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亚,你不该这样说的……”玛格丽特放下餐巾,无奈叹了口气,“哪怕说个无伤大雅的礼物都比你直接拒绝来得好。”
“我确实不需要任何东西。”索菲亚轻轻擦拭唇角并不存在的酱料,“况且,我真正想要的,父亲也不愿意——”
“索菲亚!”玛格丽特厉声喝止她,心虚地瞟了眼同样还未离席的诺艾尔。
“……”索菲亚对凝滞的氛围习以为常,并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姐姐,你和那个病秧子……”
“索菲亚!”玛格丽特罕见地展露怒意,“莱昂纳尔不是病秧子,他是我的未婚夫。如果你再对他出言不逊,我不会原谅你。”
“……好的。”索菲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抱歉,姐姐。”
偌大的餐厅最终只剩下两个人。
“你真是个蠢货,索菲亚。你和你的母亲一样自作清高。”没了旁人的目光,诺艾尔尽情挖苦她。
他越来越肆无忌惮,起身走近她,“外面的人怎么都不会想到,戴维斯坦最受宠的小皇女,居然只是个靠皮囊获得国王喜爱的人。索菲亚,有时候我真是佩服你的胆量……要不是你和你那亡故的母亲有着惊人相似的一张脸,你早就被父亲关进监狱反省了。”
“诺艾尔,”没了侍卫女官的眼线,她说起话来也不顾尊卑有序,直呼他的名字,“如果你真那么有本事,父亲就不会把调查地下城的要事交予我。”
女人的长相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五官还未褪去春日白樱的青涩,眼神却给人一种凌厉的成熟。她坐在柔软的法兰绒垫子上,名家定制的长裙盖过脚踝,束腰的设计让她不得不挺胸收腹——尽管她才刚结束用餐。
她不再藏着厌恶,“比起关注我,你还不如多加关心你的亲哥哥。我可听说,那家伙在外面欠了一笔赌债……”
“……”诺艾尔的表情顿时扭曲,恶狠狠甩下一句,“你最好祈祷父亲对你的宠爱没有时间限制!”
看来消息不假。索菲亚目送他的离开,心中冷笑一声。
餐桌早已被侍从收拾,台面再度被装点鲜花。她一个人静静地坐了许久。
杜勒拿起餐刀的那一刻,聚餐被默认开始。尽管后场他给了冷脸,索菲亚的脑袋却没有低下过半分,她挺着腰杆,像是孤军奋战的女战士。
诺艾尔出门没多久,沉重的大门再次被外面推开。女官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请来修缮物件的工匠,在戴维斯坦王宫,没有人能找到一扇吱呀作响的锈门。
男人径直走向水晶吊灯下的女人,半跪下身,特殊质感的骑士服随着动作微敞领口,展现出内里的丝绸领结,“索菲亚殿下,昨天的尾随者在抓捕后半小时服药自尽了。我们暂时查不到他的身份,只能确定他是那片街区的流浪汉。”
“……”索菲亚静默良久,看了眼垂首的男人,冷不丁问,“你来的时候遇到‘智者’了?”
“是的。”骑士没有隐瞒,斟酌半秒,说,“智者大人托我告诉您,‘索菲亚殿下是备受宠爱的孩子,不应该在父亲面前一意孤行’……”
“闭嘴!”他的话像是火星,瞬间引爆索菲亚压抑的情绪。
男人的身侧碎了一地的陶瓷片,被砸中的额头高高隆起拳头大的伤口。索菲亚怒不可遏地瞪着他,“宠爱?”
她的表情狰狞,和聚餐时的“皇女”判若两人,“布兰登,你告诉我什么是宠爱?一个父亲对女儿的忍让?一个丈夫对妻子的顺从?还是一个兄长对妹妹的纵容?布兰登,我不明白啊……宠爱不过是父亲对我的施舍,却让掌握主动权的父亲受尽褒扬,就好像……就好像他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这些高高在上的人随时都能收回他们的‘宠爱’……可我呢?我又算什么?我只是他们巩固王权声誉的工具!”
“他们的宠爱,无非是将我视为巩固王权声誉的一只猫……连一个人都算不上……布兰登,我问你,这个世界上会有人允许家养的猫掌握权利和金钱吗——他们不过是将我,将每个像我一样的人当做茶余饭后的话资!”
“我不需要被美化的‘宠爱’,我需要的是财富,是谈判桌上的话语权;我不需要为获得世俗的赞美而违背我的内心,我是个人,不是一只被人玩弄的宠物。我知道我的价值。我需要的是自由,是平等!”静谧的空间,她的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抱歉,殿下。”男人仍旧低着头,“是我表述有误,请原谅我的愚昧。”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索菲亚起身,伸手,轻轻抚平腰前的褶皱,语气又回归往日的平静,“总有一天,这群高傲的人会目睹费里德的改变。”
布兰登从始至终保持着臣服的姿势,“我誓将一生追随您,殿下。”
“你最好用一生践行这句誓言,”索菲亚踱步至他的身前,“我从不对背叛者手软。”
还未等他再次表率忠心,她盘问起护卫队的情况,“听说父亲有意将你们分成几支队伍,供王室的孩子挑选?”
“是的。陛下是这个意思。”男人恭敬地说,“殿下,请允许我……冒昧地向您请教一个问题。”
“说。”
布兰登仰头,浅色瞳孔倒映出她冷酷的神情,“殿下,您为什么拒绝陛下赠与的优先选择权?”
她盯着他,碧色的眼睛不再掩饰锋芒,“用金钱和权利购买的忠诚,同样也可以被金钱和权利摧毁。”
“那也许是因为钱还不够多……”宋曈幽幽来了一句。
小分队成员个个垂头丧气,倚着桌子,听到她的这句话,更是唉声叹气。经历三场谈判失利,哈珀有感而发,“也许我就不适合当推销员,谈生意太不容易了……”
卡罗呵呵一笑,开口,“这世上哪有容易的事情。”
哈珀放弃复盘,反驳他,“容易的事情很多呀,你刚才吃的面包就是我早上随手烤的,你现在坐的凳子是我从二手市场挑回来的,你身上这件衣服是我们路过商店的时候突然打定主意买的,你手臂上的疤是你小时候偷走你爸的红裤衩挨完揍留下的——”
“打住,打住!”卡罗赶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扯得太远了!”
“珍妮谈的如何?”宋曈转向珍妮。
珍妮从文件夹扯出一张纸,飞快地列着数字,接着在数字下标好对应的店家,“我这边一切顺利。看,这是我今天谈下来的商户——”
“天哪!你这也太厉害了!”哈珀眼睛都闪着崇拜的光芒。
“我家里做点小本生意。”珍妮推推眼镜,语气平淡。
“看来我们真是找对人了!”哈珀为她竖起大拇指,突然,她动作一顿,见鬼似地大叫起来,“珍妮,亲爱的,你说话居然完全不结巴了!”
“我说话一直都这样啊。”珍妮奇怪地看了眼三人。
宋曈:“……”
哈珀:“……”
卡罗:“……”
珍妮只好问,“那我平时是怎样的?”
“这不重要,亲爱的,”哈珀回过神,激动地抓住她的手,“你简直是我们的救星!”
“……”珍妮沉默两秒,选择跳过这个话题,抽回手,转头问宋曈,“里克玩具店的谈判进行得还顺利么?”
宋曈回,“我和1217去打探了一圈,里克玩具这几天正好停业修整,听说是家里出了事情。”
“家里出了事情?”
“是的,据他那个种族主义的邻居回忆,”宋曈的脑海浮现上午的胖女人,她的嘴唇厚得像两根腊肠,字里行间都是对作为异国人的宋曈的不待见,“里克的母亲在家门口的阶梯上摔断腿,这段时间正在住院中。里克是个单身汉,没钱请护工,只能放弃集市,选择照顾他的母亲。”
“原来如此……”珍妮垂下眼,沉思了整整一分钟,开口就是犀利的视角,“辛西娅,你有没有想过……也许现在是他最需要钱的时候。”
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哈珀神色惊异,“你是说让辛西娅去医院谈判?可这不相当于趁虚而入吗?”
卡罗也选择保守战略,“这确实不厚道。”
“什么?”珍妮看起来似乎比他们更诧异,“进了生意场,你们居然还讲究学校的那一套!今天你放他一马,说不定后面我们再也没有这样绝佳的机会了。道德还是机会,你们自己选吧。”
宋曈:“……”
珍妮,你和某个远在天边的资本家是什么关系……
珍妮举起胸口的纯银十字架,面露不忍,说出的话却与之相悖,“这是上帝给我们的机会。如果我们因为所谓的道德而阻碍人类文明前进的可能性,上帝一定会对我们失望的。”
“珍妮?”良久的无言后,哈珀突然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哈珀?”珍妮看向她。
“珍妮,你信仰上帝吗?”
“当然。”珍妮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问,“我一直如此。”
“在你们的宗教里,有一句话是,‘凡人不可随意揣测神的旨意’,”哈珀歪着脑袋问,“你怎么确定上帝会允许我们抛弃道德?”
珍妮没有回话,从口袋掏出一枚银色的硬币,“这是我们国家的硬币。当犹豫不决时,我们会通过抛硬币做出选择。”
她指尖一弹,硬币向上,划出一道漂亮的直线,最后在圆桌蹦了两下,滚回她的手边,“我的祖母告诉我,上帝会帮助迷途的羔羊做出正确的决定——数字面为同意,花纹面为反对。”
随着她的解释,众人的目光聚焦那枚原地转动的硬币。
硬币转动的幅度逐渐减缓,最终晃了两下,侧向一边。
数字面!
“看来上帝与我们同在,”珍妮伸手,收回桌上的硬币,“哈珀,我们不得不这么做了。”
“我没有意见。”哈珀行事从不拖泥带水,“我们接下去应该怎么做?”
珍妮露出一个势在必得笑容,“继续和商铺谈合作,同时,找到里克母亲所在的医院。”
卡罗和哈珀要走了合作的任务,48小时内,两人跟着珍妮跑了十家私人经营的商铺。好消息是,其中七家都抛出了橄榄枝。而带着一个保镖和一个拖油瓶的宋曈,只能再次敲响胖女人的门。
“又是你们?”女人不屑地抱胸,趾高气昂地睨了三人一眼,“这回又来打听什么?”
女人态度极差,但好在消息不假。宋曈秉持着忍一时风平浪静的原则,对她说,“谢谢您。”
“你们不来就是万幸,”女人冷哼一声,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宋曈身后的少女,“我不欢迎傻子和穷鬼。”
宋曈:好好好,新身份更新,半文盲变傻子穷鬼了^^
“女士。”宋曈忽地弯了眉眼,第一次用“madam”称呼她,她一脸无害地笑着,指了指她的嘴巴,“您牙齿上有东西。”
“什、什么……”
宋曈气淡神闲地看着她,“有菜叶子。”
“!?”女人一愣,猛地扭头,玄关处的半身镜照出她的身影,她呲着牙,愣了一下,顿时怒火中烧,“你们这帮——”
台阶空荡荡的,三人早已不见踪影。
休息日,街区人来人往。几个小孩踢着石子,一不小心,个高的男生刷地一抬腿,石子应声飞出,在崎岖的街道上滚了几圈,不远不近恰好落到宋曈跟前。
一颗不规则的,还没婴儿半个拳头大的石子。
孩子们停下脚步,瞄了眼宋曈身后的男人,又小心地看了看宋曈,个个跟暴晒焉了的花儿一样杵在树下。看起来是不好惹的有钱人。他们默契地屏住呼吸,摸摸鼻子,踢踢脚,装作一副若无其事满不在乎的模样,安静等三人经过。
孩子们总是很有眼力见。
宋曈抬脚,往他们的方向踢去石子。孩子们欢呼一声,吱哇乱叫地推搡着,追在石子后面,你一脚我一脚地把石子踢进了深巷。很快,巷子里传来孩子们的笑声。
下午两点,宋曈带着两人“杀”到霍普森医院——当地一个慈善机构捐助的平民医院。综合邻居们褒贬不一的描述,宋曈拼凑出一个兜里没多少钱,并且脾气古怪的“里克”。
他的玩具摊生意火爆,原本早就该赚得盆满钵盘,在集市入口支棱起一家实体店。无奈他的母亲,夏利特夫人,是个上了年纪身体孱弱的可怜人。
“夏利特夫人一个人就花光了里克的储蓄,不然那个男人早就搬离这鬼地方了。”邻居们是这么说的。
宋曈的罪恶感更深了。
“你还真是愿意为别人考虑,”脑后的声音冒出来,“可惜善良的人总没有好结局。”
“……闭嘴。”宋曈抱着一捧花,打开推门把手前警告她。
1217手里提着一纸袋慰问品,他们左挑右挑,最终包圆了水果店的所有蓝莓——整个纸袋被撑成一个完美的长方体。
少女轻叩白门,慢慢地推开一道缝隙。
住院区的床位并不充裕,狭窄的房间挤了三张单人床,一眼望去像是面包房玻璃柜里紧挨着的几根干法棍。
“下午好,各位。”宋曈在门口简单打了个招呼。
无人在意她的到来——
病床上的患者个个面色惨淡,病床边有限的空间塞满家属被铺。宋曈环视一圈,目标人物不知所踪。
飘窗处的病床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上半身靠着摇起的床背,正翻阅一本薄薄的书籍。她的模样和邻居们的描述也相当符合。
鹰钩鼻,眼睛很亮,虽然生着病,但精神不错。
老人注意到门边的动静,扭头望过来,见到门边的一行人,问,“你们是找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