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宁府的马车果然停在了天香楼后门。
下来一位山羊胡、面容清瘦、眼神却格外明亮的老者。
他自称姓古，是宁聿口中那位来自西域的琉璃匠。
不过古师傅脾气有些古怪，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林幺幺，又看了看她画的那些奇形怪状的图纸，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小丫头，你确定要这么做？”
他指着图纸上一个造型极简、没有任何花纹的杯子。
“这般寡淡，毫无美感可言！简直是暴殄天物！老夫的琉璃，是给达官贵人做摆件的，不是给你做这种……水碗的！”
林幺幺也不恼，只是笑着请他坐下，亲自泡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古师傅，您先别急。”她将一张新的图纸推到他面前。
“您看，我想要的，不是在琉璃上雕琢精致花纹，而是要用琉璃，去承载景色。”
她指着那只透明的杯子：“如此澄澈如水的杯盏，若是盛上红如宝石的葡萄酿，或是琥珀色的陈年黄酒，那酒的颜色，岂不是能看得一清二楚？”
“再或者。”她又拿出一张图，上面画着几片柠檬和薄荷叶。
“若是在冰水里投入这些，绿叶黄果，在透明的杯壁映衬下，是不是别有一番清凉意趣？”
古师傅愣住了。他烧了一辈子琉璃，想的都是如何让琉璃本身的颜色更艳丽，花纹更繁复。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告诉他，琉璃最美的形态，是“无色”。
是“透明”,是为了更好地衬托它所盛放的东西。
这是一种他从未接触过的理念，新奇，大胆，甚至有些离经叛道。
但他不得不承认，被林幺幺这么一说，他脑海里竟然已经浮现出了那样的画面，光是想想，就觉得美不胜收。
“你……你这丫头……”古师傅看着林幺幺，眼神变了变，从最初的挑剔轻视，带起一丝欣赏。
“有点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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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林幺幺几乎是泡在了后院的工坊里。
她将自己脑中关于现代玻璃制品的设计理念，毫无保留地讲给古师傅听。
从不同用途的杯型设计，到利用温差制作冰裂纹理的巧思，再到如何控制火候烧制出完美无瑕的纯净玻璃。
古师傅则像一块海绵，疯狂吸收着这些新奇的知识，再用他那双巧夺天工的手，将一切变为现实。
当第一只真正意义上的玻璃杯，在泥范中冷却成型时，整个工坊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古师傅用颤抖的手，将它取了出来。
那杯子通体透明，没有一丝杂色，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薄如蝉翼，澄澈如冰。
林幺幺将早已备好的、浸泡着红色洛神花和青色薄荷叶的冰水缓缓倒入杯中。
霎时间，所有人都看呆了。
鲜艳的红，清新的绿，在透明的杯壁后，显得愈发纯粹、动人。
透过杯子，甚至能看到冰块上凝结的细密水珠。
那是一种直击人心的、从未有过的视觉震撼。
“天呐……”古师傅喃喃自语，眼中满是痴迷与狂热。
“原来……这才是琉璃的魂。”
他猛地抓住林幺幺的手，激动得满脸通红：“丫头！不，林姑娘！你……你简直是老夫的知音啊...”
林幺幺开心地笑了，她享受这种创造的快乐。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她摩挲着手中那只完美的玻璃杯时，脑海中总会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宁聿那张脸。
以及他那句——“你就不能……试着把我当个朋友？”
这份人情，似乎越欠越大了，而且，也越来越……还不清了。
第一批烧制出的完美玻璃杯，林幺幺精心挑拣了六只，用柔软的锦缎细细包裹，放入一只朴素却雅致的木盒里，派人送去了宁聿的府邸。
她没有附上任何信笺，只让送礼的人传一句话。
“给宁灵姑娘的玩意儿。”
这份礼，既是还宁灵上次援手的人情，也是一招投石问路。
林幺幺很清楚，宁灵这种在顶级贵圈里呼风唤雨的小姑娘，就是最活色生香的招牌。
她的一句话，比任何形式的宣传都管用。
果不其然，礼物送到的第二天，宁灵的请柬就到了。
纹着烫金的帖子，言辞热烈，邀请她去府中参加一场小范围的“品鉴会”。
林幺幺捏着帖子，笑了。
品鉴会？
恐怕是炫耀会才对。
不过，这正中她下怀。
宁府的后花园，暖风和煦，花团锦簇。
一群衣着华贵的少女围坐在一起，莺声燕语，空气里都飘着香甜的脂粉气。
宁灵坐在主位，今天她格外神气，下巴微微扬着，像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在她面前的小几上，那六只晶莹剔透的玻璃杯一字排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天啊，灵儿，这是什么？水晶吗？怎么能这么透亮？”
“这可不是凡物，娇贵着呢。”
她的姿态，成功勾起了所有人的好奇心。
“林姐姐来啦！”宁灵眼睛一亮，立刻起身，亲热地跑过去挽住林幺幺的胳膊，将她拉到众人面前。
所有视线瞬间聚焦在林幺幺身上。
林幺幺今日穿得素净，一身月白色的布裙，未施粉黛。
从容地对众人福了福身。
“林姑娘，这到底是什么宝贝呀？快给我们讲讲。”
“是啊是啊，太漂亮了，我从没见过这么晶莹剔透的东西。”
面对叽叽喳喳的追问，林幺幺只是微微一笑，并不急着回答。
她带来的仆人将一个食盒放在桌上，打开来，里面是各色切好的水果，鲜红的草莓，还有一小罐晶莹的蜂蜜和一捧翠绿的薄荷叶。
另一边，还有一大桶碎冰，正冒着丝丝凉气。
这一系列奇怪的准备工作，让贵女们更加好奇了。
她们只在夏日宴席上见过用大块的冰来镇西瓜，何曾见过将冰块敲得这么细碎？
林幺幺走到桌前。
她拿起一只玻璃杯，先用银勺舀了些蜂蜜，在杯壁上随性地画出几道痕迹。
接着，她夹起几片红艳艳的草莓贴在杯壁上。
最后，她舀入半杯碎冰，投入几片嫩绿的薄荷叶，再将一种带着气泡的、清冽的冰镇苏打水缓缓注入。
“滋啦——”细微的气泡声响起，在安静的花园里格外清晰。
没错就是气泡水，林幺幺之前看过教程，用松针泡水加入白糖密封，就可得到气泡水。
那种绵密的气泡在口腔里炸开的感觉，肯定能把这帮人镇住。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只杯子。
片刻后，奇迹发生了。
透明的杯壁，将内里的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鲜红的草莓紧贴杯壁，颜色被冰水浸润得愈发鲜亮。
而那翠绿的薄荷叶在气泡的带动下，如同水中的精灵一般，上下翻飞，舞姿轻盈。
一簇阳光穿透杯身，将整杯饮品照得像一块流光溢彩的宝石，美得让人心颤。
“哇……”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梦呓般的赞叹。
整个花园，鸦雀无声。
林幺幺将那杯完成的“艺术品”轻轻推到宁灵面前。
“宁姑娘，尝尝？”
楚灵几乎是虔诚地捧起杯子，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她舒服得眯起了眼睛。
她凑到唇边，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冰凉带着些许清甜果汁顺入喉间。
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带着微小气泡在舌尖炸开的奇妙口感！
“好喝！”她脱口而出，双眼放光。
“这是简直是神仙水，太好喝了！”一句话，点燃了全场的热情。
“我也要！林姑娘，给我也做一杯！”
“我要那个红色的！”
“我的多放点冰！”
场面瞬间热烈起来。
林幺幺点点头都应下了，开始有条不紊，根据每个人的喜好，为她们一一调制。
“林姑娘，你太厉害了吧！”最初那位黄衫少女满脸崇拜地看着林幺幺。
“这些杯子，还有这种喝法，我们都是第一次见！是在哪里能买到呀？”
这个问题，正是林幺幺等待已久的。
她擦了擦手，笑意盈盈地环视一圈，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杯子和饮品，都将会在我的小店‘天香楼’里出售。”
“天香楼？”
“是的。”林幺幺点头。
“天香楼马上就要开业了，届时，欢迎各位小姐光临品尝，店里还会有更多新奇的吃食等着大家。”
“马上是多久呀？”
“就是，给个准话嘛，我们都等不及了！”
林幺幺看着她们急切的眼神，眼底的笑意更深。
饥饿营销的精髓，在于吊足胃口。
“就快了。”她轻声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神秘感。
“开业那天，一定给各位小姐送上请柬。”
宴会结束时，几乎每一位贵女都旁敲侧击地向林幺幺预定杯子，甚至有人直接拿出银票想要提前购买，都被林幺幺笑着婉拒了。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心痒。
她知道，今天过后，“天香楼”这个名字，就会在南阳郡的贵圈里不胫而走。
她的第一步，成功了。
送走最后一批意犹未尽的客人，林幺幺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后院里，心中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一举两得。
既还了宁灵的人情，又为天香楼做了一次完美的预热。
她甚至能想象到，开业那天，这些为了玻璃杯和新奇饮品而来的贵女们，会将天香楼的门槛踏破的盛况。
天香楼的装修已经进入尾声，跑堂的伙计和清秀的侍女也都招募妥当，正在加紧培训。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只是……
林幺幺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眉头微蹙。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
而这阵东风，就是开业的菜品。
光靠玻璃杯和饮品，只能吸引人来一次。
要想留住客人的心，抓住客人的胃，靠的还是实打实的菜肴。
开业的第一声必须打响。
菜品不仅要好吃，还要像玻璃杯一样，具有独一无二的颠覆性，让人吃过一次就再也忘不掉。
她脑中有无数现代菜系的菜谱，川菜的麻辣，粤菜的精细，淮扬菜的清鲜……
但直接照搬过来，未必能适应这个时代的口味和食材。
必须改良，必须创新。
要创造出一种，独属于天香楼，独属于林幺幺的味道。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草屑。
提步走出了宁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