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不想当什么王府小姐。”

    林幺幺停顿了一会儿，坚定的说道，就像是从那片巨大的茫然中挣脱出来，抬起了头。

    她的目光先是落在赵晟亟那张写满不安的脸上，然后，勇敢地迎向了柳氏县主审视的、带着压迫感的视线。

    话音刚落。

    赵晟亟和柳氏县主同时一怔。

    赵晟亟蹙起眉头，他原以为她会害怕，会无措，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躲在他身后，等着他来解决一切。

    他没想到她会自己站出来，更没想到她会拒绝。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一步登天，从此告别泥泞，穿上绫罗绸缎，成为人上人。

    她……竟然拒绝了？

    不过，这才是林幺幺不是么？如果她真的同意了，那才不像她。

    赵晟亟的思绪一瞬间开朗，恢复了冷静的样子。

    柳氏县主眼中的锐利也凝固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未加掩饰的诧异。

    她见惯了削尖脑袋往上爬的人，也见惯了为了权势富贵不择手段的嘴脸。

    一个农女，面对这样从天而降的馅饼，不感恩戴德，反而开口拒绝？是欲擒故纵，还是真的蠢？

    林幺幺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那粗糙的布料给了她一点点力量。

    她垂下眼帘，声音不大，但田埂上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县主厚爱，民女愧不敢当。”

    “民女只是个种地的，没什么大本事，只想把地种好，多赚点钱，让我弟弟妹妹能吃饱穿暖，有机会的话，送他们去学堂念书。”

    她的话朴实得不像话，没有半点文采，却像一记重锤，砸在了赵晟亟和柳氏县主的心上。

    “王府小姐的生活，离我太远了。我…我不懂那些规矩，也不想懂。我就想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守着我的家人。”她抬起头，眼底没有一丝贪婪或伪装，只有最纯粹的恳求和疏离。

    “所以，请县主收回成命。也请……世子，”她顿了顿，避开了赵晟亟复杂的目光，“以后不要再为难县主了。”

    这最后一句话，像一把温柔的刀，戳得赵晟亟心口发闷。

    她这是在撇清关系，撇得干干净净。她不仅拒绝了王府的富贵，也拒绝了他。

    她把他和母亲划归为一类人——给她带来麻烦的、高高在上的贵人。

    赵晟亟的脸色比刚才还要白上几分，刚刚的焦急和对抗，瞬间变得像个笑话。他为她所争取的，人家根本不屑一顾。

    柳氏县主深深地看了林幺幺一眼，眼神中的审视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

    她终于确定，这女孩不是在演戏。

    那么，自己刚才的那些猜测…亟儿为她神魂颠倒，不惜忤逆自己…

    柳氏县主瞥了眼自己失魂落魄的儿子，心中那股因他“荒唐”而起的怒火，竟莫名其妙地熄了一半。

    难道，只是她儿子的一厢情愿？

    嗤…真是丢人。

    柳氏县主是什么人，她不会让自己的情绪失控太久。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也不强求。”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和威严，像是刚才的交锋从未发生。

    “你的功劳王府不会忘记，以及你应得的赏赐，一分都不会少。”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转身，衣袖在风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径直离去。

    赵晟亟僵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背影，又看看林幺幺。

    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棉絮般，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林幺幺对他福了福身，算是行礼，然后也转过身，弯腰，继续查看自己的水稻，仿佛刚才那场决定她命运的对话，不过是田间吹过的一阵无聊的风。

    只留下赵晟亟一个人，站在田埂上，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稻浪依旧，和风依旧，他的心却空落落的，被一种前所未有的狼狈和羞窘填满。

    那日的不欢而散后，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柳氏县主和赵晟亟再也没有出现在田庄里。

    林幺幺当然乐得清静，她把所有的心思都扑在了地里。

    半个月以后，第一批试验田的水稻沿着预想的方式成长，那独特的甜香愈发明显。

    庄里的管事按照她的方法，取了稻穗碾米，煮出来的米饭果然带着一股清甜，口感也更加软糯。

    管事激动得满脸通红，对林幺幺的态度从最初的半信半疑，彻底变成了敬佩。

    他立刻将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层层上报，很快，上面的指令就下来了：庄内所有田地，全部采用林幺幺的方法进行最后的培育。

    这个决定，意味着林幺幺的试验彻底成功。

    农人们看她的眼神都变了，充满了敬畏和感激。

    林幺幺对此并无太大感觉，她只是每天更忙碌地穿梭在田间，指导农人如何调配她说的“营养液”，如何控制水量。

    她忙得脚不沾地，忙得没有时间去想那天那个尴尬的下午。

    她以为，只要自己埋头种地，那些王府里的风波，就永远吹不到她身上。

    -----

    一个月后。

    县主府，书房中。

    柳氏县主端坐在主位，手里端着一盏温茶，茶水的热气模糊了她冷峻的面容。她听着管事的汇报，脸上没什么表情。

    “……林姑娘的方法确实神乎其技，如今庄上的稻子长势喜人，预计今年的收成，不仅能翻倍，品质更是能远超贡米……”管事的声音充满了兴奋。

    柳氏县主只是淡淡“嗯”了一声，挥手让他退下。书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放下茶盏，看着窗外，这几天，她已经彻底冷静下来。

    那日在田埂上，她确实被儿子的态度气得不轻。但林幺幺那番话，又让她不得不重新审视整件事。

    是亟儿自己动了不该有的心思，那个农女，从头到尾，都只想种好她的地，拿到她的赏钱，然后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去。

    是她太高看她了？不，或许是她把人心想得太复杂，也或许，是她太低估了自己儿子废物程度，只是病了一场竟如此堕落。

    一想到赵晟亟这些时日失魂落魄、沉默寡言的样子，柳氏县主就一阵心烦。

    她那个一向冷静自持、以家国为重的儿子，竟然会为了一个乡野丫头变成这样。

    南阳王府的未来，系于亟儿一身，他未来的妻子，必须是能与他并肩，为王府带来助力的名门贵女。

    他的精力，应该放在朝堂博弈，放在巩固封地，而不是虚耗在一个农女身上。

    之前想收林幺幺为义女，是看重她背后的价值，想将这份价值牢牢掌控在手里。现在看来，这个决定是错的。

    错在它会把林幺幺和亟儿绑得更近，这样只会让亟儿越陷越深。柳县主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下，又一下，眼神越来越冷。

    既然那个女孩无意攀附，那事情就简单多了，她的利用价值，仅限于她的种田之术。

    等秋收之后，这套方法彻底掌握在县主府手中，也该兑现承诺了。给她一大笔钱，一块地，足够她和她的家人一辈子衣食无忧。

    一个可能动摇她儿子心志的隐患，必须被彻底根除。

    至于亟儿……少年人的一点心动，只能说可笑，他现在不知道，等时间久了，很多事情自然就淡了。

    柳氏县主端起已经微凉的茶，一饮而尽。茶水苦涩，一如她此刻的心境。

    为了家族，为了王府更好的未来，这点不近人情的决断，又算得了什么？

    她这一生，做过比这更冷酷的决定，太多了。

    -----

    秋阳下的稻田，是一片金色的海洋。

    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秆，风一吹，便掀起滚滚的麦浪，空气里满是丰收的香甜气息。

    佃户们的脸上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看林幺幺的眼神，简直像在看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林幺幺站在田埂上，心中同样激荡。

    她做到了，凭借前世的知识，她找出了病因——一种罕见的、由特定真菌引起的稻瘟病，并用最原始、最有效的方法，来自草木灰和石灰水混合喷洒，遏制了病情的蔓延，救活了这垂死的庄稼。

    柳氏县主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番景象，眼中的赞许几乎要满溢出来。她原以为这只是个略懂医术的乡野丫头，没想到竟还有这等经天纬地之才。

    赵晟亟则安静地立于母亲身侧，他的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落在那个身形纤细却站得笔直的少女身上。

    她沐浴在金色的阳光下，神情平静，却有一种奇异的光彩，仿佛这片丰收的土地，才是她真正的世界。

    【叮——】

    【任务“颗粒无收的土地”已完成。】

    【进行奖励发放：高产优良稻种x10袋，抗旱耐寒麦种x10袋，顶级云雾茶树苗x5株。奖励已存放至系统空间，请宿主查收。】

    机械音在脑海中响起，林幺幺的心脏猛地一跳。

    来了！

    她强压下立刻查看的冲动，维持着脸上的平静，随着柳氏县主一行人回了庄子的院落。

    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立刻反锁了门，心神沉入系统空间。

    那片熟悉的、被灵泉滋养的黑土地上，静静地躺着二十个麻布口袋和五株翠绿的茶苗。

    林幺幺的呼吸都急促了些。

    她一个箭步冲过去，先是小心翼翼地捧起一株茶苗。

    茶苗不过尺高，叶片肥厚，边缘带着一层细密的白毫，凑近了甚至能闻到一股清幽的兰花香。

    是顶级云雾茶！

    这要是种出来，绝对是无价之宝。

    她的目光又落在那二十个口袋上。稻种颗粒饱满，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玉色；而那麦种，更是粒大浑圆，泛着健康的金色光泽。

    “抗旱耐寒……”她喃喃自语，手指抚过麦种口袋粗糙的布面，仿佛已经看到了来年冬日里，别家田地一片枯黄，唯有她的麦田绿意盎然的景象。

    灵田…对，她还有灵田！这个念头一起，便再也按捺不住。

    她立刻划出一小块地，将一袋麦种悉心播撒下去，再用灵泉水小心浇灌。她完全沉浸在这创造的喜悦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身在何处。

    这片小小的空间，是她在这个陌生世界里，唯一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净土。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笃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