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的白大褂
清晨的阳光透过医学院实验楼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光斑。沈沐穿着洁白的实验服,正站在操作台前提取血清样本,指尖捏着移液枪,动作精准得像台精密仪器。陈赫黎靠在门边,手里转着支钢笔,目光黏在他身上,嘴角带着挥之不去的笑意。
“沈沐,”陈赫黎踢了踢门框,“今天能早点走吗?我订了城南那家私房菜,听说他们的佛跳墙特别正宗。”
沈沐头也没抬,移液枪里的液体稳稳滴进离心管,泛起细小的涟漪:“不行,这批样本下午就要送检,得赶在中午前处理完。”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专注时特有的认真,“而且你忘了?下午韩舒悦要请我们吃糖醋排骨,你答应她了的。”
“那糖醋排骨哪有佛跳墙好吃?”陈赫黎撇撇嘴,却还是走到操作台边,帮他整理散落的试管架,“我帮你打下手,早点弄完早点走。”他的动作算不上熟练,却很细心,把用过的培养皿分类收好,标签贴得整整齐齐,和沈沐的习惯如出一辙。
沈沐侧头看了他一眼,阳光落在陈赫黎的发梢,镀上层浅金的光泽。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下投出片阴影,少了平时的桀骜,多了几分温顺。沈沐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看着显微镜:“离心机要开始运作了,你离远点,噪音大。”
“知道了,沈医生。”陈赫黎笑着退开两步,靠在墙上拿出手机,镜头却悄悄对准沈沐的背影,按下了快门。照片里的沈沐穿着白大褂,背影挺拔,阳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旁边的离心机正发出低沉的嗡鸣,像首安静的背景音。
实验室里很安静,只有离心机的转动声、移液枪的滴答声,还有两人偶尔交叠的呼吸声。这种平淡的日常,是陈赫黎最珍惜的时刻——比家族宴会上的觥筹交错更真实,比赛车场上的风驰电掣更安心。他总觉得,只要能像这样看着沈沐的背影,就算让他放弃那些所谓的“豪门继承人”身份,也心甘情愿。
“对了,”沈沐突然开口,手里拿着支装着红色液体的试管,“上次你说你爷爷的高血压药快吃完了,我帮你带了两盒新的,放在你包里了。”
陈赫黎愣了一下,才想起是上周随口提的一句话,没想到沈沐记了这么久。他心里一暖,刚想说点什么,离心机突然发出刺耳的异响,转速骤然加快,机身剧烈晃动起来,像是随时会炸开。
“小心!”沈沐脸色骤变,下意识地扑过去想按下停止键,却被陈赫黎一把拽住胳膊往后拉。
“别碰!可能是转子失衡了!”陈赫黎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他学过实验室安全规程,知道离心机失衡可能引发爆炸,“快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
“砰——!”
剧烈的爆炸声震得耳膜生疼,玻璃碎片像锋利的刀子般四溅开来。陈赫黎只来得及将沈沐死死护在怀里,用后背挡住迎面而来的冲击,就被巨大的力量掀翻在地。耳边是仪器倒塌的巨响,鼻尖充斥着刺鼻的化学药剂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
“沈沐!沈沐你怎么样?!”
陈赫黎挣扎着爬起来,手臂被玻璃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血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他却浑然不觉。怀里的人没有动静,白大褂的后背被染成了刺目的红,温热的液体浸透布料,烫得他心脏骤停。
“沈沐!醒醒!看着我!”陈赫黎颤抖着把他翻过来,沈沐的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有道狰狞的伤口,血正顺着脸颊往下流,染红了他苍白的唇。他的眼睛紧闭着,睫毛上沾着细小的玻璃碴,像只折翼的蝶。
“别睡……沈沐,别睡啊……”陈赫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想按住沈沐额角的伤口,手却不听使唤地发抖,血从指缝里涌出来,染红了他的白衬衫,“我叫救护车……对,救护车!”
他慌乱地摸出手机,屏幕却在爆炸中被震碎了,裂纹像蛛网般蔓延。陈赫黎几乎要疯了,抱着沈沐冲出实验室,走廊里的学生被这满身是血的景象吓得尖叫,有人赶紧拿出手机报警,有人跑去找校医。
“让开!都给我让开!”陈赫黎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抱着沈沐往楼梯口跑,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却压得他喘不过气。阳光透过走廊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沈沐苍白的脸上,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我在……沈沐,我在呢……”陈赫黎哽咽着,脚步踉跄,差点摔倒在楼梯上,“你撑住,我们马上到医院了,撑住……”
校医很快赶过来,用止血带缠住沈沐的伤口,又做了简单的心肺复苏,可沈沐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呼吸越来越微弱。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像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陈赫黎的神经。
当沈沐被抬上救护车时,陈赫黎想跟着上去,却被护士拦住:“家属只能去一位,你身上也有伤,先处理一下。”
“我是他家属!”陈赫黎红着眼嘶吼,像头濒临绝境的困兽,“我必须跟他一起去!”
校医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我跟车去,你放心,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救护车的门被关上,红蓝交替的灯光映在陈赫黎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像场荒诞的噩梦。他看着救护车呼啸而去,突然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混着地上的尘土,触目惊心。
他掏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韩舒悦的电话,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沈沐……沈沐出事了……在实验室……”
电话那头的韩舒悦还在兴奋地讨论着糖醋排骨的做法,闻言瞬间沉默,紧接着是尖锐的哭喊声:“怎么会这样?!我们马上过去!”
林佳佳和秦挽赶到实验楼时,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几个穿白大褂的老师正在里面勘察,地上的血迹被塑料布盖住,却依然能看出那片暗红的范围有多大。陈赫黎坐在警戒线外的台阶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白衬衫被血浸透了大半,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头上,眼神空洞得像口深井。
“陈赫黎!”韩舒悦冲过去,声音发抖,“沈沐呢?他怎么样了?”
陈赫黎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救护车消失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发不出任何声音。秦挽的心沉了下去,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陈赫黎——那个永远张扬、永远自信的陈家小少爷,此刻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剩下无边的绝望。
林佳佳走到他身边,递过去瓶水,声音很轻:“医生会尽力的,别太担心。”
陈赫黎接过水,却没喝,只是紧紧攥在手里,瓶身被捏得变了形。他突然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抓住林佳佳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是我不好……都怪我……如果我没让他快点弄完,如果我拦住他不让他碰离心机……”
他的声音越来越哽咽,像个无助的孩子,把所有的罪责都揽在自己身上。林佳佳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那是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自责,比任何语言都更能说明沈沐在他心里的分量。
“这不怪你。”秦挽皱着眉拉开他的手,语气硬邦邦的,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安抚,“机器故障谁也预料不到,现在说这些没用,等消息吧。”
等待的时间像凝固的水泥,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韩舒悦靠在萧瑾烁怀里,哭得抽噎不止,嘴里反复念叨着“沈沐那么好的人,一定会没事的”。秦挽站在警戒线边,望着实验室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平时挺直的背微微佝偻着。
林佳佳看着陈赫黎空洞的眼神,突然想起昨天在食堂,沈沐帮秦挽递笔记本时,陈赫黎坐在旁边,偷偷拍下两人互动的照片,嘴角带着恶作剧般的笑意。那时的阳光那么暖,谁也想不到,短短一天后,会是这样的光景。
中午十二点,校医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陈赫黎几乎是扑过去接的,手指抖得连屏幕都按不准。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屏住了呼吸,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听筒里传来的、冰冷的电流声。
“陈赫黎……”校医的声音带着沉重的疲惫,“对不起……我们尽力了……沈沐他……在送医途中就已经……”
后面的话,陈赫黎没听清。他只觉得大脑“嗡”的一声,像被重锤击中,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无边的黑暗。手机从他手里滑落,摔在地上,屏幕彻底碎裂,像他此刻的心。
“不……不可能……”他喃喃自语,摇着头,像是不愿相信这个事实,“他早上还跟我说话……他还说要吃糖醋排骨……”
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眼泪却汹涌而出,顺着脸颊滚落,砸在地上的手机碎片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沈沐!你出来啊!”陈赫黎猛地站起来,朝着实验楼的方向嘶吼,声音嘶哑得像破锣,“你不是最守承诺吗?你答应了要吃糖醋排骨的!你出来啊!”
他想冲过警戒线,却被保安死死拦住。男人高大的身躯剧烈挣扎着,像头濒死的困兽,绝望的嘶吼穿透了实验楼的寂静,惊飞了窗外的鸽子。
“沈沐……沈沐……”他的力气渐渐耗尽,瘫倒在地上,一遍遍地念着那个名字,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变成压抑的呜咽,像被生生剜去了心脏,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韩舒悦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萧瑾烁紧紧抱着她,眼圈也红了。秦挽背对着他们,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却始终没回头,只有落在地上的泪珠,证明她并非无动于衷。
林佳佳站在原地,阳光刺眼得让她睁不开眼。她想起沈沐总带着的那本《外科学》,想起他帮韩舒悦处理伤口时温柔的动作,想起他看着陈赫黎时,嘴角那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意。那些平淡的日常碎片,此刻拼凑成一幅完整的画面,却再也没有机会递到沈沐面前。
她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的桃木剑,红绳的血结在阳光下泛着暗沉的光。原来有些离别,来得如此猝不及防,快得让人来不及说再见,来不及道一句“谢谢”。
陈赫黎还在地上哭,哭声嘶哑而绝望,像首破碎的挽歌。林佳佳突然明白,那些藏在日常里的温柔,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一旦错过,就真的成了永恒的遗憾。
实验室的白大褂还挂在墙上,在风里轻轻摇晃,像个无人认领的拥抱。阳光依旧明媚,却再也照不进那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角落,只剩下冰冷的仪器,和满地无法拼凑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