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窖深处通向一片松木林,这种树木四季常绿,如今全被帝国边境的大雪掩盖,不过这时雪已经停了。
埃拉环顾一周,将这环境与脑中的一点信息对上,有些迟疑:“这松林,不会是拜格林庄园后面的那片吧?”
黛娜也从没下过酒窖,扫了一圈后不由看向身形单薄的银发小姐,她身上原本那件厚毛绒披风不知掉到哪里去了。
不过更让黛娜心惊地是耶西整个人的状态,不到一夜,短短的几个小时之间,她的灰眸再不复往日明亮,只觉得有什么要沉寂下去再也冒不得头。
林子地上的积雪仿佛一块巨大的软糯蛋糕,脚踩上去却不是那么回事儿,咯吱咯吱的声音让黛娜心焦。
随着时间推移,松木所遮掩的,一座破败却古老的庄园出现在她们视野中。
这里的确是拜格林庄园后面的松林,酿酒师莱恩第一个发现了他们。
“我亲爱的耶西小姐,还有埃拉和黛娜。”老莱恩脸蛋发红,边境平民们一般都具有这样的特征,“你们怎么回来了,夫人不是说……”
话还没说完,就被黛娜出声打断,“好了莱恩,耶西小姐需要一个休息的地方,其他的事晚点再说吧!”
埃拉观察细心,问:“怎么只见到你一个人?”
这次莱恩想解释,还没开口又被黛娜打断了,“都说了其他的事晚点再说!”她不满地看着埃拉,耶西小姐的状态多么糟糕,还一直问问问有什么好问的?
埃拉瞪着眼,小声嘟囔起来,黛娜也不听,催着莱恩赶紧带路。
拜格林庄园已经有一百多的历史,虽然相较于阿翁内城的老牌贵族并不算久,比如大名鼎鼎的瓦伦公爵是从帝国第三位国王上位时就受封的领主,曾统治整个公国四百年,而现在的阿翁内城只是公国的一部分。
耶西走在石头铺就的小路上,一股陌生感笼罩了她。
作为拜格林仅剩的后代,她对自己祖先遗留下的财富十分陌生,罗莎琳几乎没带她来过这儿,至少在她长大记事起没再来过。
莱恩或许看出了她的陌生,一边走一边给她介绍庄园布局,黛娜这次没有打断他。
“这里曾经有大片农场,当然现在也有,只不过它们已经不属于拜格林……”推开主楼大门,四人缓步而入,“那边有个音乐厅,不过主人们不在,不知道那架旧钢琴还好不好用……”
看得越多,耶西心中的不适感越重,这座古老城堡像一座空架子,内里残缺,她根本无法透过空架子看出它曾经是否辉煌。
黛娜赶埃拉出去准备食物和水,但埃拉不了解环境,所以莱恩和他一起,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亲爱的耶西小姐,不知道您未来有什么打算呢?”
耶西俯身将圆凳上的灰掸掉,她坐下来看向这个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护着她的女人,声音嘶哑,“我不知道,黛娜,我什么也不知道。”说完她连忙低头,她不知如何面对黛娜眼中可能会产生的失望。
她以为她在问她,拜格林小姐准备如何挽回家族颓势。
可是黛娜才不在乎这些,她第一次改掉小姐的称呼。
“耶西。”黛娜声音低沉温柔,半跪在耶西面前开口道:“我家在喀尼拉城,它离这里很远很远,你肯定没去过,所以我也不应该来过阿翁内城。”
耶西抬头,面露不解,黛娜去牵她的手,“可我却被卖给了一家贵族做奴隶,后来那位伯爵因为犯了什么错不得不离开,我因此蹭上了前往阿翁内城的传送阵。”
“黛娜……”
“这中间还发生了好多事,我本来会一直是个奴隶,主人死了,奴隶也就死了。”黛娜眼眶红了,“偏偏你和罗莎琳夫人出现将我从地狱中救了出来,对我来说,你才不是什么拜格林小姐!”
罗莎琳的名字像一把刀,深深刺痛了耶西好不容易隐藏起来的情绪,她浑身颤抖,脑中不断闪过雪夜中的场景,腹部不断翻涌,使她不得不放开黛娜的手,侧身到一边呕吐起来。
“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黛娜,我一点办法都没有!”耶西情绪决堤,“曾经我知道教廷伪善,可如果能摆脱困境我什么都愿意做,但现在,我看不到一点我能为妈妈报仇的希望……”
教廷的势力遍布整个帝国,王室也是其最忠诚的拥护者。
耶西的话让黛娜心痛却又稍稍放心,她用袖子擦去少女脸上的狼狈,开口宽慰道:“罗莎琳夫人不会希望你一直想着这些,她只想让你幸福啊。”
她看着耶西说出自己一直想说的话,“虽然罗莎琳夫人已经遣散了我们,但我仍旧想跟着你可以吗,我亲爱的耶西小姐。”
耶西用力点头,她声音哽咽,“你可以永远跟着我,黛娜。”
这时,莱恩端着一些食物走进来,“很抱歉,热水待会儿就来。”他迟疑了一会儿,再次开口,“呃……埃拉拿着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钱离开了。”
耶西点点头,看向这位老酿酒师,“那么莱恩你呢?”
莱恩挺直脊背,“不知道罗莎琳夫人有没有跟您提过,我和我的父亲一直都是拜格林家的酿酒师……现在我五十多岁了,我想我早就无法离开这里。”
“那么,”耶西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后开口:“我们是时候为我们的以后考虑一下了。”
莱恩忧心忡忡地问她们,“我们还能留在阿翁内城吗?”
这是个很现实的问题,费力克神父回去后或许会如实禀告耶西逃脱的真相,但到手地两枚价值高昂的火系晶石足以让主教不追究他的办事不力。
可在耶西看来,费力克是个聪明人,他一定会选择第二个:隐瞒耶西逃走的真相,上报任务完成并私吞那两颗火系晶石。
而这代表无论如何,耶西都无法在阿翁内城待下去,继续待下去虽然能戳破神父的谎言却也会让她自己万劫不复。
莱恩的眼中一亮,他想到了一个新的方向,“我们可以离开帝国。”
黛娜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那个野蛮的罗兰格?”
罗兰格共和国,在教廷口中,这个国家的人野蛮无智,无法教化。
“教廷的口中,有什么真话吗?”耶西声音冰冷,带着十足的嘲讽意味,“他们只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这样的评价反而让耶西对罗兰格产生一丝隐秘的期待。
但莱恩点明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罗兰格会接纳来自于各地,不同种族的居民,但前提是,必须拿到罗兰格居住证。”
耶西和黛娜都没听过这个说法,“不同种族是什么意思?”
“我也是听我父亲说的,这世上不止有人这一个种族,还有生活在海洋中的海兽,森林中的精灵……”
“天呐!那片松木林里也有精灵吗?”黛娜好奇地问。
莱恩笑了起来,“必须得是大森林!”他言归正传,“罗兰格的人说简单也简单,他们只要钱,金币或者晶石、药剂,一切能换成钱的东西。”
……
伟大维洛瑟斯帝国的王城亚里浦城坐落于帝国腹地,地势开阔,与贫瘠的阿翁内城相比,经济发展十分迅速。
艾利奥特一回城便进入王宫面见他的父亲,卡斯提恩·西利兰。
“父王!”
满头银发的老国王躺在床上,王后也就是艾利奥特的母亲正在照顾他。
卡斯提恩同样具有西利兰王室的典型特征,银发蓝眸,只是与艾利奥特的不同,国王的银发逐渐不再有光泽,蓝色的眼睛也越发浑浊。
“艾利……”卡斯提恩国王亲切地叫自己的孩子,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几乎到了气若游丝的地步。
艾利奥特半蹲在床边握着父亲的手,他询问母亲:“高级治愈魔法也没有效果吗?”
王后爱丽维亚垂着眼,声音放得很轻,“哈罗德说这与魔法无关,艾利。”
哈罗德是王宫里一名高级木系魔法师,他的治愈术艾利奥特早已见识过,可如今连他都毫无办法。
艾利奥特皱眉,现在只有一种可能,卡斯提恩中毒,毒性无法被治愈术净化消弭,但或许,可以依靠专用的药剂。
药剂师是一个发展历史漫长的职业,在魔法尚未出现,人们依靠自然存在的不同植物特性治愈病症。
而在魔法出现后,魔药学应运而生。
但任何一款解毒药剂面世的前提,都需要弄清这毒到底是什么东西。
“萨洛蒙!”艾利奥特收起悲伤走到殿外,沉声吩咐道:“查清国王中毒前后有哪些异常。”
第四王子骑士长应声:“遵命,殿下。”
萨洛蒙转身离开后,艾利奥特又想起还没问他阿翁内城他留下的人是否传信回来。
算了,卡斯提恩中毒的事情要紧。
只是那张令他熟悉的脸……艾利奥特一边走一边思索,直到一张画像不经意入了他的眼。
没错,画像!
这条走廊上没隔几步便挂着一位维络瑟斯帝国历任国王画像,几乎清一色的银发蓝眸,只有少数不是。
耶西·拜格林银发,灰眸。
长廊尽头静谧的房间内装潢华丽,这里只存放三张画像。
第一张利奥波德·西利兰,国王手持长剑高坐马上,银色短发随风而动,目光凌厉似乎在遥望四方。
他一手创建了维络瑟斯帝国,以白百何为誓,立志带领帝国骑兵席卷整个大陆。
第二张巴塞洛缪·西利兰,他端坐王位,身下众臣匍匐在他脚下,他眼中满是淡漠。
他是利奥波德的曾孙,在位时帝国疆域向外扩张速度极快,几乎完成了利奥波德立下的誓言。
而第三张,艾利奥特目光凝住了。
这是唯一一位女性国王,叶斯莉塔·西利兰。
她上位前魔法时代早已来临,教廷垄断所有魔法知识,王室不得不依附教廷,她却能在这种情况下打破桎梏,也是自她开始,不加入教廷也能有机会接触魔法。
可惜这位也是唯一一位不可向外讲述其生平的国王。
画像之上,女王静静地注视一切。
她不具备西利兰王室典型的银发蓝眸,反而是如今人人闻之色变的红发,以及一双冷静到似乎足以看穿人一切弱点的灰眸。
艾利奥特呼吸微滞。
为何他觉得画像上红发国王的脸与边境上那位落魄贵族家的女儿逐渐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