,一睁眼就变得冷冰冰的了。
梦里牵住她手碗的手的温度似乎还停留在她的手腕上,但当她又伸出手时,只能摸到那没有脉搏跳动的僵硬的、冰冷的手。
赵瑞灵咬着他胸口处的衣服痛苦的哭着。
黑夜缓缓褪去,天色渐渐变亮。
赵瑞灵轻吻在他的脸上,轻声说道:“子阳,等我。”
她擦干泪,面色平静的走回寝宫,任由宫女给她梳妆打扮。
姜绍云早就已经安排好了,她现在,只需要静静的坐在朝堂后方的幕帘后,看着十五岁的姜绍衡即位,听着朝臣的叩拜声。
她麻木的坐着,她想,再等等,等姜绍衡即位,她在朝臣面前露一露面打消那些猜忌后,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退居,然后,去找姜绍云。
等一切结束后,赵瑞灵不顾姜绍衡的劝说,带着姜绍云的尸身躲进了冰窖里。
“……皇嫂。”
姜绍衡皱眉,担忧的看着她,想要再劝说她:“皇兄让我好好照顾你。”
赵瑞灵一脸决意:“不必再来打扰我们了……以后,就将我们葬在此处吧。”
不再看姜绍衡,冰窖的门便牢牢的合上。
深处放置着一座冰棺,姜绍云静静的躺在里面。
赵瑞灵爬进去躺在他身旁,像往常无数次那样靠进他的怀里,半是祈求的自言自语道:“这次等等我,好不好。”
掌心凭空出现一颗褐色药丸,赵瑞灵说完就要将手里的药吞下,冰棺外却有一束亮光骤然亮起。
赵瑞灵本不打算管它,但那光越来越亮,已经让她睁不开眼了。神差鬼使的,她起身朝光亮处走了过去。
等她伸手去触摸时,一股引力将她猛的拉了进去,天旋地转间赵瑞灵头晕脑胀只想呕吐。
却又在即将吐出来时,眼前扭曲的空间渐渐恢复,脚下传来触地的实感,吆喝声从远方拢过来清晰的传在耳边。
她茫然的望去,只见她此刻身处热闹的街市,行人步履匆匆,奔跑的儿童跑过撞了一下她。
“姑娘,姑娘?”
赵瑞灵望去,一胡子老人坐在糕点摊后望着她:“姑娘,你都在这站了半天了,你到底买不买啊?”
像是还没接受眼前的景象,赵瑞灵呆呆的点了下头挪开。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做梦?可一切感觉都那么真实。更何况……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还是之前那身淡雅的襦裙,连头饰都没少一个。
她这是被传到了什么地方吗?那道光到底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她思考出什么,就察到一阵风猛烈的从后方袭来,人群的躁动声,马蹄声还有马的嘶吼声一齐从后方传来。
“什么人?找死吗站在路中间!”
气急败坏的嗓音传来,赵瑞灵猛的转身看去,就见一匹深棕色马拉着一辆素雅的马车停在一步之外,驾车的人宽头浓眉,一脸怒气的看着她。
赵瑞灵也被惊了一下,忙点头往后退:“不好意思。”
“怎么了?”
清朗的,熟悉的嗓音自马车内传出,只是比记忆中的嗓音少了些深沉,多了丝青涩。
赵瑞灵猛的抬头看去,她的呼吸停住,像是不敢置信。
“公子,无事,只是有人挡了路,现下已离去。”
直到马车缓缓动起来,赵瑞灵才回过神,急切的想要向前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脚像是灌了铅一般的很难挪动。
……子阳,是你吗?
风吹起车帘,露出端坐在里面的人的容颜。
凤眼微垂,薄唇紧抿,浓黑的发被一根玉簪高束,额前碎发随着风微晃着,显出独特的少年特性来。
赵瑞灵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愣愣的盯着那张俊秀的容颜,眼中早已积泪。
似有所感,端坐着的锦衣公子转眼看来,与愣愣盯着他的赵瑞灵目光相接,但只一秒就挪开了目光,从始至终表情都没变过,像是,不认识她一般。
风过帘落,马车中的人再次被遮的严严实实,看着逐渐远去的马车,赵瑞灵才觉得身体是她的,她伸出一只手,朝远去的马车够去,却只能握住一道虚影。
子阳,真的是你。
泪水终于滑落,有点咸,但不苦。
真的是你。
心里的死寂像是被劈开来,一丝庆幸与劫后余生慢慢漫出来。
她就这样站在大街上,哭着笑着,好久才平复下来。
她找了间茶馆坐着开始慢慢思考今天的事。
首先,眼前的一切是真实的吗?
她边想边看向自己的掌心,那里被一道鲜艳的红痕贯穿,虽已经开始干涸,但还是有不少鲜血浸出,手指微微扯动,疼痛传来——这是她刚才想要验证时划伤的。
伤口,鲜血以及火辣辣的痛感如此真实,毫无意义,这一切都是真的,不是梦。
其次,既然是真实的,那她为什么会来到这,这里又是什么情况?
最后,从她刚才所见,姜绍云眉目干净不似之后的阴郁,年龄也小了许多,看着像是十八九岁。
难道,她跨越了时空,来到了八年之后?
为什么?因为那束光?那束光又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要将她带到八年之后?
想到后来姜绍云的经历和处境,以及他那双布满死气的眼睛,赵瑞灵左胸处传来钝痛。
不管将她带回来是有什么目的,但既然来了,她一定要帮姜绍云避开之前的那些人那些事。
脑海里传出刚才姜绍云平静干净的眉眼,和记忆里总是蹙着眉神色阴郁的眉眼相重合,赵瑞灵心里一荡,她不能让姜绍云再经历那些事了。
都说明月就应该高悬于空,但对她来说,他从来都不是明月。
他是烈阳,烈阳就该常驻晴空,而不是沦为弯月,只能现于黑夜,再被乌云遮挡。
她不会让姜绍云跌落泥潭,她要让他永远干净明媚。
……
赵瑞灵又做梦了,梦到了她和姜绍云的第二次见面。
赵瑞灵挎着装着几个果子的竹篮快速的走着,看着越落越低的太阳,她心里急切,一定要在天黑前下山。
她越走越急,没有留意脚下,便感到一空,失重感传来,头部和脚处传来剧痛。
她摸了摸头,还好没出血,但……她的视线移向脚踝处,那里夹着一个野兽夹,锯齿扎进皮肉里,鲜血淋漓,疼得她头冒虚汗。
她掉进了猎人设的捕猎陷阱。看着上方越来越黑的天空,赵瑞灵攀着壁沿想往上爬,要赶紧出去下山,不然晚了狼就会出来了,她不想死。
求生的欲望让她忽略了脚踝处的剧痛,终于,她爬了出来,但被夹着的左腿毫无知觉,已不能挪动半分。
她绝望着向前爬着,恍惚间好像看见什么人往上走着,但那人似乎腿脚不便,走得极慢,还一瘸一拐的。
等看清那人面容时,赵瑞灵先是疑惑再是震惊,那人……是他吗?
姜绍云忍着身上的痛靠在一棵树上喘息着,感到一股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他顺着望过去,就见一个浑身脏兮兮的人趴在地上看着他。
“你……”姜绍云愣了一下,旋即皱眉。
熟悉的嗓音响起,赵瑞灵瞬间知道了他是谁,那个给她粥喝还送了她一颗玉石的四皇子,姜绍云。
那人好像发现了她脚踝处的兽夹,一瘸一拐的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你的脚伤的很重。”
他好像没认出她,不过这样也好,不能让他再看到自己的狼狈了。
“我动不了了。”
他的脸色很凝重:“得先把兽夹取下来。”
说罢便把她扶靠坐着:“可能会很痛,你忍着点。”
脚踝处是否有疼痛,赵瑞灵已经忘了,但姜绍云伸出的,布满触目伤痕的双手,仍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你的手……”
姜绍云表情很淡漠,手上动作不停:“小伤。”
皮肉翻转,甚至还在流血,怎么会是小伤?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赵瑞灵喉咙哽住。
姜绍云随手将兽夹一仍,从怀里掏出一小包纸,轻轻打开将里面不多的粉末洒在她的脚踝处,语气平静道:
“这只脚最近都最好别碰水了。”
药已洒完,姜绍云扶着她起来:“下山吧。”
但……他的右脚似乎无力,仔细看还会发现膝盖处似乎往外错位着。
赵瑞灵看得心惊:“你的脚!”
他的表情始终不变,似乎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错位了,待会正回去就行了。”
赵瑞灵目光移向他的手,每道伤口都皮肉翻转,有些血凝固了,紧紧黏在上面,但上面没有任何药物残留的痕迹。
“你的手,是不是没上药?”
他愣了一下,没说话。
“为何不……”赵瑞灵猛的顿住,脑海里回想起刚才那一小包纸里包着的,小小的药沫。
“你……”赵瑞灵眼眶发热,泪水涌出,感谢愧疚以及不安,这些情绪吞噬着她。
他垂眼看着她,故作轻松的笑道:“所以,看在我把药都给你的份上,赶紧和我下山吧,要是待会狼出来了将我们吞了,我那药不就白搭了?”
赵瑞灵赶紧摸去眼泪:“好!”
然后仰起头认真的看着他:“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姜绍云那蹙着的眉才终于松开,他眉眼弯弯:“好啊。”
他没去理会她言语里的“又”,毕竟,他之前救过的人太多了,和他说过要报答他的话,他也听得太多太多了。
看着姜绍云灰扑扑的衣衫和身上的伤,赵瑞灵心里的疑问始终问不出口。
他为何会在这个穷乡僻壤?又为何满身伤痕?为何如此落寞?
这些,她都不得而知。
直到后来,她又亲眼见证了姜绍云人生的另一种低谷时,才恍然明白,姜绍云自第一次见面之后都经历了什么,从此人生,满是荆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