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克明白。他真的比谁都明白、这样的关系不健康。这句话要是去掉滤镜，那就是他与莱蒂的关系简直是有毒。

    他不该沉浸于此。他该停下来，果断戒掉他对莱蒂的依赖和依恋，去找个不会搞他的脑袋、他的思想的人来约会，重新找回在恋爱关系里能获得的平静与快乐──

    但是。

    这里有个巨大的但是。

    因为正是这些生活中的小事，让迪克无法放手。

    别问他为什么，也别问他搞什么，他就是做不到，好吗？

    当然了迪克比谁都要更明白，这不对，他该停下来，主动结束这段不利于精神健康的关系──假设这里真的存在什么‘关系’的话。当然迪克也比谁都要更清楚，他跟莱蒂从不在同一页上。

    但。

    迪克，就是，做不到。

    他就是做不到别开头，去注意莱蒂外的人。尽管他甚至无法明确指出究竟是从何时起真正爱上莱蒂。他的意思是，诚然他很清楚、从他再次第一眼见到莱蒂的那天，他就知道他会非常喜欢莱蒂，可能会是非常喜爱。

    然而，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真正爱上莱蒂了，那却是近几年的事。

    至于他是从何时起变得如此无药可救？这点，迪克实在说不清。可能是很久很久以前逐渐累积，也可能是从某一刻起。

    迪克不知道这是如何发生的。

    起先，他以为喜爱终归就只是喜爱，这不会、更不能改变任何事，好比命运。

    但然后，命运发生变化。而他的心在先斩后奏的情况下，擅自决定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中，偏偏莱蒂就该是他的一生挚爱、灵魂伴侣。

    当迪克发现时，这就是发生了。

    几日后，终于，所有蝙蝠对布鲁斯的死以及安葬方式达成共识。

    因为这里是哥谭，他们也不是……没碰过先例，最终大家决议，他们会以火葬的方式处理布鲁斯的尸体，棺木中装着的会是骨灰，棺木内外都会有最严密的蝙蝠防盗系统。

    可以说，他们从‘拉撒路死里复活’的情况、到‘黑灯军团入侵’的情况都想过了。

    他们都同意，自己不会想方设法复活布鲁斯，更不会让有心人想方设法的复活蝙蝠侠。

    葬礼在哥谭市政厅举行。

    就外人看来，布鲁斯·韦恩在五十多岁、正值中壮年时，死于不知名的突发性重症，这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肯定是与他荒诞不羁的私生活有关，既然哥谭各大小报都忙着以讹传讹、编造一些自己‘听说’来的故事，他们也就不必费心去撒谎掩盖事实。

    在葬礼开始前，迪克除了伤心，最担心的就是有人主动找架吵，毕竟发怒就是蝙蝠们处理悲伤的常见应对机制之一。

    丧礼结束后的聚会上，奇迹似地，除了杰森多抱怨了两句，没人大喊大叫，将布鲁斯的死怪罪在克拉克头上，甚至芭芭拉也没有这么做（尽管迪克知道，她其实心怀怨恨，觉得为什么是布鲁斯，不是相对之下存活率更高的超人），所以迪克觉得自己那天其实还挺幸运的。

    然后，赛琳娜就第一个醉倒了。

    考虑到赛琳娜的酒量，迪克怀疑她从得知布鲁斯的死讯那天起、就没停止过酗酒。就算这是猫女，号称有九条命，迪克也很难不去担心赛琳娜的情况。

    所以当然，迪克会主动提出，要开车送莱蒂、一起带赛琳娜回她的公寓。

    他可以感觉到杰森跟提姆朝他投来的怀疑视线，就在他背后。带着一点评判，一点怜悯，与一点的不赞同。

    迪克决心无视之。他送她们回到赛琳娜的公寓，站在公寓外，边回复泰坦和其他朋友们发来的消息，边等莱蒂安顿好赛琳娜。

    大约四十分钟后，莱蒂出来了。

    “你怎么还在这？”她问，看着他，像是根本不明白为何他还未离开。

    “因为阿尔弗雷德总是教导我们做个绅士。”迪克胡说八道。

    事实是，现在迪克实在还不想回到庄园。或布鲁德海文的公寓。或任何一个安全屋。也不想面对家人。或罪犯。或布鲁斯的幽灵。不是那种真正的幽灵。这只是一种关于精神阴影的譬喻。

    他等莱蒂，因为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绝不是说，在这种时候，他还一心想着要进入莱蒂的公寓。

    ……或卧房。

    莱蒂的表情颇不以为然，不过，更多的是不在乎。不能说这种表情没有给迪克的脆弱的感情带来一丝刺痛感。虽然她确实说了谢谢。

    一路上，莱蒂没有开口，迪克也保持沉默。通常他会尽可能带动气氛，主动开启一个又一个有趣的对话；今天不是通常。

    他把车停在莱蒂的公寓楼下，准备道别。

    “谢谢你今天留下来支持杰森，”他说，毕竟这就是他身为杰森的哥哥、与现在韦恩家的一家之主所该说的，“那么，我想我也该……”

    如果后面那句话，迪克说得特别慢，那也不是因为他想拖延时间，只是这么一天下来，他已经累了。

    “已经挺晚了。”莱蒂提议，“如果你觉得？毕竟，从哥谭回布鲁德海文也是有段距离。”

    照往例，这，就是一个‘迪克可以留宿’的暗示。

    迪克忽然有点慌。

    一方面他想：可恶，这下回去后杰森跟提姆又要用那种眼神斜视他了。

    另一方面他也想：从哥谭回布鲁德海文确实是有段距离。他现在也还不想回去庄园，面对布鲁斯的鬼魂（譬喻上）。就算他决定留宿，那又有什么？

    “说得对。”他缓缓点了点头，把目光放回前方窗外道路上，“那我就找个地方停车吧。”

    “我觉得，这个时间，你的老位置会是空着的。”莱蒂说。

    ──当然会是空着的。迪克心想，那是他租下的停车格，每月按时付费，所以这样每次当他可以留宿莱蒂家时，就不必耗费时间找车格了。

    这个行为听起来很绝望。实际上也就是绝望。迪克希望莱蒂永远不会发现这点。这实在太尴尬了。简直就像个死亡愿望。

    “有时我真忍不住想，你到底是有死亡愿望还是怎么回事，金童？”杰森说，双臂抱在胸前，用一种不能更不赞同的严厉目光看着迪克。

    迪克……不知道杰森在讲什么。

    不过，也可以说，他有点知道杰森在讲什么，但他并不真的想知道，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忽略脑中的提示，装作无知。

    他深深吸了口气，在走过杰森身旁时，伸手拍了拍杰森的肩。

    “你与我，与我们所有人，我们都有死亡愿望。”他唱道，既疲惫又活力十足地从杰森身后的橱柜拿出碗和谷片。

    杰森大翻白眼，没收迪克的谷片，一巴掌盖上橱柜门，强行把迪克推到餐桌前并塞给他一盘放得有点冷的蛋炒蔬菜佐培根。

    “吃点正常的食物。你不年轻了。”杰森命令，无视迪克被冒犯的抗议，接着转身回到厨房，给迪克倒了杯橙汁。

    迪克叹了口气，决定顺着杰森的意行事。

    真是天知道是什么又死在杰森的尾椎上，害杰森一早就脾气暴躁。迪克可不想成为杰森能找到的第一个情绪沙包。

    一会儿后，卡斯下楼了，成为今天早晨第三个出现在韦恩庄园家庭翼小餐厅里的人。她选择坐在迪克的对面，这个方向同时也面对着厨房的出入口。

    “昨夜，你没回来。”卡斯指出。

    “谢谢关心，卡斯，顺带一提，我已经三十二岁，可以为自己做决定并负起责任。”迪克淡淡回道，忽然注意到盘子里的蛋炒蔬菜配色特别好看。

    同一时间，杰森在厨房里用力放下炒锅。

    迪克用不着抬头，也能想象卡斯的表情。那是一个看穿了某事、而且想讲点什么的表情。他能感觉到，那里有个大大的皱眉，就在卡斯脸上。

    他只能期望卡斯什么也别说。

    幸好。最终卡斯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自己去厨房领了一份蛋炒蔬菜佐培根，配西芹汁。

    迪克早已不想探究杰森究竟是在为了他绝望的行为而生闷气，还是仍为了迪克胆敢有心追求他最好的朋友在生闷气，或以上皆是，或以上皆非，或上述皆有之。那会是个兔子洞，直直通往红心女王的断头台，迪克今天绝对不想拿着十英尺长的竿子去碰它。

    关于搞上杰森最好的朋友，这行为到底有没有触犯所谓的‘兄弟条款’，迪克想：如果说他其实早在杰森认识莱蒂前、就已经知道有莱蒂这个人了，那这是否仍成立？是个好问题。

    况且，这又不是说迪克没有花个好几年的时间，试图取得杰森的……不管是认同还是对莱蒂的好友监护权什么的。莱蒂可能根本不知道杰森自觉对她有监护权。这完全不公平。

    迪克边想着，边心不在焉地吃完早餐，准备离开去做今天该做的事。他将脏盘子放进水槽，一转身，赫见杰森正站在他身后，双臂仍抱在胸前，一脸的比不满更不满。

    看见杰森露出这表情，迪克头都痛了。

    “为什么？”他问，既是问杰森，更是问天问地问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