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铠拉开文钰旁边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这桌是四人位,他一坐下,立马显得整桌都热闹起来。他左手放桌上,右手搭在椅子上,借这姿势正大光明地看文钰。
文钰也偏过头看他,桌上一领导加一领导朋友,她倒不怯场,大方地作自我介绍。
宁铠对她笑,热情地说:“我是老板,想吃什么随便点,今天我请客。”
“不用不用,说好了我请的。”文钰说。
宁铠这才去看潘羡臣:“有没有搞错?你让女人请你?”
潘羡臣:“不行吗?”
“行行行,是我不懂你们的情趣。”宁铠说完,又询问文钰,“那我让他们上菜单?”
“好。”
他冲门外吆喝了一声,很快有服务员拿着菜单过来,文钰接过菜单,转了个方向,正对着潘羡臣,从桌上给他推过去。
“你点。”
“随便点?”
“嗯。”
宁铠围观着,鄙视地盯着潘羡臣“啧啧啧”,潘羡臣赶他:“你很空?还不走?”
“空个屁,我百忙之中来服务你们。”宁铠听话起身,周到地对文钰说,“有任何事喊我啊,我很空的。”
文钰笑笑,对潘羡臣说:“你朋友真有意思。”
潘羡臣看着宁铠一步三摇地走出雅间,对文钰说:“他结婚了。”
“嗯?”
“老婆叫胡晶晶,比他还有意思。下次介绍你们认识。”
“……”
“我点了几个,你看看,还有没有想吃的。”
文钰接过菜单浏览。
潘羡臣的手机叮咚叮咚响,宁铠隔着扇雅间门,给他发微信。
胡晶晶的大铠甲:你行![大拇指] [大拇指] [大拇指]
胡晶晶的大铠甲:这个好看。
胡晶晶的大铠甲:身材好。
胡晶晶的大铠甲:怎么找到的?
潘羡臣:同事。
胡晶晶的大铠甲:办公室恋爱?好刺激哦!
潘羡臣:有病。
上菜了。蟹粉狮子头、八宝葫芦鸭、荷香珍珠丸、松露荞麦面、芒果鱼子酱…… 盘盘菜都精致小巧,云雾松茸汤用杯盏盛起,下置干冰,腾腾的热气和干冰的雾气营造着火与冰的碰撞,松茸片在鲜香的鸡汤中漂浮,让人想起古河里摇荡的小舟。
服务员还在继续上菜。
潘羡臣说:“你点了这么多?”
“吃一顿饭才多少钱,你那个车维修的话要几千块吧?就让我用饭钱抵,太便宜我了。”
“你这么算账的?”
潘羡臣脸有点垮下来,她这意思,是想赶紧和他撇清关系。
“而且我看这些菜好像都很好吃,也想尝尝鲜嘛。”文钰没注意潘羡臣的表情,两眼放光地扫着桌上的菜码,她早饿了,忽然想到对面还坐着个人,又补充道,“你也尝尝鲜,不用客气!”
看她眼冒精光的样子,潘羡臣又笑起来:“不用一次点完,吃不下。我们还可以再来的。”
文钰舔舔嘴巴,眼神请示潘羡臣,说:“潘总,吃吧?”
“动筷吧。”
潘羡臣先夹了一片青翠欲滴的菜叶,文钰在他之后。文钰吃饭的时候很专注,狮子头、葫芦鸭、松茸鸡……吃得她红面油唇。
潘羡臣停下筷子观察她,然后说:“爱吃肉?”
“嗯。”文钰点头,嘴里还叼着一根鸭腿,发现潘羡臣早就坐着不动了,她把鸭肉咽下去,问,“你吃饱了?”
潘羡臣答非所问:“你慢慢吃。”
文钰低头看菜,还剩下很多,确实点多了,一会儿结完帐打包好了,不能浪费。
雅间里的空调呼呼吹风,把文钰发际线上一圈小碎发吹得摇摇摆摆,让人联想到老村落,小河湾,芦苇荡。那些芦苇须也是这样晃啊晃的,摇曳出迷人的风情。
潘羡臣想到出差去的烧烤店,文钰也像这样吃得津津有味,也像这样大鱼大肉,吃得热热红红油油肿肿的。潘羡臣去看文钰的嘴唇,笑了笑,像桌上那道胖嘟嘟的水晶虾饺。
他好奇文钰吃这么多又是怎么维持身材的,她明明很瘦。抱她像抱一床软绵绵的蚕丝被,他都没花什么力气。
潘羡臣熟识的几个女性都吃得不多,他妈妈每天一拳米饭,菜肴再美味也只浅尝两口;严芊芊整天嚷嚷着减肥,还特别挑食,这不吃那不吃的……
文钰吃得最香,腮帮子鼓鼓的,嘴巴一嚼一嚼,像他养在水缸里的兰寿鱼。
他好喜欢看她吃饭。
文钰:“……”
她怎么有一种自己其实可能是一头猪的感觉?
“潘总,说好我请客,你又没怎么吃,全进我肚子了……”
“好吃吗?”
“……好吃。”
“这里的米酒也很香,不过你脚伤了,我开车,都不能喝。”潘羡臣问,“你会喝酒吗?”
“能少喝一点。”
“要不我让宁铠给你温一壶,你带回去少尝一点?”
潘羡臣起身走出去。
文钰片刻后想到什么,急忙追出去,对着围着收银台的潘羡臣和宁铠喊:“我来付我来付!”
两个男人齐齐看着一个身残志坚的女人拄着拐杖一高一低地走过来。
宁铠用气音问潘羡臣:“刚都没注意,怎么是瘸的?”
潘羡臣用气音回:“不小心弄伤了。”
“你弄的?”
“不是。”
“那谁弄的?”
“你废话太多了。”
“爸爸这不是关心你吗?”
“……滚。”
文钰挪到收银台,宁铠笑着说:“你这个脚,别走这么急呀。”
“一共多少钱?”
宁铠看了潘羡臣一眼,还是笑着:“你怎么抢着付钱?潘羡臣过来点米酒的,又没打算帮你付钱。”
是吗?
文钰看了看潘羡臣,潘羡臣倚着收银台,神色淡淡,没有说话。
文钰:“那我要几个打包盒。”
宁铠看潘羡臣:“这么快要走了?”
潘羡臣说:“那结账吧。”
文钰付了三百多,这么多菜,还大都是荤菜,也不知道这个宁铠给她打了多少折。
潘羡臣和文钰一前一后走出门,宁铠给他发微信:白替你高兴了,人家对你根本没意思!
潘羡臣:?
胡晶晶的大铠甲:抢着付钱,又急着走。
胡晶晶的大铠甲:你没戏了。
潘羡臣没理他,两腿生风似的往前走。
文钰一瘸一拐地跟不上,远远看着潘羡臣独自坐进车里。
他在生气。
潘羡臣车灯大亮,照得文钰眯了眯眼。她用拐杖走了两步又停下,拿着手机在捣鼓。
潘羡臣定定看着她的方向,等了几秒,也可能是几分钟,他估计不出来,只感觉她好慢,怎么还不过来。
后来他等不及,直接把车开到她脚边去。
潘羡臣特意把副驾驶那边冲着她,好像回到了几小时之前,他堵在非机动车道请她上车一样。
“要我扶你上车吗?”他从车窗看出去,面无表情地对她说。
“不用。”文钰扬了扬手机,说,“谢谢潘总介绍的店,味道很好。我打了车,两分钟后到。今天麻烦潘总了,潘总再见!”
“……”
潘羡臣气得抿紧了嘴角。行,她真行。
潘羡臣猛踩油门,迈巴赫一溜烟地冲出了竹篱笆。嘎吱一声又停下,他把车停在篱笆旁的拐角,死死踩住刹车不动。
车里自动连了蓝牙,播放刚才暂停的轻音乐。他不想听,猛地掐了。
寂静的夜里,忽然传来汽车行驶的声音,他看到一辆出租车应约而来,然后载着文钰绝尘而去。
潘羡臣的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弹钢琴,五分钟后,他缓缓启动车辆,离开这里。
文钰拄拐以后,办公室的同事都在照顾她。要出去跑的差事都是其他同事在干,彭雁出门办事换了个人带。
下午,彭雁带人回来,和文钰说:“来会客室一趟。”
文钰走得慢,彭雁扶着她也走得慢。
“谢谢雁姐。”
“不用谢。”彭雁说,“你快点好起来,我还带你出去跑,整个办公室就你最好用。”
“……”
“我是在夸你。”
“……哦,那谢谢雁姐?”
彭雁笑了笑,推开会客室的门。沙发上坐着的男人一下子起立,和她们打招呼:“二位领导好。”
文钰愣了一下。这不是在市场里抓着她手不放的那男的吗?文钰记得很清楚,这男的虎背熊腰,一身蛮力,把她手腕抓得通红。后来她被人群挤得倒在地上,抬头一眼看到这男的下巴肉,整个人杵在那儿,像座自来水厂的大水塔。
大水塔看见她的脚,忙迎上来扶她。彭雁替文钰一挡,大水塔解释:“领导,我没想动手动脚。”
彭雁道:“你先坐,我来扶。”
三个人三方会晤似的在沙发上坐下,大水塔说:“我来道歉的,真不好意思啊,没想到就吵个架,让领导受伤了。”
文钰说:“我不是领导。”
“我也不知道怎么叫你,反正你们管着我们,那你们就是领导。”大水塔一副很通情达理的样子,和吵架那时判若两人。
彭雁说:“事情已经搞清楚了吧?对方有没有恶意压价?”
“搞清楚了搞清楚了,我也没想到她那些是临期货,想快点低价处理掉的。后面那些货价格都是正常的,和我们差不多。”
“所以你是不是太冲动了?动不动就吵架打架,影响不好。”
“是是是,我的错。”
“而且乱传谣言,什么领导的亲戚,小三小四的,是你传出去的吗?”
大水塔羞愧地挠脸,尴尬道:“吵架的时候随口骂的嘛,谁知道那些八婆听了就信,还传出去了。”
“你还怪听的人了?这种话能乱说吗?”
“是我错了,以后再不乱说了!”大水塔说,“潘总是好领导,那天陪市领导那么忙,还亲自过来和我解释。我们一下子把话说开了……他还特意跟我说,要来找你道歉。”
大水塔眼睛一转,看向文钰。
“不好意思啊,我真是气晕了,没控制好脾气,害得你脚扭了。看医生了没?多少医药费啊?我来出。”
文钰说:“算了,就一点挂号费,我已经工伤报掉了。”
“我家里有虫草,还有那个药参,我给你拿来,你补补?”
“不用了。”
大水塔为难地看着文钰:“这……潘总说了,必须请求你的原谅。”
……
彭雁让文钰留着别动,她把大水塔送了出去。回到会客室,文钰在收拾一次性纸杯,彭雁帮她,说:“潘总办事很周全,方方面面都照顾到了。”
文钰点点头,想到潘羡臣的脸,严肃的、目光如炬的,紧抱着她疾步而走;温和的、朗目疏眉的,陪她吃了一桌的肉。
透过明亮的玻璃门,文钰看到潘羡臣正伏案工作,他又戴上了那副黑色半框眼镜。
文钰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潘羡臣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她把一份材料交到他办公桌上,他没反应。
“潘总。”她提醒。
潘羡臣做自己的事,过了一会儿,他头也不抬地说:“知道了,一会儿看。”
她还没走,潘羡臣才抬眼看她:“还有事?”
“市场里那个商户,来找我道歉了。”
“嗯。”
“他说是你要求的——谢谢你。”
“……”
潘羡臣又低下头去,摆明了不想理睬她。文钰抿抿唇,转身离开。
潘羡臣盖上笔帽,啪一下把笔按下:“谢谢,对不起。除了这些,你就没别的话和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