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鸦喧哗，从城市的头顶飞走，留下一只，独自停在高楼的边缘。
夜色深深。它藏在钢铁森林的阴影里，俯瞰人群。
忽有“噔噔噔”的巨音，连续响了九下。
鸦吃了一惊，它不知道这个东西被人类叫做钟声，它只是本能地“嘎”一声，振翅飞起，然后在稍微空旷一点、周围有着花与树的地方落下来，这里有一群穿蓝衣服的人类。其中有一个穿得比身边其他几个人略微华丽一些，他们的手中正挥动着五颜六色的奇怪棍子。
“方队，这里有只乌鸦。”一个略微矮一点的人类试图用棍子来逗弄它。
“去去去，别管乌鸦了，好好干你的活。”男人抬起手看表，“九点了，再有半个小时，万圣节集会就差不多结束了。”他吆喝起来，“大伙都打起精神啊。”
鸦觉得他是个好人，因为他没有用棍子把自己赶走。
周围传来几声大梦初醒般的，惺忪的声音：“好。”
矮一点的人类嬉皮笑脸地凑过来：“方队，还半小时咱们就能下班了吗？”
“看情况。每年这个点人是最多的，结束之后我们还得留下来疏散。”方澄雨反手抽了他一下，“陈轩然，你小子幻光药吃多了吧你？这都不知道。”
“——警官？”
一个好听的人类声音打断了他们。
鸦顺着这个被叫做方队的人的目光看去，见到一个拄着奇怪的黑棍子、身上一半红一半白的年轻人类。他右边有个更小只一点的人类雌性——说话的是这个女人。她抓着旁边男人的手臂，很担心地摇了一下，“林老师，你还好吗？”
“还好。”
“这是怎么回事？”方澄雨皱起眉头，“这是伤口？不是万圣节的化妆？”
苍白的年轻人不回答，他咳了一声，淡淡地说，“我要接管这个街区。”
方澄雨手里的棍子掉在了地上，砰地发出巨响。
鸦再次受到惊吓，它“嘎”叫了一声，决心飞离这座高楼，离人类们远一点。楼体上写着三个人类的文字：“警察署”。
在它身边，「Luminolux Tonight！」的巨幅广告无人机在空中漂浮，城市正笼罩在腐烂玫瑰花的甜香之中，cos成巨大幻光药胶囊的、背着荧光十字架的、皮肤上到处写满“Zero我爱你”的、穿着病号服、涂满红墨水的人类们脸上都带着虚幻的笑容，像所有人一起在做着一场醒不来的梦。
空气，是静止的。
警棍，是掉落的。
在林洛修说出“我要接管这个街区”的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叶沐零，是石化的。
青年淡漠抬手，从终端上调出一串数据，同步给了警署，门前的识别系统立刻自检、解锁，蓝白色的权限光环从他掌心荡开，穿透全息介质，接入了整座街区的LSI系统中枢。
“方舟科学院已授权”的提示音一响，整个警署的中控墙随之亮起，一道巨大的城市LSI波动图谱缓缓展开，像一片冷色的星图。
他低声重复一遍：“我要接管这个街区，和所有警力资源。现在，马上。”
“是，长官！”
路德维希最鄙薄的公权力十分好用。
“这，这是S级权限啊……”方澄雨傻眼了，“上头没和我们说今天有这种大人物要来啊？”
他下意识站直敬了个礼，“长官，我是青极量子城区巡警三队队长，方澄雨。请，请问您是哪位长官？”
长官没有说话。
只他身边的小姑娘笑得眉眼弯弯，像矜持的小熊，但又忍不住炫耀它最爱的蜂蜜罐：“嘿，我们青大的林洛修林老师，你们不会不知道吧？”
青极量子城区警察署现在进入了一种诡异的、想笑又不敢笑的、集体查资料时间。
“林洛修”这个名字代表的分量太重了——重到方澄雨拿着终端的手都在抖。他当然听过这个名字。虽然林洛修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但他曾师从伊森·克莱门特·洛兰——方舟的缔造者、首席科学家、幻光药、LSI系统的创造人。他和他的老师一起被称为阿卡迪亚新人类精神秩序的编者。
现在市面上的幻光药X15型，就是出自他的手笔。
林洛修是会被刻在人类文明纪念碑上的那种真正的天才。现在这位天才正安静地坐在警署的真皮沙发上操作中控台，不时与旁边的可爱小姑娘轻声讨论几句。
方澄雨抓了抓头。
长官在查数据，分配警力，这没什么问题。
有问题的是……这个宣传片。
署里有人没憋住，自己捂着嘴，出去了。
叶沐零好奇凑过去，看了一眼，当场扶住了桌角才不至于倒下。
林洛修茫然抬头道：“你们在笑什么？”
“林老师，你怎么还拍过这种宣传片啊？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
叶沐零向其他人要了一份过来，放在自己终端上，拿给他看。
「Luminolux×Ark」
「人类之光·理性之刃——年仅二十岁的天才科学家·林洛修专访」
开场，一位面无表情的青年坐在白银色实验室门前，白大褂，白衬衫，眉目原本就足够端丽了，可脸上一层被强制化的妆、淡红色的眼影，还有背后那一圈蓝色光晕，让他看起来……像马上要出道的男团成员。
采访：“请问林博士您认为，人类精神最重要的要素是什么？”
林洛修：“……稳定。”
字幕配合跟上五个大字：「稳定即自由。」
“……”人类之光低头继续标注地图，“我会让方舟宣传部下架那个视频。”
“为什么啊！”
“那是三年前拍的，现在看来，说法不够严谨。”
“那我得先保存一下。”叶沐零随口说。
小警察陈轩然诚惶诚恐地听他们聊天，瞅空端了两杯热茶过来。
“林长官，请喝茶。”
林洛修继续专注于屏幕，纤长手指飞速输入指令，“谢谢。”
叶沐零没什么事做，捧起茶来喝了一口，“谢谢警官！”
小警察偷偷瞧一眼这个小姑娘，一张娃娃脸突然红透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林，林长官，您女朋友真好看。啊，您，您也很好看。”
林洛修的动作突然卡顿：“？”
“啊不是……我……对不起……”
“你误会了警官，我们不是情侣啦。”叶沐零抿嘴一笑，“我们是师生。”
陈轩然眼睛突然亮了亮，“那……”
他的话被那个清冷平板的声音打断了，“叶同学，来看一下这个。”
“哎来啦来啦。”
方澄雨慢悠悠地端着自己的茶杯踱步过来，吹散水面上漂浮的白气，“人家俊男美女，你跑过去凑什么热闹。”
“也是啊……”小警察的肩膀一垮，“而且林长官可不只是长得好看……他可是人类之光啊……”
又莫名被夸的人面色冷峻，叶沐零捧着热茶，凑近了些，屏幕光和水汽一起扑在她脸上：“林老师，怎么了？”
“这个地方不对。”林洛修指尖停在城市图谱的西南角广场，轻轻划出一个圆，“这个区域的LSI指数呈现非线性波动，红点的活跃强度异常。若不干预，有可能诱发局部共振，干扰整个街区的稳定态，形成情绪污染源。”
叶沐零认真听完他说话，歪了歪头，“林老师……要不，说人话？”
林洛修侧过头看着她，简洁道：
“有人快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