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才蒙蒙亮,最繁华的街已经人声鼎沸。
无他,只因今日是“天香楼”开业的大日子。
一座二层高的酒楼拔地而起,白墙黛瓦,飞檐翘角,门口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嘴里,被顽皮地塞上了大红绣球。
长长的红绸从三楼顶端垂下,随风飘扬,像两条欢庆的火龙。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引得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围了过来。
“我的乖乖,这气派!比那京城第一楼‘樊阁’开业时还热闹!”
“听说老板是个年轻姑娘,也不知是哪家的千金,这么大手笔。”
“何止啊!我听我那在丞相府当差的远房表哥说,这家酒楼还没开,就已经得了满贵女们的青睐了!”
议论声中,一辆辆华丽的马车鱼贯而至。
车帘掀开,走下来的无一不是珠翠环绕、绫罗绸缎的贵妇与千金。
她们手持着鎏金请柬,在伙计恭敬的引领下,仪态万方地走进那扇朱漆大门,脸上带着矜持又难掩好奇的微笑。
被拦在外面的百姓们伸长了脖子,眼中满是艳羡与探究。
这天香楼,究竟藏着什么稀世珍宝,能引得这些眼高于顶的贵人们趋之若鹜?
林幺幺就站在这片喧嚣的中心。
她今日穿了一身利落的青色劲装,长发高高束起,未施粉黛的脸上,是一片沉静如水的从容。
她环视着眼前的一切。
那些收到请柬、满脸期待的贵女是她的“势”。
那些被隔在外面、议论纷纷的百姓是她的“声”。
声势具备,这一炮,必须响彻南阳。
“老板,吉时已到。”
掌柜伍秋衡躬身提醒,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
林幺幺点头,目光落在那些迈入店内的客人身上。
客人们的惊叹声,已经隐隐传来。
天香楼的内部,完全颠覆了她们对酒楼的认知。
没有金碧辉煌的俗气雕梁,也无挂满墙壁的庸人字画。
整个一楼大堂开阔明亮,浅色的木质桌椅错落有致,桌与桌之间用雅致的翠竹屏风隔开,既保证了私密,又不显拥挤。
最引人注目的,是每张桌上都摆着一套晶莹剔透的琉璃杯盏,在从巨大窗格透进来的阳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彩。
“天呐,真的是那种杯子!”
黄衫少女拉着同伴的手,激动地低呼。
她正是那日在宁灵公主府上,第一个被林幺幺吸引的贵女。
“我就说林姑娘不会骗我们!”
她们这些参加过品鉴会的人,此刻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优越感,仿佛自己是潮流的引领者。
而那些初次见识的贵女,则被彻底镇住了。她们拿起杯子,翻来覆去地看,眼中的占有欲几乎要溢出来。
很快,穿着统一青色短打的侍女们端上了菜单。
那菜单也与众不同,并非一张长长的纸,而是一本装订精致的小册子,封面是烫金的“天香楼”三字,内页纸张厚实,菜名旁还配有写意的简笔画。
“火山沸腾鱼?”
“凤凰水晶虾饺?”
“火炙雪花牛……”
一个个闻所未闻的菜名,勾起了所有人强烈的好奇心。
林幺幺深知,杯子只是敲门砖,真正能征服这些挑剔舌头的,唯有味道。
当第一道菜被端上桌时,整个大堂瞬间安静下来。
那是一道“火山沸腾鱼”。
一个黑色的石锅被端上桌,锅里是滚烫翻腾的红色热油,“滋啦滋啦”的声音不绝于耳,浓郁的麻辣鲜香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腔。
侍女将一盘片得薄如蝉翼的雪白鱼片,当着客人的面,一片片滑入滚油之中。
鱼片瞬间蜷曲变白,前后不过三息。
“小姐,请用。”
黄衫少女第一个夹起一片,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放入口中。
下一刻,她的眼睛猛然睁大。
鲜香、麻辣、滑嫩...所有刺激的触感在味蕾上蔓延再炸开。
简直是人间美味!!
侍女们步履轻盈,穿梭于雅座与屏风之间,一道道前所未见的菜肴被呈上,每一次亮相都引来低低的惊呼。
继“火山沸腾鱼”之后,“凤凰水晶虾饺”登场。
那虾饺皮薄如纸,通透晶莹,能清晰地看到内里粉嫩的虾仁和翠绿的葱花,被精巧地捏成凤凰展翅的形态,盛在同样剔透的玻璃小碟中,宛如一件艺术品。
客人轻咬一口,外皮爽滑,内馅鲜甜多汁,鲜活的海洋气息在口中迸发。
“火炙雪花牛”更是将气氛推向高潮。
上好的牛肉被切成均匀的薄片,雪花般的脂肪分布其间。侍女端上一个烧得滚烫的黑色石板,当着客人的面,将牛肉片铺上,只听“刺啦”一声,油脂瞬间被高温激发,香气四溢。
牛肉迅速变色,边缘微卷,内里却还保持着粉嫩的色泽。客人们蘸上特调的酱汁送入口中,浓郁的焦香和肉香完美融合,让人欲罢不能。
“这、这真是牛肉?怎会如此鲜嫩?”
“我从不知鱼肉可以这般烹制,又麻又辣,却停不下筷子!”
“这虾饺太美了,我都不忍心下口……”
赞誉之声如同潮水般在大堂内响起。贵女们早已顾不得平日维持的优雅仪态,纷纷举箸,吃得眉眼弯弯,颊生红晕。
新奇的就餐体验,颠覆认知的美味,加上那引人注目的琉璃器皿,天香楼的开业,成了视觉、嗅觉与味觉的三重盛宴。
林幺幺站在二楼廊檐的阴影处,静静俯瞰着楼下热火朝天的景象。客人们满足的表情是对她所有努力最好的回报。
她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心中紧绷的弦稍稍放松了些。
然而,就在这繁华热闹之中,一道不和谐的身影悄然出现在了门口。
李如烟穿着一身艳丽的桃红色锦裙,珠翠满鬓,在一众华贵的客人中显得格外扎眼,甚至带着几分刻意的高调。
她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眼神却漫不经心地扫过座无虚席的大堂,最终落在了二楼林幺幺的方向。
她勾起唇角,朝着林幺幺展开笑颜。
林幺幺心头一凛,她当然也看到了李如烟。
她与李如烟的之间虽没任何利益往来,但在上次宴席中,此人莫名其妙的敌意让她不得不警觉起来。
今日天香楼开业如此成功,李如烟绝无可能是来道贺的。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果然,李如烟并未急着找位置坐下,反而带着两个丫鬟,状似无意地在大堂里踱步,目光闪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她停在一个正在享用“火山沸腾鱼”的客人桌旁,看着那翻滚的红油,眼中闪过一丝恶毒的光。
林幺幺暗叫不好,正欲下楼亲自盯着,却见另一道欣长身影,快她一步,无声无息地站在了李如烟的左侧。
是宁聿。
他今日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玉冠束发,面容俊美却带着惯有的疏离冷淡。
他好像只是路过,却恰到好处地截断了李如烟可能靠近厨房或菜品传递路线的方位。
“李小姐。”宁聿的声音不高,足以让二人听见的音量开口说道,“真是巧。”
李如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宁聿,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地笑道:“宁二公子也在此?看来这天香楼的面子果真不小。”
宁聿并未接她的话茬,目光淡漠地落在她和身后眼神闪烁的丫鬟身上,语气平铺直叙:“今日天香楼开业,宾主尽欢,是件喜事。我不希望看到任何不该有的‘意外’发生,扰了大家的兴致,也……脏了这地方。”
李如烟的脸色变得煞白,手指紧紧攥住了帕子:“宁公子这是什么意思?我不过是来尝尝新鲜,还能做什么不成?”
“最好如此。”宁聿微微倾身,声音压得更低,“李小姐,有些小动作,做了,代价你未必承受得起。“
”南阳郡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你兄长在吏部的考绩,或许经不起太多‘风言风语’。”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李如烟瞳孔一缩,难以置信地看着宁聿。她没想到宁聿会为了林幺幺,如此直接地出面警告,甚至不惜搬出她兄长的仕途!
她气得浑身发抖,却不敢发作。
宁家的权势,宁聿的手段,她早有耳闻,绝非她能轻易招惹的。今日若真做了什么,恐怕真会如宁聿所说,给家族带来麻烦。
“你……”李如烟咬紧牙关,却不得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宁公子说笑了,我、我自然是来贺喜的。”
“那就好。”宁聿直起身,恢复了那副淡漠矜贵公子样,仿佛刚才那可怕的威胁从未发生,“掌柜,给李小姐安排个清静的位置,好生招待。”
说完,他不再看李如烟一眼,转身,目光精准地锁定在二楼依栏而立的林幺幺。
四目相对。
宁聿朝她微不可查地微微颔首,随即自然地走向预留好的雅座。
林幺幺站在楼上,将楼下那短暂的交锋尽收眼底。她看着李如烟灰败的脸色和强忍怒气的背影,看着宁聿云淡风轻地化解了一场即将发生的危机。
心中滋味复杂。
宁聿的出现,他是在用行动告诉她,他答应过的“照拂”,并非虚言。他做到了一个“朋友”或许会做的事情,甚至做得更多、更周全。
可林幺幺心底明白,宁聿这般维护,绝非单纯出于友情。他看她的眼神里,有探究,有衡量,就像在评估一件稀有物品价值的专注。
他一次次出手相助,一次次靠近,图谋的是她本身,或者说,是她身上所隐藏的、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弄明白的“种田系统”的秘密。
这份“友谊”,从一开始就建立在利益与算计的基础之上。
林幺幺轻轻吐出一口气,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无论宁聿目的为何,他今日确实帮了她一个大忙,避免了开业日可能出现的杂乱情况。
这份情,她记下了。
至于他想要的……林幺幺目光重新变得坚定而平静。
合作可以,各取所需也无妨,但主动权,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绝不会成为任何人棋盘上任人摆布的棋子。
林幺幺转身,脸上重新挂上从容得体的微笑,走下楼梯,亲自去招待那些兴致正浓的贵客。
天香楼的舞台已经搭好,这出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