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娘将头绳扽紧,“好了!”
房宁站起身,突突突地跑到水盆边,“山叔,你等等再洗脸,让我照照。”
冯山无奈地向后退了一步,双手叉腰站在一旁,脸上都是嫌弃,“水里能看出什么来?”
“没有镜子,只能这样啊。”
房宁头也不抬,弯着腰欣赏自己的新发型。长短不一的头发从中间向左右被分成了两股,每一股均是上下两个麻花辫,上面的辫尾被藏进了下边的辫骨中,下面的辫尾系了一根红头绳,从前面看就好似一条辫子。
房宁瘦的皮包骨,脸还没有一个巴掌大,却显得眼睛更大、鼻子更挺了,她的双眼皮不似杨雨那样宽,是窄且薄的,不笑的时候,像西边的湖水结了冰,但一笑起来,就像春风吹皱的湖水,漾起层层波纹。
房宁对自己的长相很满意,“以后就这么梳头!”
冯山等她臭美完了,立马低头洗脸,哗啦啦地溅了一地水,冯老娘看了摇头,“好不容易打来的水,你省着点用啊!”
“用完了再去挑就是,省这点水能干嘛,放着晚上洗脚啊?”冯山不在乎地说,用脖子上的巾子随意擦了把脸,瞥了眼房宁,道:
“别在这里看戏了,一会儿就要去县城,你带足银子没?”
房宁从庄巧兰那里买衣裳的事瞒不了冯山,每次想起她穿得像个乞丐,实际腰缠银两时,都想调侃她几句。
“我真没多少银子,还想找山叔借点呢!”房宁一脸无辜。
“我更没有。”
冯老娘打断两人的吵嘴:“吃早食了,你俩去拿碗筷。”
房宁摆手拒绝,“香云姐给我留饭了,冯奶奶你们吃!”
等房宁离开后,冯山突然好奇道:“香云姐是谁啊?”
“铁头的娘。”
房宁在孙香云家吃过饭后,便来到杨家叫杨雨。
杨雨一眼便注意到房宁的新发型,惊喜道:“房宁姐,谁给你编的头发,我都没见过这种!”
“冯奶奶编的,你看着咋样?”
“好看!”
额头前只有几根碎发,剩下的头发全都拢在小辫里,人显得精神又清爽,这是杨雨第一次看清房宁的全貌,就是好看。
杨谷从灶房出来打井水,看了一眼洗干净的房宁,在心中默默点头,可算有个人样了。
房宁叫上杨雨,俩人一起来到村民的集合点。
大榆村的村头,有一颗杨树,刘宽站在树下点人,“还有谁家没来人?”昨天就说过早点集合,这都快到巳时了,人还没到全。
话刚落地,周槐花和庄巧兰匆匆忙忙地赶来了,边走边说道:“来了来了,走吧!”
刘宽脸黑了一黑,“以后再墨迹,大家伙可就不等了啊!”
周槐花赔笑道:“肯定不会了,以后我第一个出来!”
刘宽哼了一声,转身一挥手,“出发!”
热热闹闹的大榆村村民再次来到顺阳县,又看到了坐在城门口的张荣。
一个月没见,大榆村的人看起来干净了,也利落了,张荣眼前一亮,“乡亲们这是要进城置办家用?”
“是啊,新家还空着呢,没有个家样,来县城置办些东西,张大人,最近县城又来新人了?”刘宽笑道。
张荣脸上的笑意止不住,点头道:“都知道咱们顺阳县的好,所以愿意迁来。”实际上是门田县的地快不够分了。
房宁看着南城门口排队的人,都是从其他府城来的迁民,想到庆阳和福安的灾情,朝廷又有意将灾民引至广宁府,这里却看不到一个灾民,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房宁和冯山这批灾民,比其他人更早逃出庆阳府,他们去东昌府的时候,庆阳多的是在等朝廷赈灾粮的百姓。
至于后来,他们是等到了赈灾粮,暂时延长了一段寿命,还是转而向别的府城去求生,就不得而知了。
进了城门,大家便分开行动,杨雨跟在房宁身边,“房宁姐,县城我熟,你要买什么告诉我,我知道哪里有卖的!”
顺阳县的县城是真的大,但只是地盘大,要说繁华,是压根比不上桥水县的,那是房宁见到的第一个县城,尽是各类铺面、小摊,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应有尽有。
反观顺阳县,一种行当的铺面顶多两家,多数只有一家可选。房宁想买布,杨雨说县里只有一家苟记布行,倒是省了货比三家的功夫了。
苟记的布料种类并不多,绫罗绸缎只有零星两三样,麻布和棉布倒是多些,但是颜色和花样都偏老气。
房宁左右看过一遍,最后选了一匹碧色的棉麻布,用来做棉衣和棉被,又让掌柜裁了一丈的细棉白布,用来做内衣裤和里衣,一共花了两百四十文。
肉疼地数出两百四十个铜板,交给笑眯眯的掌柜,房宁走出布行,“小雨,咱去买棉花。”
杨雨立刻点头,带她找到一家杂货铺子,“咱们县只有这家有棉花。”
房宁走进杂货铺,打眼扫了一圈,终于在一个柜角看到了不成团的棉絮,这和她认知里的棉花不太一样,颜色没有那么白,摸起来也不是很软,“掌柜的,还有新棉吗?”
“没有了,新上的棉早就卖光了。”
房宁有些遗憾。
“这种棉絮怎么卖?”
“十八文一斤。”掌柜笑眯眯地回答,仿佛已经看到了房宁掏钱的样子。
这种质量的棉絮竟也要十八文一斤,房宁摸着钱袋里的铜板,心想就算还有新棉,她也买不起。
咬牙买了六斤,杂货铺的老板数着一百个铜板,“姑娘,这些可不够啊!”
杨雨拿起自己的钱袋就要张嘴说话,被房宁拦住,笑着对掌柜说:
“掌柜的,您一看就是心慈面善的,我们初来顺阳县,才刚盖好房子,手头实在不宽裕,这零头能不能就免了,以后我们大榆村的人定会常来光顾您的生意!”
“八文钱不算零头了,算了...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就当我做善事吧,这六斤棉絮你拿走吧。”
“多谢掌柜的,祝您生意兴隆,财源广进!”
廖掌柜被房宁的样子逗笑了,“今日也是托了你们的福,来了不少买杂货的,我这小店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以后人只会越来越多,您的生意也会蒸蒸日上!”
房宁笑着从杂货铺出来,最要紧的过冬物件已经买好,这次进城的任务便完成了一半,一低头,就看到杨雨正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咋了?”
杨雨:“房宁姐,你不知道,廖掌柜在咱们县是出了名的板正,我去别家买物件,掌柜多少会饶我一两文,廖掌柜是从来半文都不让的!”
“你没听见他说吗,最近生意好,所以心情好,心里美了,就想做些好事了。”
杨雨点着小脑袋,眼睛里都是笑意,然后拉着她来到墙边,压低声音道:“房宁姐,你要是银子不够,我带了的。”
房宁被她这副防贼的样子逗笑了,“哪就需要借你的银子了,我还有呢。”
实际上她现在一个铜板都没了,只有一个银镯子,这是原身的养母留下的,房宁一直不想动,但是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小雨,你带我去当铺。”
杨雨带着房宁拐了两个路口,竟来到了衙门所在的街道,杨雨指着街头上的一间铺面,“这就是当铺了。”
房宁抬头一看,永丰阁。
房宁再回头一看,斜对角就是县衙,离得可真够近的,房宁正要进去,杨雨忽然开口叫道:“是谢大人!”
房宁一看,是谢飞舟正站在衙门口同下人说话。
想着都是熟人,房宁和杨雨便过去打招呼,谢飞舟一见到二人便笑道:“多日未见,没想到在县城同时见到你们。”
杨雨:“谢大人,你忘了,我们都是榆树林的。”
谢飞舟:“这倒是没忘,只是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熟稔起来了,倒是好事,今日进城是为何事?”
房宁拍拍身后的背篓,“新家建成了,我们村的人都来购置物件呢!”
谢飞舟一拍脑门,一脸懊恼,“这倒是我的疏忽了,竟忘了你们还未添置新家,吕大人先前便吩咐过,为助寡女安家,每人给予三百文的安家费,原本应叫张荣告知于你们,但近日忙于新迁民等事,便忘记了,你来得正巧!”
房宁惊呼:“三百文啊?!”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好事。
谢飞舟笑着点头。
房宁咽了咽口水,“谢大人,实不相瞒,我还有点余钱,翠兰姨她们连一文钱都没有,都是村民东拼西凑出来给她们的,现在有了这三百文,每人至少可做一身棉衣了!”
“这本应当就是为官之士要做的,现在看来,做得还远远不够。”
李四出来了,将三百文交到房宁手中,房宁立刻笑眯了眼,“谢大人,这些已经够多了,请您务必帮我转达对吕大人的谢意!”
谢飞舟笑着点头。
每个人都只能领自己的这一份儿补贴,房宁带着杨雨一路小跑,找到在陶罐行的翠兰三人,将县衙发铜板这事儿告知她们。
见翠兰和稻花还傻愣着,房宁急得推了她们一把,“这钱不用还,赶快去吧!”
“可,怎么去县衙啊?”稻花茫然。
杨雨:“我带你们去!”
房宁笑着看她们四人匆忙地离开。
陶罐行的老板笑问:“这位姑娘要买些什么?”
房宁很开心现在终于不会被认成男的了,“一个水缸、三个盆、一口陶锅、再来两个陶罐和两个碗!”
房宁昨天就已经列好今日的购物清单了,铁锅是舍不得买的,先买一个陶锅凑合着用,其它的都是必需品,水缸就不用说了,家庭必备,三个盆,一个洗脸,一个洗脚,一个洗菜,陶罐是用来盛放盐和油的,这些东西已经可以支撑基础的生活,要想活得更精致,还要有更多银子才行。
“得嘞,一共一百四十文,再搭给姑娘一个水瓢!”
房宁这次付钱很痛快,就是有些发愁,这么多东西要怎么带回去。
“这就是你说的没银子?”
房宁光从声音传来的位置,就知道是谁了,“山叔,你说巧不巧,方才我去当铺时碰见了谢大人,他——”
房宁压低了声音:“给我们三百文呢!”
冯山挑眉:“只给你们三百文?”
“嗯!”房宁点点头,“这是对寡女的照顾,其实我觉得香云姐也应该有的,但是有子女的寡母得不到银子...”
冯山没接话,看向房宁身后的水缸、陶罐等物,收回视线后,再看房宁就像在看大财主。
房宁讨好地笑道:“山叔,拜托了,帮我搬到车上吧?”
冯山微微瞪了她一眼,“还有好几家的东西在这存放着,等下一起搬走。”
“山叔您最好了!”
冯山轻哼一声,“手指头缝比天还大,买这么多...”
房宁看到杨雨正在赶回来,忙跟她打个手势,趁着冯山不注意,悄悄地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