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数课上的空白座位
高数课的预备铃响到第二遍时,林佳佳才在秦挽的催促下,磨磨蹭蹭地走进阶梯教室。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窗,在黑板上投下歪斜的光斑,粉笔写的函数公式在光线下泛着惨白的光,像道无法解开的谜题。
韩舒悦坐在往常的位置上,眼圈红肿得像核桃,怀里紧紧抱着本《外科学》——那是沈沐的书,昨天在实验室门口捡到的,封面上还沾着点暗红的血渍,被她小心翼翼地用纸巾擦过,却留下了深浅不一的印记。
“佳佳,秦挽,这里。”韩舒悦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看见她们进来,强撑着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旁边的座位空着,那是沈沐的位置,桌上还放着他常用的蓝色水笔,笔帽没盖,仿佛它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秦挽的脸色比平时更冷,走到座位旁时,脚步顿了顿,目光在那支水笔上停留了两秒,然后面无表情地拉开椅子坐下,拿出课本“啪”地拍在桌上,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佳佳坐在韩舒悦另一边,刚把书包放下,就听见后排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听说了吗?医学院的沈沐昨天在实验室出事了……”
“就是那个总跟陈赫黎在一起的学霸?怎么会……”
“好像是离心机爆炸了,陈赫黎哭得快晕过去了,现在还在医院呢……”
韩舒悦的肩膀猛地一颤,怀里的《外科学》被攥得变了形。萧瑾烁坐在她身后,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动作笨拙却带着小心翼翼的安抚。他的眼圈也红红的,大概是陪着韩舒悦哭了整夜。
高数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教室时,在沈沐的空位上顿了顿,眼神暗了暗。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平时低沉:“上课前,先说件事。医学院的沈沐同学昨天意外去世了,他是我们学校的优秀学生,也是很多同学的朋友……让我们默哀一分钟。”
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变得小心翼翼。林佳佳低下头,看着桌肚里沈沐上次借她的笔记,字迹工整得像印刷体,重要的公式旁边还用红笔标了注释。那些细密的字迹在晨光里微微发颤,像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她想起沈沐递笔记时的样子,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递过来时还特意把笔记的一角朝向她,方便她接住。那时的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的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说:“这道题的解法有点绕,看不懂可以问我。”
可现在,再也没人能给她讲题了。
默哀结束后,老师深吸一口气,拿起粉笔转身写板书,却在写到一半时停住了——他想写的例题,沈沐上周刚在课后跟他讨论过更简便的解法,那时的少年眼睛发亮,语速轻快,像颗正在发光的星。
教室里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沉闷,连翻书的声音都轻得像叹息。韩舒悦趴在桌上,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打湿了沈沐的《外科学》封面,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秦挽低着头,手指死死抠着课本的页脚,指节泛白,平时挺直的背微微佝偻着,像被什么东西压弯了。
林佳佳的目光落在黑板上的函数图像上,那些弯曲的线条在她眼里渐渐模糊,变成实验室里旋转的离心机,变成陈赫黎嘶哑的哭声,变成沈沐苍白的脸。她用力眨了眨眼,想把这些画面驱散,眼角却突然瞥见门口——
江璟年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本高数习题册,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沈沐的空位上。他的脚步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和惋惜,然后轻轻拉开后排的椅子坐下,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个不愿打扰这场沉默的过客。
他大概是刚从陈赫黎那里得知消息。林佳佳看着他低头翻开习题册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天早上,江璟年还问她:“沈沐是不是很懂医学?我爷爷最近总说心脏不舒服,想找个专业的人问问。”
那时她还笑着说:“等上完课我帮你问问他。”
现在想来,那句话像根细小的针,轻轻扎在心上,不疼,却密密麻麻地泛着酸。
老师在讲台上讲着拉格朗日中值定理,声音单调得像催眠曲。林佳佳拿出笔,想在笔记本上记点什么,笔尖落在纸上,却迟迟写不出一个字。她的目光一次次不受控制地飘向沈沐的空位,那里的蓝色水笔安静地躺着,阳光照在笔身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呜……”韩舒悦突然低低地啜泣起来,“这道题……沈沐上周刚给我讲过……他说这种题型期末一定会考……”
秦挽猛地转过头,林佳佳以为她又要像往常一样呵斥韩舒悦,却看见她从口袋里掏出包纸巾,塞到韩舒悦手里,声音硬邦邦的:“哭什么哭?沈沐讲过的题你都记不住,对得起他吗?”
韩舒悦接过纸巾,哭得更凶了,却用力点点头,胡乱抹了把眼泪,拿起笔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只是笔尖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的。
后排的江璟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瓶温水,轻轻放在韩舒悦桌上,又从书包里拿出本崭新的笔记本递给她:“沈沐的笔记我这里有份电子版,等下发给你,上面有这道题的详细解法。”
韩舒悦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哽咽着说了句“谢谢”。
江璟年摇摇头,目光在沈沐的空位上停了停,然后看向林佳佳,眼神里带着点担忧:“你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林佳佳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指尖在课本上划着沈沐的名字——那是上次小组讨论时,他随手写在她书上的,字迹清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
江璟年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身回了后排。他的脚步很轻,像怕惊扰了教室里的沉默,也像怕碰碎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下课铃响时,老师合上讲义,看着沈沐的空位,轻声说:“这道题的简便解法,等下次课再讲吧。”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转身走出教室时,背影在阳光下拉得很长,像个沉重的省略号。
教室里的人陆陆续续地离开,韩舒悦却还趴在桌上,抱着沈沐的《外科学》不肯撒手。萧瑾烁站在旁边,耐心地等着,时不时帮她理理被眼泪打湿的头发。
“走吧,”秦挽站起来,声音依旧冷硬,却主动拉起韩舒悦的胳膊,“去吃点东西,你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我不饿……”韩舒悦摇摇头,眼泪又掉了下来,“我想再坐会儿,这里有沈沐的味道……”
秦挽的动作顿了顿,没再说话,只是陪她站在原地。阳光从玻璃窗移到了地上,在空座位旁投下片小小的阴影,像个无声的拥抱。
林佳佳收拾好书包,最后看了眼沈沐的空位。那支蓝色水笔还躺在那里,笔帽依旧没盖,仿佛下一秒,它的主人就会推门进来,笑着说:“不好意思,来晚了。”
可不会了。
她转身走出教室,江璟年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走廊里,谁都没有说话。窗外的银杏叶被风吹得沙沙响,像在念着一个再也回不来的名字。
走到楼梯口时,林佳佳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实验室的方向。那里的窗户紧闭着,拉着厚厚的窗帘,像个不愿被打扰的伤口。她想起沈沐穿着白大褂的样子,想起他低头看《外科学》时专注的眼神,想起他说“别怕,有我在”时温和的声音。
那些平淡的日常,原来早已在心里刻下了痕迹,只是她从未察觉。
“林佳佳?”江璟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点小心翼翼,“陈赫黎从医院回来了,说想跟我们聊聊沈沐的后事。”
林佳佳点点头,转身继续往下走。阳光穿过走廊的窗户,在她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条布满碎片的路。她知道,沈沐的空位会一直空下去,就像心里的某个角落,从此多了片无法填补的空白。
高数课还会继续,函数题还会解开,可那个总在课间帮大家讲题的少年,再也不会出现在那个座位上了。
走廊尽头的风带着凉意,吹起林佳佳的衣角,也吹来了远处的下课铃,喧闹而刺耳,却再也唤不回那个安静的、穿着白大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