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这…这怎么好意思?那么好的地,楚公子为何……”
“实不相瞒。”宁聿露出一丝苦笑。
“北境战事吃紧,家父的生意也受到了影响,急需一笔钱财周转。否则,这样的田产,是万万舍不得出手的。”
这个理由听起来天衣无缝。
战争时期,商贾之家资金周转不灵,再正常不过。
但林幺幺一个字都不信。
眼前这个男人,从容淡定,眼神清明,没有一丝一毫为钱财发愁的窘迫。
他到底想干什么?林幺幺的心思飞速转动。
她现在确实走投无路,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不管对方有什么图谋,先把地拿到手再说。
只要有了地,种出高产的作物,她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根本,也有了和任何人博弈的底气。
“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她站起身,对着宁聿福了一福。
“不知何时方便,可以去看看地?”
宁聿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他喜欢和聪明果断的人打交道。
“明日一早,我便在城门口等姑娘。”
第二天,林幺幺如约来到城门。
宁聿已经等在那里,身边停着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
他今天换了一身更显干练的藏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更添了几分潇洒。
看到林幺幺后脸上露出了温和的笑容,掀起门帘说道。
“林姑娘请。”
马车一路向着西屯村驶去。
一路上,宁聿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着风土人情。两人言笑晏晏,气氛看似很融洽。
马车在一片开阔地前停下。
林幺幺走下车,瞬间就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
果然是好地!
地势平坦,视野开阔,不远处就是波光粼粼的沁河。
虽然因为长期无人耕种而长满了杂草,但从土壤的颜色和质地就能看出,这片土地肥力惊人。
她快步走到田边,蹲下身,抓起一把土。
黑褐色的土壤,湿润、松软。
“好土地!”她忍不住赞叹。
宁聿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种种行为,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个姑娘,看土地的眼神,比看金银珠宝还要炙热。
正常的姑娘都是喜欢金银珠宝,钗环首饰,她看到土地却是比看到漂亮衣裙还要更高兴。
真是有趣。
“这片地,引沁河水灌溉,极为方便。”宁聿开口道。
“只是荒废了几年,需要费些力气开垦。”
“这不算什么。”林幺幺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
“只要地好,费些力气是值得的。”她回头看向宁聿,目光清亮。
“宁公子,开个价吧。”
宁聿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姑娘打算在这片地上种些什么?”
林幺幺一顿,心里不由道。来了,试探又来了。
“自然是种粮食。”她回答得坦然。
“粟米,或者小麦。百姓人家,不就图个温饱吗?”
“只种这些?”宁聿的语气带着几分可惜。
“这么好的地,若是只种粟米小麦,未免有些浪费了。”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如今北境战事胶着,粮草消耗巨大。朝廷为了筹粮,已经颁下旨意,若有能人异士,能培育出高产作物,献于朝廷,可封官进爵,赏万金。”
他紧紧盯着林幺幺的眼睛,不错过她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姑娘对农事如此精通,难道就没想过,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原来,他的目的在这里。林幺幺心中了然。
他不是图她的钱,也不是图她的人。
他图的,是她可能拥有的、培育高产作物的技术。
这个人,身份绝不仅仅是富商之子那么简单。
他到底是谁?为谁效力?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从林幺幺脑中闪过。
林幺幺自是不知眼前人图谋她什么,之前也只在一小块地方展露过惊人的天赋,但是她想着那是在柳氏县主的庄子,消息应该传不太远才对。
她脸上却露出一副受宠若惊又惶恐不安的表情。
“宁……宁公子说笑了。我一个乡野女子,哪懂什么培育高产作物?我只想老老实实种地,填饱肚子,不敢有那样的奢望。”
她低下头,避开了宁聿的视线,双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这地,公子若是不想卖了,我……我再去找别家就是了。”
看着她那副惴惴不安的模样,宁聿反而笑了。
看,演得真像。
若不是他提前查过,一个孤苦无依的乡下女子,怎么可能有银两独自来买地?又怎么会对土壤、水源有如此精准的判断?
她的身上,藏着秘密。
不过,他也不急,他有的是耐心,陪她慢慢玩这个游戏。
“姑娘误会了。他收回了逼人的气势,恢复了温润如玉的模样。
“我只是随口一说。这地,既然答应了卖给姑娘,自然不会反悔。”他报出了一个价格。
那个价格,比市价低了足足三成。
这几乎等同于白送。林幺幺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所图甚大。
这份“厚礼”,如今接下,日后,恐怕要用别的东西来还,但现在既然给了她...
“多谢宁公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银票,递了过去。
“这是地契,姑娘收好。”宁聿将一张写着林幺幺名字的新地契交给她,嘴角的笑容意味深长。
“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
交易完成之后,看着宁聿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内,林幺幺才微微松口气。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林幺幺就敲响了村西头刘大叔家的门。叫上了另外几家信得过的、手脚麻利的人。
很快,一支小小的耕作队伍就组建好了。
接下来的几天,她几乎是吃住在了地头。
“大家听我说,犁地的时候,要深一些,至少要到一尺。”她拿着一根树枝,在地上比划着。
“这样土才能松透,麦苗的根才能扎得深。”
林幺幺只能将现代书本上的知识点掰开了这样通俗的解释。
几位来帮忙的村民半信半疑,觉得这不是闹着玩呢吗?
他们祖祖辈辈都没见过这样的。
村民们听得一知半解,但看着林幺幺那认真的神情,大家最终还是选择了听从。
书房内,紫檀木长案上铺着上好的徽州宣纸,一名黑衣劲装的男子正垂首侍立,声音平稳,汇报着近日查到的琐事。
“主子,赵家那桩怪事,有眉目了。”
被称作主子的男人,宁聿,正临窗而立,他一身月白色常服,身形颀长,姿态闲适。
他没有回头,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淡淡的“嗯”声。
那声音很轻,却让黑衣男子墨一的背脊下意识绷紧了。
府里人人都晓得,主子越是云淡风轻,底下人的心就越要提到嗓子眼。
“赵家世子那场怪病,以及赵家庄子上那片枯地回春,源头都指向同一个……农女。”墨一斟酌着用词,他自己都觉得这结论有些荒谬。
“农女?”他重复了一遍,语调微微上扬。
“是。此女名唤林幺幺。”
吴初低着头,将查到的信息一一禀报。
“她先是治好了赵世子,县主给了她一大笔酬金。而后,她用这笔钱在村里买下了那片地。”
宁聿走到书案后坐下,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然后呢?”
“然后……她便领着村里最穷的几户人家,开始种地。”
吴初的语气里也透出古怪。
“属下派人去看过,她种地的方式,闻所未闻。什么深耕一尺,阔行稀植……当地的老农都说她是胡闹,败家。”
宁聿的指节停住了。
他想起来了,赵家那件事,他曾让影卫去查过。
他的人,大夏最顶尖的情报网,查了半个月,却只查到一堆神神叨叨的怪力乱神之说,毫无头绪。
他手下最擅长岐黄之术的幕僚也去看过,断言赵家世子是中了奇毒,而那片地是被人下了绝户的咒,药石无医。
结果,被一个乡下丫头解决了?
而这个丫头就是前两天跟他买地的林幺幺。
“她如今,也在地里?”宁聿问。
“是。和那些泥腿子一起下地,拔草翻土,亲力亲为。”
林幺幺...宁聿眯起双目。
“她想种地,便让她种。”宁聿淡淡吩咐。
“派人盯着,事无巨细,每日都要报给我。”
他想看看,这个林幺幺,究竟是真有经天纬地之才,还是只是个运气好点的骗子。
-----
一个月后。
已经完全变了样。
刘大叔和几个村民站在田埂上。
“天呐……”一个大娘使劲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这……这是咱种的?”
“可不是嘛!”
刘大叔激动得满脸通红,“你们看,你们看这苗,多壮实!比镇上王地主家那片上等水田里的还好!”
“何止是好!王财主家的麦苗跟咱这一比,那就是草!”
“林姑娘真是神了!”
大家七嘴八舌,看向不远处正蹲在田里查看麦苗的林幺幺时,眼神里已经全是崇拜。
他们现在对林幺幺的话,简直奉若神明。
林幺幺却没有那么高兴,她现在地里长得这么好,一定会遭来惦记的。
说麻烦麻烦到。
远处驶来一辆马车,从马车上依次下来两人。
大点的那个一看就是管家,后面出来的身穿宝蓝色长袍,腰间挂了个香囊。
林幺幺望去不由惊讶出声。
“王公子?”
来人正是镇上王地主家的儿子。
王文轩带着不好意思开口道。
“我家庄子上那片地,自从得了姑娘的法子,如今长势喜人。只是……只是和姑娘这片一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他指着那片麦田:“不知姑娘可否……可否将你这独门的种田秘方,也传授给我家?价钱好商量,姑娘随便开价!”
林幺幺心里咯噔一下。
她的秘方?她的秘方是灵麦种子和灵田空间,这怎么传授?
“王公子说笑了。”她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疏离了几分。
“我哪里有什么秘方。不过是地翻得勤一些,草除得干净一些,再加上今年雨水好,运气罢了。”
“运气?”王文轩显然不信。
哪家的运气能好到这种地步?这麦子简直都快成精了!
他正想再说什么,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辆看似普通,但懂行的人一眼就能看出其车轮、车轴皆为军中上品材质的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不远处的土路上。
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宁聿从车上走了下来。
他换了一身素雅的青色长衫,头发用一根木簪束起,扮作一个游学的士子。
可他身上那股浑然天成的矜贵与疏离,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他第一眼,便看向那片绿得惊心动魄的麦田。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亲眼看到这一幕时,宁聿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吴初的报告,终究是文字。
文字无法形容这种扑面而来的,蛮横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生命力。
他赌赢了是吗?
宁聿的目光,缓缓从麦田移开,最终落在了田埂上那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女子身上。
她身形纤细,皮肤被晒成了健康的蜜色,脸上还沾着泥点,看上去普通得很。
可就是这样一个女人,创造了眼前的奇迹?还让王家那个蠢货,对她感恩戴德,卑躬屈膝?
宁聿的唇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他迈开步子,不疾不徐地走了过去。
看到宁聿走过来,林幺幺眉头紧皱。
今天出门该看黄历的,麻烦怎么都聚到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