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气不是很好，乌云密布，隐隐有下雨的趋势。
自从刘彦家出来后，赵瑞灵心里始终闷闷的。
那房子隔音不太好，虽不甚清晰，但姜绍云和刘彦说了什么，大体还是能听到些。
她一直都知晓，姜绍云一直都心怀百姓，无论是八年前的他还是八年后过得一团糟的他，尽管性格和行事作风有了很大变化，但他心里始终有着百姓的一席之地。
但是……
赵瑞灵看着姜绍云挺拔的背影，悲从中来。
但就是这样的他，当那些变故来临时，竟无一人站在他身后，任由他于满目人群中，徒手抓过的，只是滚满泥土的荆棘，刺得鲜血淋漓。
“……赵林。”
“嗯？”还没从悲怆的情绪中走出，赵瑞灵下意识应了一下，“怎么了？”
就见姜绍云站在远处，眉头微蹙，似是不满但更多的是不解，“你往树上撞去是为何？”
赵瑞灵被这话一惊，连忙转正头颅，就见视线里满是棕褐色的树纹，上面隐约有些黑色蚂蚁正爬上爬下。
她立马后退几步，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再看向右边离她好几步远的姜绍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走神太久，都走劈叉了。
如今哪还有半分悲伤的情绪，尴尬二字早已笼罩着她全身。
她有些歉意地笑着跑过去：“抱歉，走神了。”
“你不是想尽职尽责吗？一会路过南街时，去朝书阁给孤拿几本书。”
虽有些不明所以，但赵瑞灵还是满口答应：“好的，具体要什么书呢？”
“你告诉掌柜的，直接说是孤要的，他会给你。”
“好。”
马车一路摇晃着走进热闹的街市，林尧将车赶到一不起眼的角落停下，赵瑞灵明白这是要她下车。
照着牌匾上的字，赵瑞灵准确找到朝书阁，外间看起来很气派，赵瑞灵原以为里面会人满为患，谁知除了一正在整理书架的人外，再无旁人。
听见开门的声音，那伙计转过身，礼貌却强硬着开口：“抱歉，这里不对外营业，烦请您出去。”
赵瑞灵上前几步：“我是来给太子殿下拿书的。”
那伙计皱着眉上下打量她：“可有信物？”
还要信物？
“抱歉，太子殿下并没有给我什么东西。他只说报他的名即可。”
那伙计眉皱得更厉害，再看过来时眼中满是犀利和嘲弄：“那抱歉，烦请您出去。”
赵瑞灵虽有些不满这伙计的态度，但更多的还是不解。
姜绍云此举是何意？
让她来拿书，却又不告知她需要信物。
就在这时，一旁楼梯处传来脚步声，似是有什么人正往下。
那伙计转而一副恭敬样，连忙上前拱手：“三殿下。”
赵瑞灵听得这称呼，心里一震。
三殿下？姜绍兴？
就在她望过去的瞬间，姜绍兴那打量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一身玄黄色锦衣，腰带玉束，眉眼与姜绍云并无相似之处，要说有，也只有眼形有些相似，只是姜绍云眼睛更大些，眼尾平和，而姜绍云眼尾微扬，看起来更严肃些。
那伙计见他望向赵瑞灵，连忙解释道：“这人说是给太子殿下拿书的，但该有的信物却拿不出，又赖着不走。”
姜绍兴不语，边打量她边朝她走近，与此同时，赵瑞灵也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你是四弟的人。”他在她两步外站定，语气肯定。
赵瑞灵这才行了个礼：“参见三殿下”
“不必拘礼。”他转头看向那伙计，“将四弟要的书拿给这位公子。”
沉甸甸的几本书抱在手上，赵瑞灵就要离去，姜绍兴那慢悠悠的声音再次传来。
“听说你立了大功，才被四弟留在身边。”
赵瑞灵抱着书的手一紧，她面色平静地转身，“承蒙太子殿下抬爱，卑职只是说了实话。”
“实话。”姜绍兴意味不明地咀嚼着这两个字，用手里的一本书轻拍着手掌，“那也勇气可嘉。如若不是你的指证，环城百姓亡魂也不得安抚。”
他顿了顿，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声在赵瑞灵听来，如此刺耳：“且，那跋扈不已残害人性的昭贵妃也因着你的指证而暴露。依本宫看，你立的功无论如何也不应只是当个小厮这么简单啊。”
赵瑞灵心里止不住冷笑，面上始终装得恭敬：“卑职只是说了该说的实话，要说立功那是万万不能的。能留在殿下身边已是卑职几世修来的福分。”
姜绍兴挂着淡淡的笑意，语气也算温和，只是双眼一直盯着她，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听得赵瑞灵如此恭敬得体的话，他只对一旁吩咐道：“将那枚玉佩拿过来赏给这位公子。”
赵瑞灵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又立马松开，微挺直背静静地站着。
一干净修长的手托着一锦盒递到她面前，赵瑞灵将视线从盒子上移到姜绍兴的脸上：“三殿下，恕卑职不明白。”
姜绍兴笑意更深了些，将盒子往前递了递直戳赵瑞灵的锁骨处，“本宫和四弟兄弟情深，你立了功帮了本宫和四弟一个大忙，本宫也应有些表示。”
冰冷的盒子轻硌着赵瑞灵的锁骨，虽不痛，但让她从身体到心灵上都感到深深的不适。
她抬眼看向他，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触，但就一息，赵瑞灵稍显激动的接过，无不感激地说道：“多谢三殿下。”
直到转身走远，赵瑞灵始终感到一股冰冷刺脊的目光牢牢黏在身上，让她从心底泛呕。
姜绍兴站在廊檐下，看着赵瑞灵的身影消失于人群中，听不出情绪道：“查过了？”
而他的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一个戴青面獠牙面具的人，闻言轻轻点了点头，开口时嗓音沙哑异常，辨不清是男是女：“无异常。”
“那还真是神奇。身世过往无异常，却能精准地盯上我的人。四弟身边何时出了个这么厉害的人物？”
“会是太子殿下吗？”
姜绍兴想了会摇头：“世人非黑即白，本宫这四弟似乎太白了些，本宫虽不能说对他完全了解，但多少还是能评判些的。不过世事无绝对，本宫如今竟也不敢说完全信任本宫那四弟了。”
似是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姜绍兴轻笑出声：“不过今日四弟将这人引到本宫面前，是想让本宫注意到他吗？那看来这人还是不简单啊。”
“玉棠。”
一旁戴面具的人上前一步：“在。”
姜绍兴将手里卷起的书本朝赵瑞灵消失的方向一点，微勾的唇缓缓吐出几个字：“杀了他。”
“是。”
——
赵瑞灵自上了马车后便靠在一旁不说话，由着颠婆的马车一路摇晃。
进入太子府后，赵瑞灵才终于开口叫住要离去的姜绍云。
“殿下。”
听得这声呼喊，姜绍云毫不意外，他平静的转身面向她。
其实来的路上甚至在街角等她时，姜绍云都一直在想，她是否会生气会质问？
但等了一路，也没见她开口。
如今见她终于有了反应，姜绍云心中甚至有些期待。
他期待着她的反应。
赵瑞灵看着他平淡的目光，终于开口：“你是故意的。”
姜绍云眨了下眼，承认道：“是。”
“为什么？”
姜绍云沉默。
“又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吗？”
“是。”
看着他始终平静的样子，赵瑞灵终于感到愤怒，她不可遏制的朝前几步快速走到他面前，“你知道你这样做，我的后果会是什么吗？”
“我会让林尧护好你，不会让你真的丢掉性命。”
“姜绍云！”
突如其来的低吼，让姜绍云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他本能的想要后退，但赵瑞灵并不给他这个机会，她再一次上前靠近他，“你不信任我，一边不赶我走，一边又拿我去试探姜绍兴，还真是如你所说那般阴暗，连我最后一滴价值也不放过。”
也正是赵瑞灵的更近一步，让姜绍云终于看清她眼里的情绪。
有不可置信，有愤怒，还有……明晃晃的让他更想要下意识回避的，受伤。
为什么是受伤？
意外、愤怒他都能理解，但，为什么会是受伤？
他不自觉的蹙眉，尝试着为自己辩解：“我不轻易信任何人，更何况你的借口并不足以令我信服，你身上疑点太多，我始终不能心安。”
他的语速有些快，但并不足以让赵瑞灵放过他，“所以，你就用这种方式，来解决我？”
姜绍云想反驳，但许多话在他脑子里过了一遍后，他还是选择什么都没说。
赵瑞灵越想越悲愤，她心里犹如一团火，不断堵着她的心窝，让她浑身上下都被灼烧般的抽痛着。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有如此大的情绪波动。
姜绍云死前的一幕，又清晰地在她脑海里回放着，愤怒等情绪渐渐散去，随之而来的，是悲凉。
“姜绍云，我不管你信不信，但我之前说的话，都是真的。我知道你不信任何人，但是，即便你身边所有人都背叛你，包括……”她顿了顿，神色如常地继续说着，“包括你的老师周符，即便他也背叛你，我也不会背叛你。”
“换句话来说，任何人都可能会背叛你，但那个人绝不会是我。”
看着她郑重又认真的模样，姜绍云第一次感到惶恐不安，他不明白，仅仅只是一碗粥的恩情，竟能让她做到如此地步吗？
真的能吗？
姜绍云不断反问自己。
不能。
但当他再一次将目光放在眼眶腥红的赵瑞灵身上时，清晰的感受到迎面而来的悲伤和无力，让他下意识的偏开身子，做出了回避状态。
这一次，他开始怀疑自己，怀疑之前所做的判断。
原来一碗粥，真的能让一个人做到如此地步。
他开始感到愧疚。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愧疚，他平生以来倚靠的判断在这一次将他拉入了一个足以让他迷茫不已的地步。
以至于，赵瑞灵连续两次连名带姓的叫他，他也毫无所觉。
但要想让他完全信任她，这点愧疚，是不够的。
他定了定心神，复又看向她：“是真是假我已不想再辨，如若真如你所说那般，那就证明给我看。”
赵瑞灵毫不意外，她有些嘲弄的笑了一下，那笑很短暂，连姜绍云也没来得及看清，她点了点头：“那太子殿下可要说话算话，好好地看着，可别再弄出今天这一出借刀杀人的事。”
“借刀杀人”四字被她说得极慢，姜绍云带着道不清的情绪看着她。
赵瑞灵忽然有些疲惫，她也不想再看他有什么反应，越过他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徒留一人与满地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