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然煦的出现让岑昭宇始料未及。
他从会议室门外步步走进，神色寒凝。
“当初华升对陈老师一行礼遇有加，是出于我对母校的情谊。一切接待合规合理，硬要说不寻常，也是因项目成果抢手，华升不甘落于人后罢了。没想到一封不知来历的举报信竟还要陈老师亲自向我的助理讨要资料。”
他走至桌前，将手中牛皮纸袋放下：“所有资料，一应俱全。诸位可以一一查看。”
“您哪里的话，涂总，”刘聪的刻薄凝在脸上，回过神来连忙起身去迎，“岑老师同您当然只是大学同学，举报人胡乱编排的话大家都不会轻信。”
“到底是举报人胡乱编排，还是其他人趁此机会别有用心？刘老师前几日借与陈老师同僚之谊联系我的特助希望谋求合作时，言谈礼貌，谦卑真诚，可不是眼下这番模样。方才听罢，倒让我怀疑您话里的真实性了。”
不止刘聪变了脸色，寥寥几语让在场几人当下都心思各异。
“哪里哪里，您真是说笑。”
刘聪讪讪地想要掩盖，不再出声。
“涂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见刘聪的小人嘴脸被不留情面地戳穿，心情堪称痛快的陈修平出声打破僵局，连忙向两位院长介绍涂然煦。
院长导师都起身同他握手，打算跟从的岑昭宇肩上却被他空余的左手一按，示意勿动。
“周院长，”涂然煦握上周万礼的手，“岑老师科研能力出众，谈判实力亦是不凡，这么优秀的人才华升本就心向往之，看来今天之后倒是有机会同母校公平竞争一次了？”
“您哪里的话，岑老师的优秀大家有目共睹，”周万礼笑着摆摆手，瞥了远处的刘聪一眼，“今年岑老师就将入职中医大，华升可不能横刀夺爱啊。”
周万礼这话几乎明示这事到此为止。
陈修平同岑昭宇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涂然煦的突然到访让周万礼惊喜不已，他拉着人不肯松手，非要请他到办公室坐坐，点明要陈修平作陪。
“岑老师，今天就谈到这里，这件事就此打住。”
周万礼此刻连脸上的皱纹也透出一丝和蔼。
岑昭宇点头起身：“谢谢周院，那我先回去。”
私下联系华升被戳穿的刘聪还存了挽回形象的指望，厚着脸皮留下。
见周万礼留客，作为人精的赵明自然地走在他身后，跟着进了院长办公室。
于是到最后，只有岑昭宇走出行政楼。
折腾了一上午，现下已到饭点，实验楼里人员稀少。
没想到这事最终还是麻烦了他，她心中感谢之余，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算了，既然已经过去，岑昭宇选择不去深究内心的异样。
等他从院长那里出来好好道谢，当欠一个人情。
岑昭宇走出电梯，打算先去一趟实验室确认学生们离室前安全巡查是否到位。
旁边楼梯间传来压低的声音，话语里的关键词让她惊讶顿足。犹豫刹那，她打开录音，在门外附耳。
“你这两天一直躲我做什么？李奇，是不是你拿走了我的实验数据？”
秦政风看着眼前好友，压低声音发问。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李奇一把推开他，提步就要出楼梯间。
被秦政风一把拽回按到门边。
“只有你知道我备份数据的习惯。电脑里的实验数据独独这篇核心论文的被删掉，只有你两周前借用过我的电脑。”
“秦政风你够了啊，你找不出材料证明，心里着急我理解，但你不能随意攀咬我，你在中医大混不了我还要混呢。”
“还说不是你？”秦政风声音带着怒气，“另一个备份u盘也是你拿的吧，不然你怎么会笃定我拿不出材料？”
李奇面上终于有一丝裂痕：“你胡说！我从来没动过你的东西！”
“周院长今天早上已经就举报一事约谈小岑老师，想来很快就要到我，你信不信我把你写举报信的事捅出去？”
见李奇一瞬间的错愕，秦政风皱眉道：“你以为我猜不到吗？我前天发现u盘不见就疑心是你，合作前的那场饭局、小岑老师和涂总的关系，除了我们实验室的几人知道，你也知道！”
“你我大学同学，到中医大读研再到现在读博，相识近十年。我真心待你，什么话都不曾瞒过你，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情？”
李奇闭眼，似是极力忍耐。
“你把u盘给我，否则我立刻上报学院！”
“你，”李奇恶狠狠地盯着面前人，“真心待我？”
“要是真心待我，你为什么当年要和我报同一个导师？一分之差，你去了陈修平手下享福，我只能到刘聪那儿去当牛做马。”
“凭什么？我在刘聪那里被压榨、被责骂，要背锅挨骂，还要帮他接送小孩儿。研究生毕业时他卡我论文时间让我不得不留在他的实验室继续读博。现在他又因为要我时刻像骡子一样给他干活，几次三番要拿走我的实验成果，不让我写毕业论文。”
“秦政风，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李奇眼睛血红，“当年你本来要报的导师不是陈修平，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要不是你改了志愿，我怎么会被迫分到刘聪那里？我有今天全都怪你！”
“当年是你我说好报同一个导师，我才报的陈老师，”秦政风至今才知晓他憋闷在心的怨气，“李奇，你快把u盘给我！不然东窗事发，你会遭处分的！”
李奇恍若未闻，着魔般喃喃道：“我毕业要去桐安工作，为什么你也要去？举报信上我加上两个老师的名字也只是为把事情闹大，让你延毕几年，别再像当年一样抢我前途。”
“李奇你病了！你醒醒吧！”秦政风双手按在他的肩上试图让他清醒，“没有人要抢你前途，你把u盘给我！”
“u盘早被我扔了！不妨告诉你，之前那把多功能室的钥匙也是我扔的！秦政风，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你能过得这么好？”
李奇把他推到墙上，动作间秦政风的手机滑落在地。
刹那的寂静。
“你还敢录音？你还说不是想要我死！”
屏幕上的显示彻底激怒李奇，从兜里摸出的东西冷光一闪。
听见几句话间事态升级，岑昭宇连忙推开楼梯间的门冲了进去。
秦政风被抵在墙上，一把刀被反手插进他的肩下。
红色液体顺着拔出的刀锋流下，完全失去理智的李奇再度扬手，点点血迹随之洒落满地。
“住手！”
岑昭宇大喊着冲上去，一脚踹向还要行凶的李奇。
失去重心的李奇顺着阶梯滚下几步，刀脱手从楼梯缝隙摔下，轻脆的声音跌跌撞撞地传来。
秦政风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缓慢地低头去看肩下的伤口。
血涌而出，胸前半侧白大褂几乎被浸透。
“小秦！”
岑昭宇撑住他的身体，拿出电话就要拨急救。
“师姐，快走。”
秦政风捂着伤处虚弱地说道。
“岑老师，您忘了我吗？我是李奇啊，去年十月二十三日下午，在实验室里您夸过我的。”
李奇目光呆滞，如行尸走肉般爬起来，手上鲜血滴落，看起来阴森异常。
岑昭宇不理他，只一味想替秦政风止血。
这下更加刺激到李奇。
“你不知道吗岑老师，这次举报是他连累了你，你为什么还要帮他？”
李奇嘴里念叨着，一步步走上来。
拨了一半电话的手机落地，见他的精神极不稳定，岑昭宇半个字也不敢应声，只用力拖抱着秦政风后退到走廊里。
她无助地左看右看，希望能有人出现一起控制住这个不稳定的局面。
“凭什么！”他双眼猩红，像是再也无可忍耐，死死盯着岑昭宇，“是你害的我！是不是！是不是你当年不要我！”
李奇从兜里又摸出一把弹簧刀，指向她逼近。
见他矛头转向自己，岑昭宇用尽全力将秦政风向旁边一推，转身向反方向跑去。
两个学生从面前一侧实验室疲惫地走出，岑昭宇使劲地一把将他们推回：“关门！”
逃跑过程被意外打岔，岑昭宇在电梯口被李奇追上逼到角落。
“李奇，你冷静一下。”
“你们都逼我……”
剧烈的耳鸣让她听不清李奇癫狂之下喊出的内容，她只能看见面前人狰狞的面目和盈满恨意的目光。
一切如同慢动作在眼前放映，岑昭宇眼睁睁看着泛着凛冽寒光的刀锋没入腹部。
被冰冷贯穿的感觉很快退散，剧痛袭来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捂着肚子，退无可退。
他身上到底藏了几把刀，岑昭宇无力地想。
再次逼近的刀尖被一只手死死攥住，血珠几乎是立刻滚下。
“小岑！”
她听见陈修平的惊叫。
涂然煦手上不放半分，痛击其手臂穴位迫使他松手，一腿将李奇踹倒，陈修平赶紧冲过去把落地的刀踢得远远的。
在她的保护下躲过危险的两个学生闻声赶来，连忙将人结实地压在地板上。
伤口处温热，岑昭宇只觉力气一点点流失。
涂然煦转头就看见不断从她指缝中溢出的鲜血。
“昭昭！”
他用力抱住一点点滑下的她，伸手去捂血液不断漫出的伤处，恐惧如洪水般席卷一切，痛意随之而来。
无措的涂然煦胡乱地叫着她的名字，手心汩汩流出的粘腻鲜血同她的混杂在一起。
“岑昭宇！岑昭宇！”
热泪接连滴落在面上，清醒一点的岑昭宇终于认出身旁的人。
“然煦。”
她轻声唤他。
她看见他的嘴唇在动，急切地说着些什么，耳朵却像被水灌满，一个字也听不见。
脸上温热触感不断。
是谁的泪？
岑昭宇堕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