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寅时正,拾翠宫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洒扫宫人并小黄门做晨起打扫,御膳房那边也来了人,将晨食送来。
这一餐以往是不算正餐的。但正值宫中采选,一众秀女——除开已经被筛选下去打发回家的之外,晨食的礼节亦在考察范围内。
故而还没容得崔蓉休息几刻,已经有小宫人在拾翠宫各处敲门叫起了。
好在崔蓉清楚歇不了多久,干脆没有换下衣裳,这会儿收拾得倒算及时。
她推门而出的档口,对门孙姑娘也正巧出来。她似是不太习惯各项事务都由自己打理,这会儿交领短衫的衣角折进去了、颈间璎珞也乱着,颇为狼狈却尚且不知晓。
崔蓉自己拾掇爽利了,就上前搭了把手,两人互相帮衬完,便来到了拾翠宫正房堂屋前。
夏日日头起得早,这会儿天微微亮,打扫完毕的屋前已经如昨日在御花园中一般摆好了席位,几位礼教嬷嬷已经在廊下摆了椅子做好,边上几个大宫女正提笔记录着。
昨日闲聊时,孙姑娘已经猜测过,这次采选不是为陛下择选后妃,可能是为几位正当龄的皇嗣选内院主母。
毕竟虽有皇贵妃主导,陛下却未曾过问,那日来的五位后妃,除了新晋的贵人,四个倒有两位都有未成婚的皇子。
所以此次采选规模较大,被择选入宫的都有这么多人,且礼教虽然严苛,但不是不能容错的。
这一遭好似考验她们能否按时晨起,赶到的时候着装仪态是否得体,席间的细节倒是没怎么记录。乃至众人食毕,也只着人收拾了残羹冷炙、端上茶水瓜果,再也不做拘束,一行“考官”就这么退场了。
崔蓉放松下绷直的脊背,用手抻了抻下意识皱紧的眉头,几乎想靠倒在孙姑娘身上。如同加班到崩溃,抱着咖啡杯去主美那里吐槽策划时那般靠在主美老师肩上。
“你昨日没歇息好吗?”孙姑娘低声问了一句,问完赧然地笑了笑,“是我叨扰你太久了。”
崔蓉轻轻靠了靠她的肩头,撒娇似的抵着摇了摇头,做完这举动立即起身,故作正经的样子。“不过是一日不睡,我不妨事。”
紧接着孙姑娘也严肃道:“崔姐姐好毅力!”
俩姑娘在旁人极其不解的眼神里,相视笑了起来。
或许就是她们的肆意,使得嬷嬷们离开后依旧死板的场面活泛起来,原先在宫外就相熟的闺秀们,三三两两开始交谈起来。
“……要我说啊,这次采选压根儿就不是给陛下的。你呀还是放宽心吧。”
“……你看,这几天来过问的基本都是尚宫局尚宫,司礼监的一位都没来过。连昨日御花园大选,大家各个儿都如临大敌,结果不是只有两位贵妃娘娘主持大局,连陛下身边那几个得力太监都未见到。倒是各宫的小监来去得勤。要说不是来不成的几位娘娘派来相面的……”
崔蓉有些诧异地望向一侧正大光明讨论这些的闺秀。那人穿着华贵、配饰隆重,浑身上下散发出灼灼光彩,想来出自大家,却不知怎么这般肆无忌惮。
即便周遭都是些十五七正芳华的少女,世家出身也不该不通礼数。于后宫议论贵人皇嗣可是大忌。
可这边说着,那头也开始白话。
“你昨日见着那位殿下了?怎么样怎么样?”
“那可真是龙章凤姿、俊美无俦。可惜……”
“可惜什么呀,怎么还卖关子!”
“诶呀,我这不正要说么。可惜呀,是个残废!嘻嘻嘻……”
“这样说不好吧?”听话的姑娘跟孙姑娘差不多年岁,长得乖巧,也相当谨小慎微的模样。
“怕什么,从那位九岁在猎场摔断了腿,全京城都知道我们的储君殿下是个残废。当年许医正废了那么大的功夫都没能治好,未来也不会有希望了。你是没见着四五年前准太子妃宁可跳湖也不愿嫁,被娘家强行送进宫,最后落了个死无全尸的下场么。”
本来是两个人在聊,这会儿第三个人插进话去:“那位自从得了陛下一纸手书,无事可不临朝,之后便自甘躲在东宫,一旬日能在朝会上见着他两次都算他勤快。自然也是不惧人言的。”
崔蓉满眼惊愕地转头看向也在听八卦的孙姑娘,这丫头已经开始嗑瓜子了!但……“这是可以说的吗?!”
孙姑娘疑惑地扭头看她,见她真的慌了,才安抚地拍拍她的手,“你是外州推举上来的所以不晓得。太子殿下不受重视,本也不在乎这些个。该说他能活下来都是因为皇后娘娘用尽了情分。母家积弱,他自己也是身有残疾,越发深居中宫而不出。他们母子啊……”她说到这里,大抵是想到了自己的小姑,不由叹了口气。
崔蓉想着那张漂亮的脸蛋,有些心疼起来。可又难免想到他下杀手时的狠绝、下命令时的轻蔑……心疼的眼泪瞬间从嘴角流了下来——咳咳,舔颜就好。
可听着听着,还留在小院里的闺秀们话题就往某些禁忌的方向去,聊起了那位太子是否还能人道的事情。崔蓉就不太敢听了。
更何况,她瞥向自己视线右下角,这个倒计时还剩九个多小时,实在不容她继续这么无所事事了。
“小琴,我头有点疼,我们先回去吧?”
孙姑娘连忙扔开手里的瓜子,“姐姐可还好?我去跟嬷嬷告假,陪你去一趟太医院吧?”
“那倒不必,我回屋休息一会儿自己去换药即可。”
孙姑娘闻言,二话不说就扶起面色苍白的崔蓉,跟剩下的诸人告辞而去。
这个游戏里的宫廷地图颇大,光拾翠宫就有正殿和后宫,不算宫人黄门住的倒座房,足有四十间半。许是跟静嫔娘娘有亲,孙姑娘一人就独揽一间半。她的居所里面还有半间小书房。而崔蓉这间屋,就真真只有一间见方,确实不够再带个丫头。
崔蓉努力将那块血字遮盖。她起身站到门口,又走到中间坐下,再绕过那一扇小屏风,直到趴在地上望进床下,若不细看都看不出那一小块地方的异样,她才起身,拍干净身上不存在浮土,施施然出门去太医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