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
“来挨着我坐!”
岑昭宇和莫维春的声音同时响起。
察觉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不妥,在他坐下间隙,她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余芝禾说应该早点来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他面不改色地说。
“你看,我就说没啥活,非不信要跟我来,”莫维春手肘顺势靠在他肩上,“反正也没人,我们先玩着吧。”
岑昭宇有些惊讶地抬眼望去,他只是微微垂着眼,不置一词。
他突然抬眼撞进她的目光:“我来洗牌吧。”
她不自觉地乖乖把手一伸,让他从手里拿走全部牌,又看他耐心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三两张放入牌堆。
“喂!岑昭宇,你玩多少次扑克了,洗牌的时候还拿不稳……”
她来不及听莫维春耍贫嘴,只暗自回味刚刚他指尖划过她手心的感觉。
她撩起眼皮,注意到对面的人微红的耳尖。
该怎么形容她此刻的心情呢?
大概是……还没打算招手,就发现自己看上的那只小白兔已经蹦蹦跳跳地来了。
这样微妙的情绪让岑昭宇感到一种暧昧般的兴奋。
“喂!喂!你听到我说话了没有!”莫维春伸手在她眼前夸张地晃着。
她看那张欠揍的脸,从来没有一刻觉得眼前人如此聒噪过。
“安静点吧你!”岑昭宇一把拍开莫维春的手,“晃得我头晕。”
“哦好吧。”莫维春装作泄了气的充气玩偶左摇右晃地、夸张地倒在地上。
四人一齐笑出声来。
玩了几局扑克后,陆续有同学加入他们,直到所有游戏牌都派上用场,草坪上坐成了大小几个圈。
仲春时节的校园里清风徐徐,原本或不大熟悉的众人在吵吵嚷嚷的笑闹中逐渐放松,一群人或坐或躺,欢声笑语,好不惬意。
正坐在属于三国杀的圈里大杀特杀的岑昭宇突然注意到隔壁那个圈原先拌嘴的声音在逐渐变大。
“你说是就是啊?你以为你是谁?”
“不按规则来就滚!别以为全地球都要围着你转!”
“郭庆垣!老子早看你不顺眼了!”
吴凯气得口不择言,向前一扑,将人压在身下,一拳打在郭庆垣面上,二人立刻扭打起来。
岑昭宇内心瞬间警铃大作:
天呐!
要打也别在这里打啊!
她组织的活动千万不要出事啊!
岑昭宇一窜跳起来,冲到二人面前,看着扭在一起、几乎不分你我的二人,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手,又怕贸然出手去拉被波及遭误打几拳。
身边被突如其来的摩擦震惊住的同学们也回过味来,纷纷围过来想劝架。
这时,终于拨开人群挤到二人面前的莫维春大喊一句:“都别愣着了,快,我们把他们拉开!”
几个同学从两边拥上,岑昭宇想到二人侧面去拉,却被旁边的人轻轻一拦。
“你离远一点。”
涂然煦快步上前,用力想将二人分开。
莫维春从背后架住郭庆垣,一边用力拉开他,一边劝到:“都一个寝室的别在外面闹这么难看啊!有什么矛盾回去我们关上门说嘛!”
眼看露出一些空隙,可刚刚被踹了一脚的吴凯如何甘心,他奋力向前扯住郭庆垣的衣领,二人像正负两极靠近的磁铁一般再次贴在一起,激烈程度不减反增。
“行了,都停下!有什么都等你们冷静下来了再说!”涂然煦沉声道,手臂上的青筋遒劲,决心要将他们分开一般。
间隔两步的二人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对方。
岑昭宇怕再出什么事,探头开口试探着说道:“不如你们俩分开玩一会儿,大家都缓缓,毕竟是室……”
在大家以为二人终于冷静下来时,郭庆垣猛地挣脱对他放松钳制的手臂,一步跨到吴凯面前,跳起来一个侧钩拳打向他的鼻子。
一切如慢动作一般在岑昭宇眼前发生,郭庆垣被迅速拉开,她慌张地去看吴凯,见他一脸痛苦地弯腰捂住面部,血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手腕流下,又在手肘处汇集,一滴一滴打落在草地上。
“仰头!快仰头!”有声音喊道。
晕乎乎的吴凯闻言正要昂起头,莫维春一步跨过来又将他的头按下去:“不能仰头!会窒息!”
“快去校医院吧!”余芝禾着急地说。
莫维春和几个同学簇拥着吴凯向校医院走去,郭庆垣愣了愣,一咬牙也扭头跟着去了。
“大家别担心,吴凯去校医院了,”岑昭宇招呼着剩下的同学,“继续玩!继续玩!”
回身打算跟上的岑昭宇注意到还站在原地的涂然煦,她扭头一看,见他右眼斜下方一条红红的血线,正隐隐向外渗着血。
她一把抓住他想要去摸伤口的手:“别碰!”
涂然煦往被她抓着的手腕扫了一眼,见她有些着急的样子,反过来宽慰道:“没事,可能刚刚被划到了,我只是觉得有点痒,等下贴个创口贴就好了。我们先玩,别扫了大家的兴。”
她却仍然蹙着眉:“不行,大家一直坐在草地上,手都不干净,伤口需要消毒,去校门口药店买碘伏处理后再贴创口贴吧。”
说着,便拉着他向外走去。
涂然煦从小就读寄宿学校,在学校里擦着碰着都当常事,此时一点小伤被认真对待,倒有些不知所措。
身后的人一直不出声,岑昭宇回头见他盯着自己被她拽着的手,她面上一热,恍然般飞速松开。
手腕间一松,见她不自在地走快了一些,涂然煦暗自懊恼自己刚刚呆楞的傻样。
会不会让她误以为他不喜欢和她的接触。
*
中医大被戏称为城北后花园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人穿行在青石板小道上,树木葱郁,鸟鸣啁啾。
沿路桃花盛极,或因春风,或因枝上鸟儿,粉红打着旋儿飘落,不停歇似的。
岑昭宇闷头走着,一言不发。
一旁的涂然煦眉头微蹙,手上装有碘伏和创可贴的袋子随步伐轻轻晃悠着。
青石板上有扫帚清扫过的痕迹,落花堆在路两侧如路引般蜿蜒延伸至远方。
身侧有铃声响起,岑昭宇脚步轻顿。
涂然煦拿起手机,向看过来的人侧了侧屏幕道:“是莫维春。”
他点击接听按下免提键,手放低在二人之间,将收音筒对着岑昭宇。
没反应过来的岑昭宇下意识抬眼,他却不理会她的视线,只是不自然地抿抿嘴,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手机里接连“喂”了两声,见身旁人迟迟不开口,岑昭宇来不及狐疑,连忙回应道:“喂?郭庆垣怎么样了?”
“没啥事儿,血止住了,俩人也和好了,现在勾肩搭背玩儿着呢。”
岑昭宇松了口气:“那就好。”
“你俩在一起啊?”莫维春的声音传来,夹杂着和别人玩牌的笑闹声,“去哪了你们?我说怎么回来没看见你们。”
“涂然煦他……”
余光感受到身旁人动作,岑昭宇抬眼望去,见涂然煦轻轻摆了摆手。
岑昭宇不理解但尊重,于是话到嘴边改口道:“他手表掉路上了,我在和他一起找……”
莫维春急急答复道:“好好不说了,我们先玩了啊。”
电话被骤然掐断。
她早知道他性子讨打,方才就是随口一问。一贯不接他招的自己,却下意识为涂然煦编造理由。
失策了。
闭眼长舒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岑昭宇终于注意到不知何时开始望着自己的涂然煦。
他目光清亮,眼睛弯了弯,像是有话要说。
她好奇问道:“怎么了?”
“可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
岑昭宇一噎,脑筋飞速转动。
“没事,就说你……”
岑昭宇拖着长音,飞速思考着该怎么扯谎。
涂然煦歪了歪头,耐心等着下文。
“说你弄掉了嘛!平时老忘记戴,这次掉路上了我们也没找到。”
我们?
他心念一动,探究般追察她表情细节。
岑昭宇完全没察觉他的所想,对自己编造的理由越想越觉得合理。
她打个响指:“就这样凑合着讲吧。莫维春忙着玩儿牌呢,才没心思关心你的手表到底是不是真的丢了。”
“好。”涂然煦乖乖点点头。
“不过——”
思及刚刚那通电话,岑昭宇话锋一转。
“你是不想大家知道你也遭波及,所以才不告诉莫维春你脸上的伤。”
不等他回答,岑昭宇又接着道:
“但你自己又看不见伤口,打算怎么给脸消毒呢?”
她笑嘻嘻地将头一歪,撩起眼皮看他,像只狡黠的猫儿。
涂然煦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么像暗示她为自己擦药——虽然他某一瞬间曾暗暗期待这能发生。
在岑昭宇的注视下,对面人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在几秒内通红,连带着面上也染上几分。
“我自己可以消毒。”
他一向轻声细语,此时倒难得急促一次。
“我现在就消毒,”涂然煦指了指斜前方的长椅,“谢谢你陪我,不如你先回去,我弄好再回。”
说着便转身撇下她向长椅走去。
岑昭宇没想到他这么不经逗,心下正觉得有趣极了,怎么肯走?
于是她双手抱胸,慢慢踱步过去:“没事,我帮你看着。”
这一路没有镜子,涂然煦只感到眼下的阵阵刺痛感,哪里知道伤口具体长短、起止位置?
涂然煦用棉签蘸上碘伏,悬在眼下准备试探位置。
在感受到岑昭宇注视的目光后,他心下一横,不管不顾地擦上去,不想再有半分让她误会的可能。
“歪了,只擦到一点点。”
她的声音如希腊神话中有裁决能力的神祇给他宣判。
没等他反应,岑昭宇一把拿过他指尖的棉签,重新蘸了蘸碘伏:
“大家都是医学生,帮忙擦个药有什么关系,”她的声音愉悦,“你要是开口让我帮忙,难道我还会不愿意吗?”
他唇瓣微张,看起来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打断。
“仰一点头。”
棉签接触到皮肤的微凉触感让眼睑皮肤无意识轻颤一下。
或因阳光刺眼,他不自然地轻眨着眼,睫毛不住地碰到棉签头。
棉签来回轻滚着,从颧骨上方延伸到近太阳穴下方。
他的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她轻笑出声。
“伤口要是再长点,两个创可贴都要贴不住了。”
“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涂然煦蹭地一下站起来:“我们回去吧。”
不同于方才的并肩前行,现下涂然煦刻意控制速度始终快她半步,但又不至于让她落后过多。
于是岑昭宇便能看见他手上晃动频率明显加快的袋子。
和依然绯红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