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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决战前夜

    夜,沉得像化不开的浓墨。凛冽的朔风在雁门关的城垛间呼啸穿梭,发出鬼哭般的呜咽,卷起细碎的沙砾,抽打在冰冷的石墙上,噼啪作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皮革、劣质灯油和一种大战将至前特有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

    将军府内室,灯火如豆。摇曳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吴琬卿(楚清歌)孤峭而疲惫的身影。她卸去了沉重的玄甲,只着一身素白的中衣,散落的长发随意拢在肩后,几缕发丝垂落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旁。肩头崩裂的伤口在老张头那虎狼之药的压制下,依旧传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钝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在反复刺扎。

    她伏在冰冷的乌木案几上,借着昏黄的光,最后一次审视着野狼谷伏击的沙盘推演图。羊皮地图上,代表伏兵、砲位、骑兵冲击路线的朱砂标记,密密麻麻,如同凝固的血点。每一个标记,都关联着无数将士的生死。明日拂晓,她将亲率主力,悄然出关,踏上那条充满杀机与未知的潜行之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将军,夜深了。”陈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明日……”

    “知道了。”吴琬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沙哑而疲惫。她没有抬头,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地图上标注着野狼谷入口的那道险峻山隘。呼延灼会上钩吗?凉国铁骑的佯攻能骗过老狐狸吗?苏若雪的毒爪,会不会已经伸向了某个致命的环节?

    忧虑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越收越紧。肩头的剧痛再次袭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用力按了按太阳穴,试图驱散那眩晕感。

    就在这时——

    笃笃笃。

    极轻、极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不同于陈锋的沉稳,带着一种谨慎的试探。

    “进。”吴琬卿眉头微蹙。

    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进来的不是亲兵,而是老张头。他佝偻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鬼魅,手中捧着一个用普通灰布包裹、约莫巴掌大小的扁平物件。

    “将军,”老张头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浑浊的老眼在昏暗中显得异常幽深,“京城……萧大人密使,刚至。留下此物,言明务必亲手交予将军。那人……未入关,丢下东西便走了,身法极快,似宫中内卫。”

    萧战?密使?吴琬卿心头猛地一跳。这个时候?她接过那灰布包裹,入手微沉,带着远途奔波的冰冷。布包上没有任何标记,朴素得如同边关随处可见的杂物。

    她挥退老张头。门关上,室内重归寂静,只剩下烛火摇曳和风声呜咽。

    解开灰布,里面是一个没有任何纹饰的普通木盒。掀开盒盖,没有书信,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件东西,静静地躺在柔软的深蓝色丝绒衬垫上。

    那是一面护心镜。

    并非军中制式那种沉重、冰冷的铁疙瘩。这面护心镜小巧而精致,呈完美的圆形,直径不过三寸。镜面并非金属,而是一种吴琬卿从未见过的、温润如羊脂白玉的奇异材质,触手生温,在烛光下流转着内敛而柔和的莹光。镜面边缘,镶嵌着一圈细密的、不知名的暗金色金属,如同星辰点缀夜空,繁复而古朴的云雷纹路缠绕其上,透着一股苍茫悠远的气息。

    最奇特的是,这护心镜没有常见的系带或卡扣。它浑然一体,仿佛天生就该如此。

    吴琬卿的指尖微微颤抖,拂过那温润的镜面。触感光滑细腻,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竟让她肩头的剧痛都似乎缓和了一丝。她下意识地将护心镜翻转过来。

    镜背,并非光滑。几道深刻而流畅的刻痕,清晰地映入眼帘。

    那是两个汉字——“平安”。

    字迹……吴琬卿的瞳孔骤然收缩!那笔锋转折间的刚劲与内敛,那起承转合间的熟悉韵律……是萧战的字!是他亲手刻上去的!

    “平安”……

    这两个再简单不过的字,此刻却如同滚烫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一路行来,尸山血海,阴谋诡谲,早已将“平安”二字碾得粉碎!萧战……他竟在千里之外,在这决战的前夜,以这种方式,刻下这两个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发热。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意强行逼了回去。指腹一遍遍摩挲着那深刻而温润的刻痕,仿佛能感受到刻刀划过时那人的专注与……无法宣之于口的沉重心意。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作用于灵魂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吴琬卿胸口贴身佩戴的那枚血玉符咒,突然毫无征兆地变得滚烫!一股灼热的气流瞬间穿透衣物,灼烧着她的肌肤!

    “呃!”她闷哼一声,下意识地按住胸口!

    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被她握在手中的那面护心镜,镜面中心那温润的莹光骤然变得炽烈!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一圈圈清晰而玄奥的涟漪以镜心为中心荡漾开来!涟漪之中,无数细如发丝、闪烁着微光的金色线条凭空浮现,如同活物般交织、游走!

    而胸口那枚灼热的血玉符咒,仿佛受到了镜面光芒的牵引,骤然投射出一道凝练如实质的血红色光束,精准地照射在荡漾着涟漪的镜面之上!

    红与金,两股光芒瞬间交融!

    嗡鸣声陡然拔高!整个内室的光线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那面悬浮在吴琬卿掌心之上、光晕流转的护心镜!

    镜面之上,金色的线条在血光的映照下疯狂变幻、重组!山川的轮廓、河流的走向、城池的标记……一幅极其详尽、却又透着古老神秘气息的地形图,在镜面上清晰地显现出来!其核心区域,赫然标注着一个狰狞的狼头标记——夜北王庭!

    但这并非寻常的王庭地图!地图之上,清晰地勾勒出三条蜿蜒曲折、深入地下、如同血管般贯穿整个王庭的……暗道!每条暗道都有详细的入口标记(一处是废弃的萨满祭坛地窖,一处是王庭马厩深处的枯井,一处甚至直接标注在可汗金帐后方的假山内!)和内部的岔路、机关陷阱(如流沙坑、毒箭甬道、千斤闸)的分布!其中一条暗道的终点,竟直接指向王庭核心——呼延灼金帐下方的秘库!

    星图!这是用星辰轨迹推演出的、深藏于夜北王庭地下、连呼延灼最信任的心腹都未必知晓全部的秘道星图!

    吴琬卿如遭雷击,浑身僵直!她死死盯着镜面上那清晰变幻的地图,呼吸都几乎停止!血玉符咒的滚烫和护心镜光芒的流转,仿佛连接着两个遥不可及的世界!萧战!是萧战!他竟用这神秘莫测的星象推演之术,耗损心神,推演出了夜北王庭最致命的命门!并将这关乎国运的绝密,以如此匪夷所思的方式,跨越千里,送到了她的手中!

    这绝非寻常的情报传递!这是以心血为引,以星辰为笔,以这奇异的护心镜为媒,为她铺就的一条直捣黄龙的……通天秘径!

    光芒渐渐收敛,镜面上的地图如同退潮般隐去,最终恢复成那温润的玉质镜面。胸口的血玉符咒也恢复了冰冷。内室重归昏暗,只有烛火还在不安地跳动。

    吴琬卿依旧保持着托举护心镜的姿势,一动不动。掌心感受着那温润如玉、仿佛还残留着星辰余温的触感,镜背上那深刻入骨的“平安”二字,此刻却像烙印般滚烫!

    他送她“平安”,却以折损自身为代价,为她送来了这柄足以斩断一切荆棘、也必将引来滔天血火的……屠龙之匕!

    一股难以言喻的洪流在她胸中冲撞!是震撼,是感激,是沉甸甸的托付,更是被那无声而磅礴的力量所击穿的……悸动!

    她猛地攥紧了手中的护心镜,冰冷的玉质边缘硌得掌心生疼。所有的犹豫、所有的疲惫、所有对苏若雪毒计的忌惮,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纯粹、更加炽烈的决心所取代!

    呼延灼!你的死期到了!

    “陈锋!”吴琬卿的声音骤然响起,穿透紧闭的门扉,带着一种浴火重生般的锐利与冰冷!

    门被猛地推开,陈锋按刀而入:“将军!”

    “立刻传令!”吴琬卿挺直脊背,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注入,肩头的剧痛已被彻底压下。她的目光如同燃烧的寒星,锐利得刺破黑暗:

    “‘枭’的仇,鹰眼的血,不能白流!传‘隼’!”

    “在!”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正是鹰眼副队长“隼”。

    吴琬卿将护心镜紧紧贴在胸前,感受着那温润的力量和镜背的刻痕,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持我虎符,挑选鹰眼最精锐、最通晓胡语、擅长机关爆破的死士!人数……二十!即刻出发!目标——夜北王庭!路线与任务细节,本帅亲自口授!你们要像钢钉一样,给我钉进呼延灼的心窝!不惜一切代价,找到这三条暗道!待野狼谷烽烟一起,王庭震动之时……”

    她的声音陡然转寒,如同九幽寒风刮过:

    “……给本帅炸了他的金帐秘库!烧了他的粮草辎重!搅他一个天翻地覆!我要让呼延灼,亲眼看着他的老巢,化为炼狱!”

    “是!属下领命!誓死完成任务!”“隼”单膝跪地,声音低沉而坚定,眼中燃烧着复仇与赴死的火焰。

    “还有!”吴琬卿的目光扫过陈锋和“隼”,最后定格在窗外沉沉的、仿佛孕育着无尽杀机的夜色上,“传令全军,计划不变!按原定时辰,开拔!”

    “是!”陈锋和“隼”齐声应诺,肃杀之气弥漫。

    陈锋和“隼”领命退下,脚步声迅速消失在门外的寒风中。内室重归寂静,但那肃杀之气仿佛已浸透了每一寸空气。

    吴琬卿依旧站在原地,手中紧握着那面温润的护心镜。镜背“平安”二字的刻痕,仿佛透过掌心,烙印在了心上。她缓缓低下头,将微凉的镜面轻轻贴在自己左侧心口的位置。

    咚…咚…咚…

    沉稳而有力的心跳,隔着温润的玉质镜面传来,清晰可辨。那奇异的材质仿佛拥有生命,随着心跳的搏动,一丝丝难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渗入,并非炽热,而是一种温和的、如同春日溪流般的抚慰。这股暖流所过之处,连日殚精竭虑带来的精神困顿如同被温水化开的坚冰,肩头那深入骨髓的剧痛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轻柔地抚平,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被支撑着的踏实感。

    这感觉……吴琬卿闭上眼,长而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那个风雪肆虐的夜晚。濒死的她被拖出冰冷的雪坑,裹进带着体温和淡淡松墨气息的大氅里。那人有力的手臂环过她单薄的肩膀,为她挡住刺骨的寒风,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我在。”

    那是一种久违的、几乎被她遗忘在尸山血海中的……安心。

    “萧战……”一声极轻的叹息,如同羽毛般飘散在寂静的室内,带着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复杂心绪。

    然而,这片刻的脆弱温存如同滴入沸水的雪花,转瞬即逝。她猛地睁开眼!深潭般的眸子瞬间被更加凛冽的寒冰所覆盖!柔情?不!在这修罗场上,任何一丝软弱都是致命的破绽!萧战送来这秘径,不是让她沉溺于虚幻的安心,而是让她握紧屠刀,斩断一切阻碍!

    她将护心镜贴身藏好,冰冷的玉质紧贴着温热的肌肤,那奇异的暖流依旧在无声流淌,支撑着她疲惫不堪的身体和意志。她走到案前,拿起一支朱笔。

    羊皮地图在昏黄的烛光下展开。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指尖蘸满朱砂,在代表野狼谷伏击圈的标记旁,重重地画上了一个狰狞咆哮的狼头!朱砂如血,杀气盈然!

    随即,她的笔锋猛地转向地图西北角,代表夜北王庭的方位!指尖的朱砂饱蘸,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在那狰狞的狼头标记之上,狠狠划下了一个巨大的、贯穿天地的猩红“杀”字!

    血红的“杀”字在烛光下如同燃烧的火焰,映红了她冰冷而坚毅的脸庞。

    “传令!”她的声音再次响起,穿透寂静,带着一种斩断所有退路的决绝,“明日寅时三刻,大军开拔!目标——野狼谷!”

    “此战!有进无退!有死无生!”

    “不破王庭——”

    “誓不还!”

    冰冷的誓言如同金铁交鸣,在将军府内回荡,随即被呼啸的朔风裹挟着,卷向雁门关外那无垠的、即将被鲜血染红的苍茫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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