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雪,下得愈发凄厉。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温柔的飘落,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撕扯着,狂暴地抽打着这座煌煌帝都的每一寸土地。巍峨的宫阙在漫天风雪中只剩下模糊狰狞的轮廓,琉璃瓦顶积满了厚厚的、毫无暖意的惨白。朱雀大街早已被肃清,宽阔的御道两侧,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身着明光铠、手持长戟的禁军士兵如同冰冷的雕像,目光锐利地扫视着空旷的街道。高墙深巷间,无数双眼睛在阴影里窥探,那是魏贤布下的密探,如同织就了一张无形的、粘稠的蛛网,等待着猎物的自投罗网。
空气里弥漫着雪水的冰冷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如同铁锈般的肃杀气息。这肃杀,比关外的寒风更刺骨,比战场上的血腥更压抑。它无声地渗透进每一座府邸的砖缝,钻进每一个朝臣的骨髓,让这座权力中心的城池,在风雪中瑟瑟发抖。
魏国公府,暖阁之内。
厚重的貂绒帘幕隔绝了窗外的风雪呼啸,却隔不断空气中弥漫的、如同陈年血痂般的阴冷与焦躁。巨大的青铜兽首香炉中,名贵的龙涎香袅袅升腾,散发出馥郁而沉闷的香气,却无法驱散那股渗入骨髓的寒意。地龙烧得滚烫,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蒸腾着热气,却暖不热人心。
魏贤端坐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太师椅上。他身着深紫色仙鹤祥云补子常服,三缕长须垂在胸前,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扳指。他的面容依旧儒雅,如同温玉雕琢,但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深处,此刻却翻滚着惊涛骇浪般的阴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案几上,那封由王朗亲手呈上的、沾染着风雪气息的雁门关密报,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底。
“……吴琬琬卿大破南楚先锋军……焚其粮草……溃其主力……凉国援军奇袭侧翼……南楚军狼狈后撤百里……北斗军军心重振……李诚通敌叛国被擒……供出与魏相通敌铁证……”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魏贤的心脏!他精心策划的南北夹击!他苦心孤诣的离间毒计!他寄予厚望的“血盟密信”……竟然……竟然被那个女人……如此轻易地……碾得粉碎?!甚至……还反手揪出了李诚这条暗线!拿到了……指向他的铁证?!
一股难以言喻的暴怒与恐慌,如同两条毒蛇,疯狂地撕咬着他的理智!他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玉扳指!坚硬的玉石边缘深深陷入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废物!一群废物!”魏贤的声音低沉嘶哑,如同受伤的野兽在低吼,在空旷的暖阁内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项燕!十万大军!竟被一个女人打得丢盔弃甲!蒙狰!匹夫!误我大事!还有苏若雪!那个妖女!什么算无遗策!什么国士无双!全是狗屁!狗屁!”
他猛地将玉扳指狠狠砸在案几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瞬间崩裂开一道刺目的裂纹!
“王爷息怒!”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幕僚钱谦,一个面白微须、眼神精明的中年文士,连忙躬身劝道,“胜败乃兵家常事!雁门关虽胜,然其根基已毁!京城内外,皆在王爷掌控之中!只要……”
“只要什么?!”魏贤猛地抬头,眼中爆射出骇人的寒光,死死盯着钱谦,“只要那小皇帝还没下旨砍了老夫的头?!只要那吴琬琬卿还没带着北斗军杀回京城?!钱谦!你告诉老夫!那封密信!那封足以钉死她的‘血盟密信’!为何还没到?!为何?!”
钱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爷……密信……密信已在路上!雪衣公子……她……她亲自护送……确保万无一失!只是……只是风雪太大……路途艰难……恐……恐还需一两日……”
“一两日?!”魏贤发出一声尖锐的冷笑,如同夜枭嘶鸣,“再等一两日?!等那小皇帝收到雁门关大捷的军报?!等他看到李诚那狗东西的供词?!等他……对老夫起了疑心?!等他……想起他那个被老夫逼死的堂叔?!等他……想起那个快被老夫折磨死的堂兄?!”
他猛地站起身,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焦躁地踱步!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闷雷,敲打在钱谦的心上!
“不能再等了!”魏贤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吴琬琬卿!此女已成心腹大患!她不死!老夫寝食难安!北斗军不散!老夫如芒在背!王府不除!老夫……永无宁日!”
他猛地停下脚步,浑浊的老眼中爆射出令人心悸的凶光:“既然她能用‘通敌叛国’的罪名扳倒李诚……那老夫……为何不能用同样的罪名……彻底碾死她?!彻底碾碎整个镇北王府?!”
钱谦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王爷……您的意思是……”
“矫诏!”魏贤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一字一句,清晰而狠戾,“立刻!马上!给老夫拟旨!”
他几步走到书案前,抓起一支紫毫笔,饱蘸浓墨,在铺开的明黄绢帛上,龙飞凤舞地书写起来!笔锋凌厉如刀,字字如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查镇北王萧彻,世受国恩,不思报效,反勾结凉国,图谋不轨!其子萧战,世子之尊,助纣为虐!其媳吴琬琬卿,女扮男装,欺君罔上,窃据兵权,更与夜北可汗呼延灼密谋,割地卖国,欲裂我大燹江山!罪证确凿,罄竹难书!实乃十恶不赦之叛国逆贼!着即褫夺萧彻王爵!废萧战世子之位!削吴琬琬卿一切封号官职!命京畿卫指挥使赵猛,即刻率禁军抄没镇北王府!擒拿萧氏夫妇,就地正法!以儆效尤!钦此!”
最后一个“此”字落下,笔锋如同利刃,几乎要划破绢帛!魏贤猛地掷笔于案!墨汁飞溅!
“王爷!这……这……”钱谦看着那字字诛心、杀气腾腾的“圣旨”,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矫诏!还是如此狠绝的矫诏!就地正法!这是要将整个镇北王府连根拔起!不留一丝余地!一旦事发……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这什么?!”魏贤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毒蛇般锁住钱谦,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和一丝疯狂的杀意,“立刻用印!用陛下的‘皇帝之宝’!还有……用老夫的私印!加盖其上!让赵猛知道……这是老夫的意思!让他……放手去做!做得干净!利落!绝不留后患!”
他顿了顿,眼中寒光更盛:“告诉赵猛!王府上下……鸡犬不留!尤其是……萧战那个病秧子!还有……老王爷萧彻!务必……让他们死得……明明白白!死得……‘罪有应得’!”
“是……是!下官……下官这就去办!”钱谦被那目光中的杀意骇得魂飞魄散,不敢再有丝毫迟疑,颤抖着捧起那卷散发着墨臭和血腥气的“圣旨”,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魏贤独自站在书案前,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死死盯着窗外狂暴的风雪。他仿佛看到了镇北王府在禁军的铁蹄下化为废墟,看到了萧彻和萧战父子倒在血泊之中,看到了吴琬琬卿被万箭穿心的惨状……一丝扭曲而残忍的笑意,缓缓爬上他的嘴角。
吴琬琬卿……老夫倒要看看……你还能不能……从这必死之局中……爬出来!
忠勇伯府(镇北王府京城府邸),笼罩在一片比风雪更沉重的死寂之中。
朱漆大门紧闭,门前石阶上的积雪早已被踩踏成污黑的泥浆。高墙之外,玄甲森然的禁军士兵如同冰冷的铁桶,将整座府邸围得水泄不通。刀枪的寒光在风雪中闪烁,肃杀之气如同实质的冰墙,隔绝了内外的一切联系。空气里弥漫着铁锈、雪水的冰冷和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
府内,气氛更是凝重得如同铅块。亭台楼阁依旧,却失去了往日的生气,如同精美的棺椁。仆役们行色匆匆,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和茫然,脚步声在空旷的庭院里发出空洞的回响。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药味和一种挥之不去的、如同铁锈般的绝望气息。
正厅之内,烛火摇曳。老王爷萧彻端坐在主位之上。他身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锦袍,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那双曾经叱咤疆场、洞察世事的眼眸,此刻却如同两口枯井,深不见底,只剩下一种看透世情的平静与……死寂。案几上,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那里,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寒意。
世子萧战被安置在紧邻正厅的暖阁内。他躺在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数层锦被,脸色却比窗外的雪还要惨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如同冰雕玉琢的脆弱人偶。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证明着这具躯体里还残存着一丝生机。翠儿跪在榻边,用温热的湿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额角渗出的冷汗和嘴角残留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泪水无声地滑落。
王府总管福伯佝偻着腰,端着一碗冒着微弱热气的汤药走进暖阁。他浑浊的老眼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每一道深刻的皱纹都浸透了悲伤和疲惫。他走到榻边,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世子,又看了看强忍悲声的翠儿,喉咙滚动了一下,发出沙哑的声音:“翠儿姑娘……药……药煎好了……趁热……给世子喂下去吧……”
翠儿抬起泪眼,看着福伯手中那碗颜色深褐、散发着苦涩气味的药汁,又看了看世子毫无血色的脸,心如刀绞。她颤抖着接过药碗,用银匙舀起一点,小心翼翼地凑近萧战的唇边。然而,那紧闭的唇齿如同冰冷的磐石,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染湿了锦被。
“世子……世子……”翠儿的声音带着哭腔,无助地低唤着。
福伯重重叹了口气,老泪纵横:“造孽啊……造孽……”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猛地从府邸大门方向传来!紧接着,是重物砸落在地的碎裂声、粗暴的呵斥声、以及女人惊恐的尖叫!
“奉旨查抄!闲杂人等!统统闪开!”
“搜!给老子仔细搜!一个角落都不许放过!”
“值钱的!统统搬走!”
“敢藏私?打断你们的狗腿!”
京畿卫指挥使赵猛那如同破锣般的、充满戾气的咆哮声,如同恶鬼的嘶嚎,瞬间撕裂了府内的死寂!抄家!开始了!
暖阁内的三人,身体同时一僵!翠儿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深褐色的药汁泼洒开来!福伯猛地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怒交加的光芒!而软榻上昏迷的萧战,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呼吸似乎也急促了一丝!
“来了……他们来了……”福伯的声音带着颤抖,是愤怒,也是恐惧。
“福伯!你快去看看!别让他们……”翠儿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福伯的眼神陡然变得无比锐利,那是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
“翠儿!”福伯猛地抓住翠儿的手腕,力道之大,让翠儿痛得几乎叫出声,但他接下来的话却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刀,“听着!王爷……王爷临终前……把那个东西……交给你了!是不是?!”
翠儿浑身剧震!瞳孔骤然收缩!她下意识地看向软榻上昏迷的世子,又猛地看向福伯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那个东西……炎汉玉玺!王爷饮毒前,用尽最后力气塞进世子锦被褶皱里的……萧家最后的护身符!也是……催命符!
“福伯……我……”翠儿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别怕!”福伯的手如同铁钳,死死攥着她,眼神锐利如鹰,“现在!立刻!把它藏好!藏在世子身边!最安全的地方!绝不能让那些狗东西找到!否则……王爷就白死了!世子……世子就真的没活路了!快!”
福伯猛地一推翠儿,自己则挺直了佝偻的脊背,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悲愤欲绝的表情,踉跄着冲出暖阁,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嘶声大喊:“住手!你们住手!这里是王府!是忠烈之后!你们不能……”
“滚开!老东西!”一声粗暴的呵斥伴随着重物击打的闷响和福伯的痛哼!
翠儿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出胸膛!她猛地扑到软榻边,颤抖的手伸进萧战身下压着的锦被褶皱深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坚硬、带着一丝血腥气的金属边缘!是它!就是它!
藏在哪里?!藏在哪里最安全?!
外面砸东西的声音、呵斥声、哭喊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刻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就要冲进暖阁!翠儿急得满头大汗,目光疯狂地在暖阁内扫视!床榻?不行!他们肯定会翻!墙壁?太慢!来不及!家具?都会被砸烂!
她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萧战枕着的那个素锦软枕上!那枕头是世子惯用的,里面填充着柔软的天鹅绒,外面是素净的锦缎……
一个疯狂的念头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扑到床头,双手颤抖着,用尽全身力气,小心翼翼地抬起萧战沉重的头颅!昏迷中的萧战发出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眉头紧锁。翠儿的心如同被狠狠揪住,但她不敢有丝毫犹豫!她迅速抽出那个软枕,用牙齿和手指,疯狂地撕开枕套边缘的缝合线!柔软的羽绒从破口处飘散出来!她颤抖着,将那块冰冷沉重的玉玺,塞进了羽绒深处!然后,用尽最快的速度,将撕开的口子勉强按回去,再将枕头小心翼翼地、重新垫回萧战的头下!
做完这一切,她浑身如同虚脱般瘫软在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炸开!
几乎就在同时!
“砰——!”
暖阁的门帘被粗暴地掀开!一股裹挟着雪沫和寒气的冷风猛地灌入!两个身着明光铠、手持长刀的京畿卫士兵闯了进来!他们脸上带着狞笑,目光如同饿狼般扫视着暖阁内的一切!
“哟!这不是世子爷吗?啧啧,病得可真不轻啊!”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士兵阴阳怪气地说着,目光肆无忌惮地在昏迷的萧战和瘫软在地的翠儿身上扫视。
“搜!仔细搜!看看这病秧子枕头底下有没有藏着什么通敌密信!”另一个士兵直接上前,一把推开挡在床前的翠儿!
翠儿被推得一个趔趄,重重撞在旁边的矮几上,痛得闷哼一声,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惊恐绝望的目光看着那个士兵粗暴地掀开萧战身上的锦被!
“没有?”那士兵在萧战身上摸索了几下,又胡乱翻找着床铺,一无所获,骂骂咧咧地转身,目光落在瘫软在地的翠儿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淫邪的光芒,“小丫头片子,长得还挺水灵……说!王府的金银细软都藏哪了?说出来,爷饶你不死!”
“我……我不知道……”翠儿吓得浑身发抖,蜷缩着身体,拼命摇头。
“不知道?”刀疤脸士兵狞笑着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抓翠儿的头发,“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
“住手!”
一声苍老却带着雷霆之怒的暴喝在门口响起!福伯捂着流血的额头,踉跄着冲了进来,挡在翠儿身前,怒视着两个士兵:“你们……你们还有没有王法!这里是王府!世子病重!你们敢……”
“老东西!找死!”刀疤脸士兵恼羞成怒,抬脚狠狠踹在福伯胸口!
“噗——!”福伯干瘦的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墙壁上,喷出一口鲜血,瘫软在地,生死不知!
“福伯——!”翠儿发出凄厉的尖叫!
“吵什么吵!”赵猛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在暖阁门口响起。他踱步进来,一身明光铠在烛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脸上带着猫戏老鼠般的残忍笑意。他目光扫过昏迷的萧战,扫过瘫倒的福伯,最后落在瑟瑟发抖、满脸泪痕的翠儿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
“世子爷……啧啧,真是可怜呐。”赵猛踱步到软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萧战那张毫无生气的脸,眼中充满了恶毒的嘲讽,“老王爷刚走,您这就……病得快不行了?该不会是……畏罪自杀吧?哈哈!”
他猛地俯下身,几乎贴到萧战耳边,声音却如同毒蛇吐信,清晰地传入暖阁内每一个人的耳中:“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好媳妇儿……吴琬琬卿……通敌叛国!割地卖国!证据确凿!陛下已经下旨……褫夺封号!锁拿回京!到时候……你们夫妻俩……正好在黄泉路上……做个伴!哈哈哈!”
“不……不是的……夫人没有……”翠儿绝望地哭喊着。
“闭嘴!贱婢!”赵猛猛地直起身,厉声呵斥,随即目光阴鸷地扫视着暖阁,“搜!给老子仔细搜!特别是这病秧子的身边!枕头!被褥!衣服夹层!一寸寸地给老子翻!看看有没有藏着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士兵们应声而动,如同蝗虫过境!他们粗暴地掀开萧战身上所有的被褥,撕扯着他的衣物!枕头被狠狠扯开!洁白的羽绒如同雪花般漫天飞舞!翠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盯着那个被撕开的枕头,看着士兵的手在里面疯狂搅动!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士兵的手在羽绒中搅动了几圈,只抓出几缕绒毛,并未发现那枚沉在深处的玉玺。他骂骂咧咧地将破枕头扔在地上,又去翻找其他地方。
翠儿紧绷的神经稍稍一松,几乎瘫软下去。然而,更大的恐惧随之而来!
“指挥使!外面……外面库房和王爷的书房都搜过了!值钱的……都在这了!”一个士兵捧着几个托盘进来,上面堆着一些金银器皿、玉器摆件、以及几卷字画。
赵猛随意扫了一眼,脸上露出极度不满的贪婪之色:“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镇北王府百年积累,就这点家当?糊弄鬼呢!继续搜!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找出来!”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同毒蛇般锁定在软榻上昏迷的萧战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光芒:“这病秧子身上……说不定还藏着什么好东西!给老子……扒光他!”
“是!”两个士兵狞笑着上前,就要动手!
“不——!不要!!”翠儿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一个士兵的腿,“求求你们!不要碰世子!世子病重!求求你们……”
“滚开!”士兵一脚将翠儿踹开!
翠儿痛得蜷缩在地,眼睁睁看着士兵的手伸向世子单薄的里衣!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一直昏迷的萧战,身体猛地剧烈抽搐了一下!一口滚烫的、带着腥甜气息的鲜血,如同喷泉般从他口中狂喷而出!鲜血溅得近在咫尺的士兵满脸满身!也溅在了赵猛那冰冷的甲胄之上!
“啊!”士兵猝不及防,被滚烫的鲜血和浓重的血腥味惊得连连后退!
萧战的身体在剧烈的痉挛中蜷缩起来,如同离水的虾米,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锦褥,也染红了他苍白如纸的脸颊!那场景,凄厉得如同地狱!
赵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后退一步,看着萧战那副随时可能断气的惨状,看着他身下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鲜红,眼中闪过一丝惊疑和厌恶。他虽奉命抄家,但若真逼死了世子,尤其是当众逼死,这罪名……魏相也未必能完全压下去!
“晦气!”赵猛狠狠啐了一口,脸上满是嫌恶,“妈的!一个快死的病痨鬼!别脏了老子的手!滚开!别碰他!”
他烦躁地挥挥手,示意士兵退开。目光再次扫过一片狼藉、却依旧没找到他想要的东西的暖阁,最终落在那些搜刮来的财物上,眼中贪婪之色更盛。
“把东西都搬走!”赵猛恶狠狠地命令道,“还有!传令下去!王府所有仆役,全部集中到西跨院看押!没有本官命令,任何人不得随意走动!违令者……杀无赦!”
士兵们如蒙大赦,连忙抬着搜刮来的财物,押着哭哭啼啼的仆役,如同退潮般离开了暖阁,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刺鼻的血腥味。
暖阁内,死寂重新降临。只有萧战微弱而痛苦的喘息声,和翠儿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
翠儿挣扎着爬到软榻边,看着世子身下那刺目的鲜红和嘴角不断涌出的血沫,心如刀绞。她颤抖着手,用衣袖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世子嘴角的血迹,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滴落在世子冰冷的手背上。
“世子……世子……”她低声呜咽着,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那个被撕开、羽绒散落一地的破枕头。羽绒深处,那枚冰冷的玉玺,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未被发现。
东西……暂时保住了。
但世子的命……还能保住吗?
翠儿看着萧战那张被鲜血染红、气息奄奄的脸,巨大的恐惧和无助再次将她吞噬。她猛地想起什么,连滚带爬地扑到墙角,扶起昏迷不醒、嘴角溢血的福伯。
“福伯!福伯!你醒醒!醒醒啊!”翠儿摇晃着老人,声音带着哭腔。
福伯艰难地睁开眼,浑浊的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暖阁,落在软榻上呕血不止的世子身上,老泪纵横。他挣扎着抬起手,指向门外,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药……药……世子……需要药……库房……库房里有……王爷……王爷珍藏的……百年老参……去……去……”
翠儿猛地醒悟!世子需要救命药!库房!库房已经被抄了!那些药……
她猛地站起身,不顾一切地冲出暖阁!朝着王府库房的方向狂奔而去!风雪打在她的脸上,冰冷刺骨,却比不上她心中的绝望更冷!
当她跌跌撞撞地冲到库房时,看到的只有洞开的大门,满地狼藉的碎木和散落的药材!几个京畿卫士兵正嘻嘻哈哈地将最后几盒包装精美的药材扔上板车!
“住手!那是世子的救命药!”翠儿发出凄厉的尖叫,扑上去想要抢夺!
“滚开!贱婢!”一个士兵随手一推,翠儿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救命药?哼!”赵猛的声音阴恻恻地响起,他踱步过来,看着雪地里狼狈不堪的翠儿,脸上带着残忍的快意,“通敌叛国的逆贼,还想用王府的药材续命?做梦!这些东西,都是罪证!统统充公!带走!”
板车在士兵的押送下,吱吱呀呀地碾过积雪,消失在风雪之中。
翠儿趴在冰冷的雪地里,看着那远去的板车,看着库房内被洗劫一空的惨状,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刺骨的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风雪更大了。王府后院,这座曾经象征着荣耀与忠诚的府邸,此刻只剩下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和无尽的悲凉。暖阁内,萧战的气息越来越微弱,枕边,那散落的羽绒深处,冰冷的玉玺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微弱而讽刺的寒光。前院隐约传来士兵们分赃的喧哗和狂笑,与这里的死寂形成了地狱与人间的残酷分割。
后院烽火,焚尽的不只是财物,更是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