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居功

    入口的瞬间,赵世子紧绷的下颌线不易察觉地松弛了一瞬。

    没有预想中的寡淡无味,更没有那股子令人作呕的药膳气。

    一股极其鲜醇、柔润的暖意顺着喉管滑下,温柔地抚过他备受折磨的肠胃。那细腻的鸡茸几乎入口即化,玉米浆带来的清甜恰到好处,非但不腻,反而勾起了他久违的食欲。

    这……还挺好喝?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立刻被他掐灭。他堂堂赵世子,怎么能被一碗看起来如此寡淡的汤羹收买?绝不可能。

    然而,身体的反应远比他的嘴硬要诚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舀起了第二勺,第三勺……动作越来越快,仿佛在与自己骄傲赛跑。

    他刻意板着脸,眼神冷冽,试图用表情掩盖自己食髓知味的窘迫。可那越来越快的进食速度,早已出卖了他。

    林幺幺静静站在一旁,将他所有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她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原处。

    成了。

    看来这位世子的口味,还在她的预判范围之内。只要他肯吃,后续的调理便成功了一半,在现代,病人不遵医嘱是病人的事;可在这里,主子不配合,掉脑袋的就得是她

    谁让她负责调理,皇权之下,人命如草芥,她可不想刚穿越过来就因为一碗汤丢了性命。

    “哐当”一声。赵世子将空碗重重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的声响带着几分恼羞成怒。

    他别开脸,用后脑勺对着林幺幺,语气依旧冰冷:“喝完了。你可以滚了。”

    林幺幺权当没听见那个“滚”字,福了福身,正准备退下,恰在此时,煎好的汤药被丫鬟端了进来,那股浓重漆黑的药汁,散发着令人望而生畏的苦涩气味,整个房间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往常,这药一端来,必然又是一场鸡飞狗跳。赵世子厌恶地皱起眉,胃里刚被那碗鸡茸汤安抚下去,此刻似乎又开始翻腾。他正要发作,视线却不经意间扫过林幺幺。

    那女子依旧站在那里,神情平静无波,既没有像其他下人一样露出劝慰或恐惧的表情,也没有半分不耐,她就那样看着他,眼神像是在观察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而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这种被全然物化的感觉,让赵世子心头的火气窜得更高。

    他想把药碗砸了,想冲她咆哮,想让她也尝尝这种被人逼迫的滋味,可话到嘴边,胃里那股温热的感觉却提醒着他,方才的汤确实让他舒服了不少,长久以来的病痛折磨,让他比任何人都渴望康复。

    孙嬷嬷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手心都捏出了一把冷汗,生怕世子下一秒就掀了桌子。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赵世子在沉默了片刻后,竟从丫鬟手中接过了药碗,他捏着鼻子,仰头将那碗苦得能齁死人的药汁一饮而尽,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

    喝完,他将空碗猛地塞回丫鬟怀里,哑着嗓子低吼:“水!”另一个丫鬟连忙递上温水。漱了口,他才感觉活了过来。

    他疲惫地挥挥手,倒回床上,拉起被子蒙住了头,再也不看任何人一眼。

    林幺幺见状,目的已经达到。她朝孙嬷嬷微微颔首,一言不发,转身退出了房间。整个过程干脆利落,像是只是完成了一项再寻常不过的工作。

    清晖园内,柳氏县主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精美的地衣被她的绣鞋踩得不见一丝褶皱,可她此刻的心情,却如同被揉皱的纸团。“春露,你说……那位林姑娘,能行吗?”

    她第无数次开口,声音里透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亟儿那脾气,你是知道的,寻常人谁能近得了他的身?”

    春露恭敬地站在一旁,低声道:“县主,奴婢瞧着,这位林姑娘与旁人不同。她身上有股劲儿,不卑不亢的。世子爷虽然发了脾气,但……但至少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听进去?”柳县主苦笑,“听进去是一回事做不做可得另说,亟儿那是被我逼得没办法了。就怕他阳奉阴违,当着我们的面应付一下,回头变本加厉地折腾自己。”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的通报声:“县主,林姑娘求见。”

    “快让她进来!”柳氏县主立刻停下脚步,眼中燃起一丝期盼。林幺幺缓步走入,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县主。”

    “免礼。”柳氏县主的声音有些急切,“怎么样?亟儿他……可用了吃食?”

    “回县主,”林幺幺的语调平铺直叙,听不出喜怒,“世子已用过一碗鸡茸玉米汤,之后也服下了汤药。”

    柳县主一愣,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下意识地看向跟在林幺幺身后的孙嬷嬷,眼神里带着询问。

    孙嬷嬷立刻上前一步,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和讶异:“回县主,千真万确!世子……他,他把林姑娘做的汤羹全都喝完了,一滴没剩!之后的汤药,也是一口气就喝了!”

    得到最信任的嬷嬷亲口证实,柳县主紧绷的身体骤然一松,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了桌沿。那双美丽的眼眸里,瞬间涌上了一层水光。这些日子以来,她寝食难安,日夜煎熬。儿子的病情,他的抗拒,太医的束手无策,桩桩件件都像巨石一样压在她心头。

    谁能知道她甚至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现在……她看着眼前这个身形纤弱、面容平静的女子,心中百感交集。她竟然真的做到了。

    柳氏县主缓缓坐下,胸口剧烈起伏,好半天才平复下激动的心绪,她挥手让其他人都退下,只留下林幺幺和孙嬷嬷。

    “林姑娘。”她再次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感激,“你是如何……让亟儿听话的?”

    林幺幺依旧是那副淡然恭敬的样子,像是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县主言重。我并未做什么,只是将饮食的利弊与世子分说清楚。或许是世子自己也想通了,愿意配合调理了。”

    她将功劳轻轻推了出去,她很清楚,在这个地方,太过锋芒毕露并非好事。她要的只是一个安稳的环境,好完成自己的任务,保住自己的小命。

    柳氏县主何等精明,自然听出她话里的谦逊。她深深看了林幺幺一眼,心里对她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这姑娘不仅有本事,还很通透,懂进退。

    “无论如何,你都是首功。”柳县主从手腕上褪下一只通体翠绿的玉镯,递向林幺幺,“这是我的一点心意,你且收下。只要你能让亟儿好起来,往后,这县主府,断不会亏待你。”

    玉镯入手冰凉,质地温润,沉甸甸的,像一个精美的枷锁。林幺幺没有推拒,只是顺从地垂下手,让那只镯子稳稳地套在自己纤细的手腕上。

    她屈膝行礼,声音依旧平稳:“谢县主赏。”她的平静让柳氏县主眼中的激赏又浓了几分。这女子,宠辱不惊,实在难得。

    “好好做事。”柳氏县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也蕴含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从今日起,你就住在府里。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孙嬷嬷说。亟儿的一日三餐,全权交由你负责,不得有任何差池。”

    “是,民女遵命。”林幺幺应下,没有丝毫犹豫。

    “去吧。”柳县主挥了挥手。林幺幺再次行礼,退了出去,红木雕花门在身后缓缓合上,将里头的低语声隔绝。她只隐约听见柳县主的声音传来:“嬷嬷,去查查……”后面的话,便听不清了。

    林幺幺目不斜视,像是什么也没听见,她知道,从她踏入县主府的那一刻起,她的祖宗十八代恐怕都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现在,不过是再确认一遍罢了。春露将她送到院门口,态度比之前恭敬了许多:“林姑娘,奴婢就送您到这儿,您若是有事要办,可得赶在府门下钥前回府。”

    “有劳春露姑娘。”林幺幺点头,脚步不停地向府外走去。手腕上的玉镯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荡,一下下,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眼下的处境。

    自由换来的富贵,从来都是最烫手的东西,她必须抓紧时间。

    县主府的马车她没坐,而是抄着近道,一路疾走,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心里盘算着几件事,一件件,一桩桩,都迫在眉睫。

    终于紧赶慢赶的回到家,破旧的院门虚掩着,林幺幺推门进去,正看见林赫在劈柴,小小的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才举起那把笨重的斧头。而林若坐在小板凳上,正笨拙地择着菜,小脸皱成一团。

    听到了动静,两个孩子同时抬头,看见是她,眼睛里瞬间迸发出光彩。“姐姐!”林若丢下菜叶子,像只小乳燕一样扑了过来。

    林幺幺蹲下身接住她,摸了摸她有些凌乱的头发,心里一阵发酸,她看向林赫,少年抿着唇,固执地站在原地,但眼里的依赖却藏不住。

    她没时间伤感。“张大爷呢?”她问。“张爷爷去卖豆腐了。”林赫回答,声音闷闷的。他看到了姐姐手腕上那只翠绿的镯子,那样漂亮,却和他家这个破败的院子格格不入。

    林幺幺等了会儿,远远看到了拉着板车回来的张大爷她长话短说:“张大爷,世子的病需要我贴身调理,以后我就要住在府里了。”

    张大爷愣住了,浑浊的眼睛里满是担忧:“那……那你……”

    “我没事。”林幺幺打断他,从怀里掏出钱袋,塞进张大爷手里。“等世子病好起来后我就能经常回来了,这里是十两银子。赫儿和若若,就要拜托您老人家先照看几日了。每日的饭食,劳您费心。”

    张大爷捏着那沉甸甸的钱袋,连连摆手:“这怎么使得!使不得!”

    “使得。”林幺幺的语气不容拒绝,“这是他们俩的饭钱。您若是不收,我没法安心进府。”

    见她如此坚持,张大爷只好叹着气收下。

    “姐姐,你要走吗?”不知何时,林赫和林若也跟了过来,林若的小手紧紧抓着林幺幺的衣角,眼眶红红的。

    林幺幺心头一紧,蹲下身,平视着他们:“姐姐不是走,是去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以后赫儿和若若可以去念书,若若可以买漂亮的花裙子,我们再也不用住这里了。”

    她的话简单直白,却让两个孩子安静了下来。

    安抚好弟妹,林幺幺一刻不停,转身就朝镇上最热闹的街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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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幕初垂,醉香楼的灯笼已经一盏盏亮起,红色的光晕染了半条街。

    她刚到门口,就有眼尖的伙计认出了她,连滚带爬地跑进去通报。

    不一会儿,李翠花就满脸堆笑地迎了出来,那态度,与昨日里判若两人,简直是谄媚。

    “哎哟,林姑娘!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儿打发人来吩咐一声就是了!”李翠花一边说着,一边将她往楼上雅间里请。

    林幺幺也不客气,跟着她上了楼。一进雅间,李翠花就屏退了左右,亲自给她倒了茶,然后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厚实的钱袋,双手奉上:“林姑娘,这是说好的五十两银子,您点点。”

    她绝口不提火锅方子的事。在她想来,林幺幺如今攀上了县主府的高枝,哪里还看得上这点小生意。自己昨天有眼不识泰山,人家没报复就算烧高香了,那方子,自然是打了水漂。

    林幺幺接过钱袋,掂了掂,并未打开细看。她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目光落在李翠花那张略带紧张的脸上。李翠花被她看得心里发毛,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位林姑娘年纪不大,可那双眼睛平静无波,却像能看透人心一样,让她浑身不自在。

    “掌柜的。”林幺幺放下茶杯,淡淡开口,“借纸笔一用。”

    李翠花一愣,虽然不解,但还是吩咐了门口的人,亲自取来了上好的纸笔墨砚。

    林幺幺也不多言,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与那通透的翠玉镯子相映。她执起笔,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李翠花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出,她伸长脖子看,只见纸上写的都是些食材、香料的名称和用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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