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军营

    ## 第19章:

    雁门关,名不虚传,如一头饱经风霜的巨兽,沉默地伏卧于北境苍茫的天地之间。

    抬眼望去,黑沉沉的城墙由巨大的条石垒砌,饱经战火洗礼,表面布满刀劈斧凿的深刻痕迹,以及大片大片早已干涸、颜色发黑的血污。一股混合着铁锈、马匹汗腥、陈年血腥以及远处烽燧燃烧柴草的独特气息,浓烈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粗粝地摩擦着人的鼻腔和喉咙。劲厉的北风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卷起沙砾,呼啸着掠过城头,抽打着猎猎作响的残破旌旗,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尖啸。

    秦昭,身着一套略显宽大、特意浆洗得挺括的玄色世子常服,外罩一件御寒的深色披风,安静地伫立在这座雄关巨大的门洞阴影之下。她身形挺拔,刻意模仿着男子的姿态,下颌微微绷紧,线条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冷硬。然而,这份刻意营造的英武,在周遭粗粝雄浑、充满野性力量的军营背景映衬下,却显出几分格格不入的单薄。那过于细腻的皮肤,那即便刻意压低仍难掩清越的声线,以及包裹在厚重衣衫下、极力掩饰却依旧隐约可见的玲珑身姿轮廓,都成了无数双锐利眼睛无声捕捉的破绽。

    当镇北王身边那位素有威信的亲兵队长,用洪亮而肃穆的声音,向聚集在关门前空地上的戍边将士们宣布:“王爷军令!世子代父巡边,督理雁门关军务!诸军见令如见王爷!”时,秦昭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

    那目光绝非恭敬与顺服。

    疑惑、审视、轻蔑……如同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来。低沉的议论声在肃杀的寒风中迅速蔓延开来,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噼啪作响,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

    “世子?王爷何时有了这么大的儿子?”一个满脸络腮胡、脸上带着一道新鲜刀疤的魁梧老兵粗声粗气地嘀咕,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旁边一个眼神精明的瘦高个伍长眯着眼,目光像刀子一样在秦昭的脖颈和耳垂处反复刮过,嗤笑一声:“嘿,没长胡子的小白脸?细皮嫩肉的,怕不是个西贝货吧?瞧那脖子,瞧那耳朵眼儿……”他刻意顿了顿,引得周围一阵压抑的、心照不宣的哄笑。

    “就是!这身板儿,还没我婆娘能扛呢!怕不是王爷府上哪个娇滴滴的丫头片子,偷穿了男人的衣裳出来玩儿吧?”另一个声音更大胆地响起,带着赤裸裸的嘲弄。这话引来更多放肆的哄笑,像潮水般冲击着秦昭的耳膜。士兵们常年驻守苦寒之地,与死亡和鲜血为伴,骨子里崇尚的是最原始的力量和彪悍,眼前这位过分“精致”的“世子”,简直是对他们生存法则的挑衅。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铁锈味的寒风似乎也停滞了片刻。镇北王亲兵队长脸色铁青,手按上了刀柄,厉声喝道:“放肆!世子当面,岂容尔等……”

    “哈哈哈!”一声炸雷般的大笑粗暴地打断了他,带着毫不掩饰的狂放与挑衅。

    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一个铁塔般的身影大步走了出来。来人正是赵虎。他身高足有九尺,肩宽背厚,一身磨损得发亮的旧式扎甲紧紧包裹着贲张的肌肉,走动间甲叶摩擦,发出沉闷而富有威胁的“哗啦”声。他面容粗犷,一道狰狞的刀疤从左边眉骨斜劈到下颌,几乎将整张脸分成两半,使得原本就凶悍的五官更添几分戾气。左耳缺了半块,那是无数次搏杀留下的残酷勋章。一双环眼精光四射,如同饥饿的猛虎盯上猎物,带着赤裸裸的压迫感,直直地钉在秦昭身上。

    他走到离秦昭仅五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庞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几乎将秦昭完全笼罩。赵虎双手抱臂,粗壮的胳膊肌肉虬结,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如同砂石摩擦,每一个字都砸在地上,溅起无形的火星:

    “世子?呵!”他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王爷的军令,俺赵虎不敢不听。不过嘛……”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在秦昭纤细的手腕和过于白皙的脸颊上扫过,“雁门关,是爷们儿拿命守的地方!刀口舔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穿上身好皮子就能来指手画脚的绣花枕头铺子!”

    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军靴跺在夯实的冻土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周围士兵心头都是一跳。赵虎环视四周,提高了嗓门,声震全场:“弟兄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虎爷说得对!”

    “没错!”

    “雁门关不要娘们儿!”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士兵们的情绪瞬间被点燃,压抑的质疑变成了狂热的呐喊和鼓噪,如同沸油被彻底点燃。无数双眼睛闪烁着兴奋、残忍和看好戏的光芒,紧紧盯着场中那个孤零零的身影。

    赵虎满意地听着身后的声浪,目光重新锁定秦昭,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快意,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想在这雁门关立足,让弟兄们心服口服?简单!”他猛地抬手,指向校场中央那片空旷、坚硬、布满碎石和暗色污渍的土地。

    “接得住我赵虎三刀!”他声如雷霆,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蛮横,“三刀之后,你还能站着说话,我赵虎第一个跪地磕头,认你这个‘世子’!以后你指东,我绝不往西!”

    他话锋一转,脸上凶戾之气更盛,如同乌云压顶:“要是接不住……”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环眼中射出赤裸裸的羞辱光芒,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地传遍全场,“趁早给老子滚回你那金丝鸟笼子王府!抱着你的绣花针和绸缎子,绣你的花鸟虫鱼去!少他娘的在这丢人现眼,污了雁门关的血性!”

    “吼——!”

    “虎爷威武!”

    “绣花去!绣花去!”

    狂野的吼叫声、口哨声、跺脚声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声浪,几乎要将城头的旌旗掀翻。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雄性荷尔蒙和嗜血的兴奋,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娘子”如何在赵虎的刀下崩溃、出丑、狼狈逃窜。

    镇北王的亲兵队长脸色铁青,几次欲言又止,手死死按在刀柄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担忧地看向秦昭,眼神复杂。秦昭却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披风在狂风中猎猎飞舞,仿佛惊涛骇浪中一块沉默的礁石。所有的喧嚣和恶意,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她缓缓抬起头,迎着赵虎那择人而噬的目光,眼神沉静得可怕,没有恐惧,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轻轻抬手,解开了颈间系着的披风带子。厚重的披风无声滑落,被身后的亲兵眼疾手快地接住。没了披风的遮掩,她那身世子常服下的单薄身形更显清晰。然而,就在那看似纤细的身体挺直的瞬间,一股无形的、锐利的气息骤然弥漫开来,如同藏在匣中的古剑,骤然展露一丝锋芒。

    她没有去看那些鼓噪的士兵,目光只落在赵虎脸上,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鼎沸的人声,清晰地响在每个人耳边:

    “好。”

    干脆利落,只有一个字。

    这一个字,如同冰水浇进滚油,瞬间让喧嚣的校场为之一静。士兵们脸上的兴奋和嘲弄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难以置信。他们原以为会看到对方的退缩、辩解甚至哭泣,却万万没想到,迎来的竟是如此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蔑视的应战!

    赵虎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抽,环眼中凶光暴涨,仿佛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有种!”他狞笑一声,猛地反手,“锵啷”一声刺耳的金铁摩擦声响起,一把厚重、刃口带着细微锯齿状磨损的制式腰刀已悍然出鞘!刀身并非精钢的亮白,而是浸透了战场气息的暗沉乌黑,唯有锋刃处,在阴郁天光下反射着一点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幽蓝寒芒。刀身宽阔,刀背厚实,一看便知是势大力沉、专为破甲劈杀的凶器。

    “取刀!”赵虎对着秦昭身后喝道,语气不容置疑。

    亲兵队长咬了咬牙,解下自己腰间另一柄形制相仿、但保养得显然精良许多的雁翎腰刀,双手捧到秦昭面前,低声道:“世子,此刀……”

    “不必。”秦昭的声音依旧平静无波,打断了亲兵队长的话。她甚至没有侧头看一眼那柄刀,只是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皮肤在边塞粗粝的空气中显得有些干燥,却异常稳定。她的目光,越过赵虎魁梧的身躯,投向校场边缘兵器架上插着的一排步卒常用的制式朴刀。那些刀更长、更沉、刀柄粗糙,是真正属于这片土地、属于这些底层士兵的武器。

    她抬步,径直走了过去。靴底踩在冰冷的碎石和冻土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她停在一柄朴刀前。那刀显然经常使用,刀柄的缠布被汗水、血污浸染得发黑发亮,刃口也有几处细小的崩缺。她伸出那只白皙的手,一把握住了那粗糙、油腻、甚至带着一股铁腥和汗酸混合气味的刀柄。

    五指收拢,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她手腕一沉,发力,“噌”的一声,将那柄沉重的朴刀从架子上拔了出来。刀身比她想象得更沉,入手冰凉,粗糙的刀柄摩擦着掌心娇嫩的皮肤。她双手握柄,将刀斜斜提起,横在身前。刀尖微微下垂,指向地面,一个看似守拙、甚至有些笨拙的起手式。

    “请。”她看向赵虎,依旧是那个单字,清冷如故。

    赵虎脸上的肌肉再次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环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他感觉自己的威严被这个不知死活的“小白脸”彻底踩在了脚下!用这种破烂兵器,摆出这种乡下把式的起手,简直是对他赵虎最大的侮辱!

    “找死!”赵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如同受伤猛兽的低吼。他不再有半分犹豫,更没有丝毫所谓的“礼让”之心!脚下猛地一蹬,沉重的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极不相称的惊人速度,整个人如同被激怒的犀牛,挟裹着一股狂暴的腥风,轰然冲向秦昭!他双手紧握刀柄,腰刀高高扬起,没有半分花巧,纯粹是战场上千锤百炼的杀人技——力劈华山!刀锋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目标直取秦昭的头顶!这一刀,凝聚了他沙场搏命的全部蛮力和凶性,势要将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连同那柄破烂朴刀,一起劈成两半!

    劲风扑面,吹得秦昭额前几缕碎发狂乱飞舞,甚至让她呼吸都为之一窒。刀锋未至,那股纯粹的、令人窒息的死亡压力已如山岳般倾轧下来。瞳孔微微收缩,身体的本能在疯狂尖叫着闪避。但她握刀的手,却稳如磐石。

    就在那乌沉刀锋即将触及发梢的千钧一发之际,秦昭动了!

    她并非硬挡,而是左脚猛地向后斜跨半步,身体如同被狂风吹拂的柳枝,顺着刀势袭来的方向,向右侧一拧!同时,双手紧握的沉重朴刀由下而上,斜斜撩起!刀身并非垂直格挡,而是精准地以一个微小的、刁钻的角度,迎向赵虎那力劈而下的刀锋侧后方!

    “铛——!!!”

    一声震耳欲聋、令人牙酸的巨大金铁交鸣之声猛然炸响!如同平地惊雷,狠狠砸在每一个围观士兵的耳膜上,震得他们心头狂跳,耳中嗡嗡作响!

    火星!

    刺目的火星在两刀交击之处猛地迸溅开来!如同黑暗中骤然绽放的死亡之花!

    一股沛然莫御的恐怖巨力,沿着刀身、刀柄,如同狂暴的电流,狠狠贯入秦昭的双臂!她感觉自己的臂骨仿佛都要被震碎!脚下坚硬的冻土根本无法卸去这狂暴的力量,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滑退!

    “嗤啦——!”

    靴底与粗糙的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足足滑出七八步远,每一步都在冻土上留下清晰的拖痕,才勉强稳住身形。

    剧痛!

    右手虎口瞬间崩裂!温热的鲜血如同泉水般涌出,瞬间染红了粗糙油腻的刀柄,顺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的碎石尘土之中,绽开一朵朵触目惊心的暗红小花。整个右臂都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麻木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不断传来。胸口气血翻腾,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被她死死压了下去。

    死寂!

    校场上的喧嚣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利刃瞬间斩断!所有士兵脸上的嘲弄、兴奋都僵住了,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们看到了什么?那个看起来风一吹就倒的小白脸……竟然真的接下了赵虎这石破天惊、足以将健牛劈成两半的第一刀?!虽然狼狈,虽然虎口崩裂,但他确确实实……接住了!没有倒下!

    赵虎持刀而立,眼中也闪过一丝讶异。他这一刀虽未出全力,但也用了七分劲道,寻常军士硬接,刀脱手都算轻的,臂骨震断才是常事。眼前这小子,虎口虽裂,刀却握得死紧,那卸力的身法……也透着古怪!

    “哼!有点门道!”赵虎狞笑一声,环眼中凶光更炽,那是对猎物稍微挣扎后升起的更浓烈的兴趣和杀意,“看你能撑到几时!”话音未落,他魁梧的身躯再次启动!

    这一次,不再是直来直去的劈砍。赵虎脚下步伐急变,如同捕食的猛虎,身形左右晃动,带起一串残影,速度快得惊人!他手中的腰刀不再高举,而是紧贴身体,刀光吞吐不定,如同毒蛇的信子,忽左忽右,飘忽诡异,带着刺骨的寒意,直刺秦昭胸腹要害!刀锋撕裂空气的“嗤嗤”声不绝于耳,编织成一张致命的刀网!

    快!狠!刁钻!

    这才是赵虎真正的实力!沙场百战磨砺出的杀人刀法,毫无观赏性,只为夺命!

    秦昭瞳孔急缩,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到极致!沉重的朴刀在她手中仿佛活了过来,凭借着本能和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直觉,她将刀舞成了一团灰蒙蒙的光影!

    “铛!铛铛铛!锵——!”

    密集得令人喘不过气的金铁撞击声如同爆豆般在空旷的校场上炸响!火星四溅,如同无数细小的烟花在两人之间疯狂绽放!秦昭的身影在赵虎狂风暴雨般的攻击下,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左支右绌,险象环生!每一次格挡,都伴随着虎口崩裂处传来的钻心剧痛和手臂的酸麻,每一次闪避,都几乎耗尽她全部的心神和体力。

    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内衫,额前的碎发黏在苍白的脸颊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沉重的朴刀在她手中越来越沉,每一次挥舞都变得无比艰难。

    赵虎眼中闪过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残忍快意。他看准秦昭格挡左路一刀后,旧力已去、新力未生的瞬间空档!他猛地一声暴喝,如同虎啸山林,全身力量瞬间灌注右臂!腰刀划出一道诡异刁钻的弧线,舍弃了直刺,刀锋自下而上,带着撕裂一切的狠厉,斜撩向秦昭的右胸!这一刀,角度极其阴毒,速度更是快如闪电!

    秦昭心头警兆狂鸣!她几乎是凭借本能,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同时右手的朴刀竭力向上一格!

    “嗤啦——!”

    刺耳的裂帛之声骤然响起!

    刀锋,险之又险地贴着秦昭格挡上来的朴刀刀身擦过!冰冷的锋刃并未直接触及皮肉,却带着凌厉的劲气,狠狠划开了她胸前的衣襟!

    坚韧的玄色世子常服从右肩下方直至肋侧,被割开一道长长的、狰狞的裂口!内里白色的中衣也被撕裂!

    更要命的是,那被刻意束缚、层层包裹的束胸布边缘,在撕裂的衣襟下,暴露了一线!

    那一抹刺目的、与战场环境格格不入的雪白边缘,在玄色破碎的衣料衬托下,如同黑夜中的一道闪电,瞬间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所有喧嚣、所有呐喊、所有金铁交鸣声,都消失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了整个校场。只剩下北风卷过城头的呜咽。

    无数道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死死地钉在秦昭胸前那道裂口,钉在那暴露的一线雪白束胸布上。士兵们脸上的震惊瞬间被一种混合了惊愕、鄙夷、嘲弄和某种被欺骗的愤怒所取代。

    “女的!她……她真是个女的!”

    “操!老子没看错!束胸布!”

    “他娘的!真是娘们儿!王爷搞什么鬼?!”

    “滚出去!滚回你的绣楼去!”

    “骗子!婊子!”

    短暂的死寂后,是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污秽、更加充满羞辱性的咒骂和怒吼!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猛烈喷发!士兵们感觉自己被彻底愚弄了,被一个女人,一个伪装成世子、妄图骑在他们头上的女人愚弄了!这比一个无能的男人更让他们感到愤怒和耻辱!

    赵虎也愣了一下,看着秦昭胸前那道裂口和暴露的束胸布边缘,脸上横肉抖动,随即爆发出更加疯狂的大笑:“哈哈哈!果然!果然是个娘们儿!穿男人皮也改不了骨子里的骚气!滚!给老子滚回你的王府!抱着你的胭脂水粉和绣花枕头滚蛋!雁门关不是你发骚的地方!”

    污言秽语如同毒箭,狠狠射向场中那个单薄的身影。秦昭的身体在无数道充满恶意的目光和辱骂声中,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深入骨髓的屈辱和怒火!她死死咬着下唇,一丝鲜血从唇角渗出,尝到了浓重的铁锈味。但她握刀的手,依旧没有松开。染血的刀柄,反而握得更紧!冰冷的刀身传来的寒意,似乎暂时压制住了虎口崩裂的剧痛和内心的翻涌。

    她猛地抬手,用左手手背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那动作带着一股狠厉。她没有去试图遮掩胸前那道耻辱的裂口,反而猛地挺直了脊背!破碎的衣衫在寒风中猎猎飘动,露出了更多内里紧束的白色边缘,但她脸上的神情,却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冰冷,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那些疯狂叫嚣的士兵,最后,定格在狂笑的赵虎脸上。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沉静,而是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的火焰。

    “第三招。”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清晰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辱骂,刺入每个人的耳中,“来。”

    赵虎的笑声戛然而止。他看着秦昭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心中莫名地升起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安。但随即,这丝不安就被滔天的怒火和一种被严重挑衅的暴虐所淹没!

    “找死!老子成全你!”赵虎脸上的刀疤因暴怒而扭曲得更加狰狞,如同一条活过来的蜈蚣。他不再有丝毫保留,所有的轻视和戏谑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必杀的决心!

    他深吸一口气,胸腔如同风箱般鼓胀起来,全身虬结的肌肉瞬间绷紧,骨骼发出细微的“噼啪”爆响!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凶戾、更加惨烈的气势从他身上轰然爆发!脚下的碎石尘土被无形的气劲激荡得微微震颤!

    “断——门——刀!”

    一声如同地狱恶鬼咆哮般的狂吼炸响!赵虎双手紧握刀柄,腰刀高高举过头顶,刀尖直指苍穹!那暗沉的刀身仿佛活了过来,在阴郁的天光下,竟然隐隐泛起一层诡异的、令人心悸的血红色泽!那不是反光,更像是刀身内部浸透了无数亡魂之血,此刻被主人的杀意所唤醒!

    刀势未落,一股惨烈至极、仿佛能斩断生死界限的恐怖刀意,已然如同实质的冰潮,席卷了整个校场!离得稍近的士兵感觉呼吸都变得困难,皮肤上传来被无形刀锋切割的刺痛感,不由自主地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惊惧!这是赵虎的成名绝技,在无数次生死搏杀中练就的杀招!刀出,断门!非死即残!

    “杀!”赵虎眼中血光一闪,整个人如同离弦的箭矢,又如同扑向猎物的洪荒巨兽,挟着那斩断生死的恐怖刀意,轰然劈下!腰刀化作一道撕裂天地的血色匹练,带着厉鬼哭嚎般的破空尖啸,当头斩向秦昭!刀锋所向,空气仿佛都被劈开,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这一刀,快!绝!狠!不留余地!锁死了秦昭所有闪避的空间!

    完了!

    所有士兵脑海中都闪过这个念头。没有人能在赵虎的“断门刀”下全身而退!这个女扮男装的骗子,死定了!不少人甚至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忍看到那血腥的一幕。

    秦昭的心脏在那一瞬间几乎停止了跳动。死亡的气息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冰冷地扼住了她的咽喉!赵虎的刀意,如同无形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原地!避无可避!挡?那凝聚了赵虎毕生杀意和力量的一刀,足以将她连人带刀劈成齑粉!

    就在那血色刀芒即将吞噬她的千钧一发之际!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之时!

    秦昭眼中,那冰冷燃烧的火焰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近乎虚无的平静。仿佛沸腾的岩浆瞬间凝固成万载玄冰。

    她的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常理的方式动了!

    没有后退,没有格挡。她的双足,如同失去了所有重量,在坚硬的冻土上极其细微地、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频率和幅度,轻轻一错!

    不是跳跃,不是滑步,更像是一片被凛冽寒风卷起的雪花,在狂暴的刀势掀起的死亡气流中,轻盈地、诡异地、贴着地面“飘”了出去!

    她的动作快到了极致,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灵和流畅。身体仿佛没有骨骼,化作了一缕青烟,在原地留下一个极其短暂的、模糊的残影!而她的真身,已如同鬼魅般,不可思议地脱离了“断门刀”那毁灭性的核心笼罩范围!

    不是硬撼,不是闪避,而是……融入!如同踏雪无痕,不留一丝痕迹,却又在生死一线间,于不可能中寻得了一线生机!

    “踏雪无痕?!”

    一声变了调的、充满了极度震惊和难以置信的嘶吼,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猛地从赵虎喉咙里爆发出来!他那双因全力劈砍而瞪得溜圆的环眼中,所有的凶戾、暴虐、杀意,在看清秦昭那诡异步法的瞬间,被一种见鬼般的骇然所彻底取代!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几乎要炸裂开来!

    那血色匹练般的刀光,带着开山裂石的恐怖威势,狠狠劈落!

    “轰——!”

    坚硬如铁的冻土地面如同被陨石击中,碎石混合着泥土猛烈炸开!一道深达尺许、长达丈余的狰狞刀痕赫然出现在秦昭方才站立之处!烟尘弥漫!

    然而,刀痕之中,空无一人!

    秦昭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了赵虎全力一击后、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绝对死角——他的身体右侧后方!距离之近,甚至能看清赵虎脖颈上暴起的青筋和铠甲缝隙里渗出的汗水!

    赵虎脸上的惊骇凝固了,那是一种信仰崩塌般的巨大冲击!这步法……这分明是……是传说中专属于大内禁军核心、唯有皇帝身边最隐秘力量才可能习练的皇家秘传身法——“踏雪无痕”!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出现在一个女扮男装、冒充王府世子的女子身上?!无数念头如同惊雷在他脑中炸开,巨大的疑问和骇然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战斗意识!

    高手相争,胜负只在瞬息!

    就在赵虎心神剧震、招式用老的这电光石火之间!秦昭动了!

    她没有用那柄沉重的朴刀!那太慢!太笨重!

    她空着的左手,如同黑暗中骤然探出的毒蛇,五指微曲成爪,指尖带着一股穿透性的锐利劲风,快如闪电般抓向赵虎持刀的右手手腕!

    时机、角度、速度,都精准到了毫巅!正是赵虎因惊骇而心神失守、肌肉反应最滞涩的一瞬!

    “啪!”

    一声清脆的骨肉交击声!

    秦昭冰冷的手指,如同铁钳般,牢牢扣住了赵虎手腕上铠甲与护臂连接处那唯一裸露的一小片皮肉!指尖蕴含的奇异劲力瞬间透入!

    “呃啊——!”

    赵虎只觉一股阴冷刁钻、如同冰针攒刺般的剧痛瞬间从手腕蔓延至整条手臂!那不是寻常的外力打击,而是直接作用在筋骨连接、气血运行的关键节点!他持刀的右手瞬间麻痹,五指一松,那柄染血的沉重腰刀再也握持不住,“哐当”一声脱手坠落,砸在碎石地上!

    但这仅仅是开始!

    秦昭扣住其手腕的左手猛地向下一压、一旋!同时,她身体如同灵猫般欺近,右肩如同攻城锤,狠狠撞在赵虎因手臂剧痛而微微前倾的胸膛侧面甲胄连接处!

    “分筋!错骨!”

    两个冰冷的字眼,从秦昭紧咬的齿缝间迸出!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牙齿发酸的骨骼错位脆响,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校场!

    “呃——!”

    赵虎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脊梁,左臂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软软垂下,再也无法抬起!剧烈的疼痛如同潮水般淹没了他,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他脚下踉跄,庞大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前扑跌!

    而秦昭的动作行云流水,毫不停滞!撞肩错骨的同时,她右手一直紧握的那柄沉重朴刀,借着身体前冲的势头,由下而上,顺势一撩!刀尖划出一道冰冷的弧线,精准无比地点在了赵虎因剧痛弯腰而暴露出来的、毫无防护的咽喉之上!

    冰冷的刀尖,带着秦昭虎口尚未干涸的、温热的鲜血,紧紧抵在赵虎粗壮的喉结之上!

    只要再往前轻轻一送,这位雁门关凶名赫赫的悍将,顷刻间便会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冻结了。

    烟尘缓缓飘散。

    校场上,死寂无声。

    所有士兵脸上的表情都彻底凝固了,如同拙劣的泥塑。震惊、茫然、恐惧、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在他们眼中疯狂交织、翻腾。他们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场中那颠覆认知的一幕:

    凶神恶煞、如同铁塔般的赵虎,左臂软软垂落,脸上肌肉因剧痛和极度的惊骇而扭曲着,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他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单膝重重地跪倒在冰冷的冻土地上,膝盖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而那个他们眼中不堪一击、女扮男装的“绣花枕头”,此刻正挺直脊背,稳稳地站在赵虎面前。她破碎的衣襟在寒风中飘动,露出内里紧束的白色边缘,虎口崩裂的右手紧握着那柄染血的沉重朴刀,刀尖稳稳地、不容置疑地点在赵虎的咽喉要害。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呼吸也带着急促。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寒夜中的星辰,冰冷、锐利、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威严,缓缓扫过四周那些呆若木鸡的士兵。

    北风卷过城头,吹动残破的旌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更衬得校场一片死寂。

    秦昭的目光最终落回到单膝跪地、因剧痛和屈辱而浑身颤抖的赵虎脸上。她微微垂眸,看着自己抵在对方咽喉的染血刀尖,然后,轻轻抬起了视线,迎上赵虎那双充满了惊涛骇浪的环眼。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之前的激斗和压抑而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如同冰珠落玉盘,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嘲讽:

    “现在,”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锋利如刀的弧度,“谁该滚回王府……”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赵虎因屈辱而涨成紫红色的脸,扫过周围士兵惊惶不安的脸,然后,轻轻吐出了那两个字:

    “……绣花?”

    “绣花”二字,如同两记无形的耳光,狠狠抽在赵虎的脸上,也抽在所有刚刚还在疯狂叫嚣“滚回去绣花”的士兵脸上!火辣辣的疼!

    羞辱!赤裸裸的羞辱!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士兵们脸色阵青阵白,不少人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与秦昭那冰冷的目光对视。赵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口的疼痛,而是因为那深入骨髓的耻辱!他死死咬着牙,牙龈几乎要咬出血来,环眼中爆射出愤怒、不甘、以及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死死地盯着秦昭。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和屈辱感几乎要将赵虎吞噬之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位悍将要么暴起拼命,要么羞愤自绝之时。

    赵虎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几下,那混杂着暴怒、屈辱、惊骇的复杂表情,在某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平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凝固的、难以置信的……确认?以及一种沉淀了太久、压抑了太久的……激动?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空气和所有的屈辱都吸进肺里。然后,他做了一件让所有士兵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的事情!

    他依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但原本因剧痛而佝偻的身体,却在这一刻,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挺直了!那是一种源自骨子里的、刻入骨髓的仪态!他的头颅,没有低下,反而微微抬起,目光不再充满愤怒和屈辱,而是变得无比复杂,如同幽深的古井,直直地望向秦昭的眼睛。

    他的嘴唇翕动着,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最终,在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注视下,赵虎的嘴唇终于动了。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嘶哑、干涩,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沉重无比,清晰地送入秦昭的耳中,也隐约飘进了离得最近的几个老兵耳中:

    “殿…下……”

    这个称呼,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秦昭的心头!她的瞳孔猛地收缩!握着刀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赵虎似乎没有看到秦昭眼中瞬间掀起的惊涛骇浪,他继续用那压抑到极致的嘶哑嗓音,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末将…赵虎……”他微微停顿,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力量,环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终于…等到您了!”

    轰——!

    秦昭感觉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所有的推测,所有的伪装,所有的计划,在这石破天惊的称呼和话语面前,似乎都被瞬间击得粉碎!殿下?!他认出来了?!他怎么会……他等什么?!

    周围的士兵们更是彻底懵了!他们只看到赵虎单膝跪地,嘴唇翕动,似乎在说着什么,但距离稍远,加上赵虎声音压得极低,寒风中只隐约捕捉到“殿下”、“末将”、“等到”几个模糊的字眼。他们面面相觑,完全无法理解眼前这诡异的一幕!虎爷……这是在向那个女扮男装的世子服软认输?可那表情,那眼神……又完全不像啊!

    “虎爷……在说什么?”

    “殿下?他叫那女人‘殿下’?”

    “我好像听到‘末将’、‘等到’……什么意思?”

    “虎爷是不是被打懵了?”

    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蚋般在死寂的校场上弥漫开来,充满了困惑和不安。

    秦昭的刀尖,依旧稳稳地抵在赵虎的咽喉。冰冷的触感透过皮肤传来,但此刻,赵虎似乎已经完全感觉不到。他只是仰着头,用一种混合了激动、确认、释然和某种沉重责任的复杂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秦昭的眼睛。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直达她灵魂最深处隐藏的秘密。

    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草,打着旋儿掠过校场中央。一滴殷红的血珠,从秦昭紧握刀柄的虎口裂伤处渗出,顺着冰冷的刀身缓缓滑落,在刀尖处悬停了片刻,最终,“嗒”的一声轻响,滴落在赵虎脚下那块被无数军靴磨砺得光滑、镌刻着巨大“忠勇”二字的青石板上。

    暗红的血滴,在古老的“忠”字刻痕边缘,缓缓洇开了一朵微小却触目惊心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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