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巷拐角处静静停靠着一辆马车。
赵瑞灵坐在外面,听着身后帘子里的动静。
姜绍云将那封信展开快速浏览一遍,又再折起来塞回袖口里。
大致意思是解释了为什么今日没有赴约,言辞诚恳地道了个歉,还约了个地点今晚见面,有要事与他相商。
姜绍云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事,憋了这么多天,直到今日才肯说,有些超出姜绍云的预料。
看来应是走到末路了。
“殿下,信上说了什么?”
赵瑞灵轻缓的嗓音自外传来,姜绍云好脾气地大致重述了一遍。
赵瑞灵若有所思地点头,又问:“殿下,丢的这个人很重要吧?不然傅公子不会瞒了这么久。”
姜绍云视线聚焦到某一处,随口答道:“嗯。等下你就知道了。”
赵瑞灵一听这话,就知道他会带着自己去,原本平静的面容也染上笑意,立马道:“好的!”
“……”
姜绍云又无奈着叹气。
罢了,他本也没想避着她。即便他不让她知晓,过不了多久这事也会传开来,也没甚区别了。
林尧从远处快速走来,贴着车窗低声道:“殿下。确如赵林所说。”
赵瑞灵没忍住转头看了一眼,又无奈地坐了回去。
还不信她。
切。
“嗯,那便走吧。”
林尧跳上车,赵瑞灵赶忙挪向一边,将赶车的重任交交还给他。
马车开始移动,不一会停在一间隐蔽的院落前,而门前候着一位年轻的锦衣公子。
见姜绍云下来,傅靳言立马上前:“实是抱歉,今日我不是故意放你鸽子的。等下我自罚三杯再老实交代。”
尽管尽心收拾妥当,但那张清俊的脸上还是难掩疲惫,此时说话的语速很快,像是有什么急事般,片刻也等不得。
姜绍云会意:“进去说吧。”
转身前,赵瑞灵感到傅靳言的眼神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姜绍云适时开口:“府里人,近日带在身边,口风紧办事麻利。”
傅靳言这才收回视线,笑着道:“你的人,自是信得过的。”
赵瑞灵知道姜绍云只是过个场面话,他心里始终还是不敢信她的,所以听得此话,她也只是客气地着朝又一次看过来的傅靳言点头微笑。
内心毫无波动。
然而,等到她顺利的跟着姜绍云进入房间,而林尧依然充当门神时,她多少还是有些吃惊。
但这种惊讶的心理只敢表露出一瞬,便恢复平静,自然地站在姜绍云身后。
姜绍云怎么看待傅靳言的她不知道,但她对于每个出现在姜绍云身边的人都持十二分谨慎的心。
她要表现得自然些,让这些人都以为她和姜绍云是关系密切的上下级关系,而姜绍云很信任她。
傅靳言见赵瑞灵神色自然,动作熟练,再看姜绍云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便也放下心来,一落座便开门见山:“我四弟不见了。”
姜绍云心想,果然。但面上依旧平静,道:“多久了。”
傅靳言神色一顿,稍显不自然,有些犹豫道:“……五日了。”
姜绍云单手扶着茶盏边缘,听不出情绪道:“你既瞒了这么久,为何现在又告知于我?”
闻言,傅靳言有些颓色,朝后靠在椅背上:“要瞒不住了。将军府这几日的异常,想必你也察觉到了吧?”
姜绍云垂眸看着茶盏上漂浮的悬叶:“你现在告诉我,也于事无补。”
“……我知道。”
赵瑞灵有些不明白,仅仅丢了一个人,为何将军府要如此紧张甚至隐瞒,明明以将军府的势力,想让官场的人甚至大理寺帮忙寻找并非难事。
“出事当日你选择隐瞒,不就是想将朝堂和私情分开吗?如今又决定告知于我,这与你之前的想法相违背。”
姜绍云其实谈不上生气,只是对于傅靳言前后矛盾的行为有些不满,他正色着看向他:“即便我不计前嫌,也帮不了你什么。盯着将军府的人不少,你以为,这几日,没人察觉到吗?”
傅靳言有些痛苦,他神色纠结,单手控制不住的撑住额头,有些无助道:“我是真的没办法了。如果傅靳行真的找不着了,将军府将会一夜倾覆。”
姜绍云皱眉,再开口时嗓音有些沉:“所以,你是认为孤会因私情而站在你这边?”
这一次,不仅仅是语气的不对劲,还有他自称的改变。
傅靳言神色有些空白。
姜绍云继续道:“你在出事时下意识隐瞒就很清楚,这件事怎么也越不过朝堂去。而你如今孤注一掷,其实心里也很清楚,希望微乎其微。”
懊恼与尴尬同时出现在傅靳言脸上,他张了张嘴,有些颓然道:“是我说错了。今日的话,你就当没听我说起过。”
他甩了甩头,勉强着重新扬起笑:“酒还是该罚的。”
说完他身后静候着的小厮上前斟满三杯酒,他端起来朝姜绍云示意,旋即一饮而尽。
这几杯酒后,仿佛他们的关系已恢复如初,刚才的事没发生过。
赵瑞灵低着头给姜绍云续茶,脑海里就没停止过思考。
这俩人说话虽跟打哑谜一样,但赵瑞灵也是在朝堂上待过的,自然清楚许多弯弯绕绕。
从傅靳言口中,不难猜出,如今的将军府已如强弩之末,但她此前的这个时间段,还被困在蚩朝边缘小镇,根本不知道朝局变化,所以自然也不清楚将军府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有如今被动至此的局面。
她又退回姜绍云身后,才刚站稳身子,外边一人急急忙忙冲进来,甚至没注意到一旁的姜绍云,脸色通红喘息粗气,神色却难掩激动,道:“公子,四公子找到了!”
傅靳言闻言头脑一片空白,反应过来后蹭的一下起身,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公子,四公子找到了!”
傅靳言还没等他话音落,便冲了出去。
传话的人这才看见姜绍云,似是想到自己刚才的冒犯,脸色有些白,急忙跪下:“太子殿下恕罪,小人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姜绍云起身:“无妨。带路吧。”
那小厮有些犹豫,但又不敢不从,只得哆哆嗦嗦起身,道:“是。”
此时天色已昏暗,将军府灯火通明,举上无一不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姜绍云却没立即进去,反而盯着牌匾上“将军府”三个字出了会神。
赵瑞灵也跟着望过去,她想了想,靠近他出声道:“殿下。”
姜绍云看了过来,赵瑞灵用眼神示意他看前方。
姜绍云顺着视线看过去,就见那带路的下人正小心翼翼地站在前方,而阶梯上,是正要往下来的周氏大娘子蒋玉婷。
蒋玉婷一见姜绍云,便有些紧张,迈出的脚又哆嗦着收了回去。
她整理好姿态,扯出一抹笑,重新迈步下来行了个礼:“参见太子殿下。不知殿下深夜前来,有何要紧事?容妾身进去通报一番。”
“不必。听闻傅小公子已找回,孤来探望探望。”
蒋玉婷脸上的笑滞了滞,一旁将她二人带来的下人凑近蒋玉婷耳旁,悄声道:“是二公子告知的。”
蒋玉婷愣怔一瞬,又扬起笑恭敬道:“殿下,多有怠慢,还望殿下恕罪。殿下,随妾身来。”
然而一进去,赵瑞灵就发现里面诡异的氛围。
明明应是喜悦至极的,却又弥漫着沉沉的气压,让人感到有些诡异。
莫非是傅靳行出了什么事?
正厅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傅家长辈和傅靳言。见姜绍云进来,除傅靳言外均似被吓一跳,面色瞬间苍白许多,神色不自然地朝他行礼。
姜绍云的视线一一从他们的脸上扫过,如常应了声:“嗯。”
众人直起身,见姜绍云面无异常才隐隐松了口气。
都说当今蚩朝太子殿下光风霁月,并不常有威严,但为官的人都清楚,即便再怎么好脾气,也是自皇宫里长大的,哪有真正白的人?更何况还贵为太子,心机手段也必不会少的。
所以众人心里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今日太子殿下会如何看待将军府发生的事。
只望是虚惊一场。
傅靳言观姜绍云神色如常,心中也放松些许,便挥手让人都退下,引着他到一旁坐下,开口道:“刚才来的时候太急了,忘了你还在,要不,我再罚三杯?”
姜绍云这才有了些笑意:“我没有意见。”他环顾四周,“傅靳行呢?”
提起傅靳行,傅靳言眉目松展的同时也隐含忧愁:“精神不太好,问什么也说不出来,吃了副药便哄着去睡了。”
姜绍云手指轻敲了敲桌面,笑意不变:“如此。既已找回,便看管严些,这次我不拆穿你,皆因不想朝局太过动荡,只要没有摆在明面上,父皇也会睁只眼闭只眼,你该庆幸。”
姜绍云没说完的话,傅靳言一点即明,他起身郑重地行了个礼:“我知晓你已让步许多,日后不会让你为难了。”
说开以后,傅靳言脸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眉梢间都是愉悦,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姜绍云身后:“你那个小厮呢?”
姜绍云淡笑着端起茶盏,语气寻常:“与林尧在外。”
傅靳言没有起疑,也笑着喝了一口茶。
赵瑞灵早在进将军府后,趁着黑夜,在一个拐角处躲进了假山堆里,等脚步声走远些,才转身走进另一处黑夜。
傅靳行受了惊,需要好好休息,所以房里只留了个寻常照顾他的丫鬟。
赵瑞灵将迷烟吹进去,静等一会后轻轻打开门,借着桌上还未燃尽的烛火走近床。
床上躺着一个大概十岁左右的男孩,面容消瘦,似是受了很大的惊,睡得并不安稳。
“傅靳行右颈处有一块黑色胎记。”
姜绍云在来的路上对她说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她不带犹豫地走过去,将傅靳行的头掰向一边,露出右边的脖子,掀开衣领,果然有一块胎记。
赵瑞灵用手轻轻搓了搓,未见异常。又绕着房间环视一圈,才退了出去。
等姜绍云走出将军府时,赵瑞灵已在马车旁静候。
他走过去,和赵瑞灵不动声色地交换了下眼神。等快到马车时才转身与送他出来的傅靳言点头道别,旋即带着赵瑞灵离去。
赵瑞灵左手边空荡荡的,那里原本应该坐着一个人,手里套着缰绳赶着马车,可现下那人不仅不在,这马还得她来赶。
之前抵达将军府时,姜绍云给她和林尧分别安排了任务。
她负责去查探回来的傅靳行是否是真的以及是否有异常。
而林尧则在暗处盯着将军府,查探是否有陌生人进出。
等离将军府有一段距离后,赵瑞灵才开口:“殿下,查探清楚了。依照胎记来看的话,是傅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