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里的试探
清晨六点半,林佳佳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江璟年”三个字。她盯着那串名字看了两秒,按下了拒接键,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沈沐的葬礼定在今天上午,她没力气应付任何人的关心,哪怕是出于好意。
手机安静了没半分钟,又固执地响起来。林佳佳烦躁地抓过手机,刚想关机,却看见江璟年发来的消息:“在宿舍楼下,给你带了热粥,还有你喜欢的茶叶蛋。”
窗外的天刚蒙蒙亮,宿舍楼里静得能听见走廊尽头的扫地声。林佳佳掀开窗帘一角往下看,江璟年果然站在银杏树下,穿着件黑色冲锋衣,手里拎着个保温桶,头发上沾着点露水,显然等了有一会儿了。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换了身素净的衣服下楼。葬礼要穿黑色,她翻遍衣柜只找到件洗得发白的黑衬衫,领口还歪着,像她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节哀。”江璟年递过保温桶,目光落在她没系好的领口上,喉结动了动,终究没伸手,只是低声说,“粥是食堂刚熬的,加了点山药,养胃。”
林佳佳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桶壁的温热,像触到了某种不合时宜的暖意。她低着头说了句“谢谢”,转身想走,却被江璟年叫住。
“等等。”他从背包里拿出个黑色发卡,上面没有任何装饰,简单得像根普通的别针,“你头发乱了。”
林佳佳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昨晚没睡好,碎发都翘了起来。她没接发卡,只是胡乱地把碎发别到耳后:“不用了,谢谢。”
江璟年的手僵在半空,几秒后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把发卡塞进自己口袋:“葬礼九点开始,我跟辅导员请过假了,陪你一起去。”
“不用。”林佳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秦挽和韩舒悦会陪我。”
“我知道。”江璟年看着她发白的侧脸,晨光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片浅浅的阴影,“但多个人总好。陈赫黎那边……可能需要人帮忙。”
提到陈赫黎,林佳佳的脚步顿了顿。昨天去医院看他时,那个永远张扬的少年缩在病床上,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嘴里反复念着“是我害死了他”,谁劝都没用。
她没再拒绝,只是抱着保温桶往宿舍走,脚步比平时慢了些。江璟年很有分寸地跟在她身后半步远,没有再说话,却像道沉默的屏障,把清晨的凉风都挡在了外面。
宿舍里弥漫着低气压。韩舒悦坐在床边,手里捧着沈沐的《外科学》,眼泪无声地往下掉,打湿了泛黄的书页。秦挽站在镜子前,正往黑色外套上别白花,指尖的动作有些抖,平时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垂下来一缕,她却没察觉。
“我带了粥。”林佳佳把保温桶放在桌上,“江璟年买的,加了山药。”
韩舒悦抬起头,眼睛红肿得像核桃,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点。”秦挽走过来,打开保温桶盛了碗粥,硬塞到韩舒悦手里,“沈沐要是看见你这副样子,又该说你不爱惜自己了。”
提到沈沐,韩舒悦的眼泪掉得更凶,却还是端起粥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像只被雨水打湿的鸟。
江璟年的消息又发了过来:“我在楼下等你们,不用急,时间还早。”
秦挽瞥了眼林佳佳的手机,冷哼一声:“这时候还想着献殷勤,江璟年的心是石头做的?”
“他也是好意。”林佳佳把手机塞回口袋,声音有点哑,“陈赫黎那边,可能真的需要帮忙。”
葬礼在殡仪馆的告别厅举行。沈沐的遗像挂在正中间,照片上的他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是去年医学院表彰大会上拍的。陈赫黎穿着身不合身的黑色西装,站在遗像旁,背脊挺得笔直,眼眶却红得吓人,看到林佳佳她们进来,只是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江璟年跟在她们身后,默默地帮着接待前来吊唁的同学,递纸巾,倒茶水,动作沉稳得不像个学生。有人认出他是计算机系的学神,低声议论着“他跟沈沐很熟吗”,他听到了,却没解释,只是把一杯温水递给哭得站不稳的韩舒悦。
仪式开始时,哀乐低低地响起,陈赫黎突然“扑通”一声跪在了遗像前,像座突然坍塌的山。
“沈沐,对不起……”他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我不该催你快点做完实验,不该让你碰那台破机器……你回来好不好?我把我的命给你,你回来……”
他的哭喊像把钝刀,割得每个人心里都生疼。韩舒悦扑在萧瑾烁怀里哭得撕心裂肺,秦挽背过身去,肩膀剧烈地颤抖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林佳佳站在原地,看着遗像上沈沐温和的笑脸,突然想起他总说“陈赫黎就是个别扭的小孩”,语气里带着点无奈,却藏着化不开的纵容。原来有些感情,真的要到失去时,才能看清它有多深。
江璟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身边,递过来一张折叠整齐的手帕。不是廉价的纸巾,是块带着淡淡松木味的棉质手帕,边角绣着个小小的“璟”字。
“擦擦吧。”他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场告别,“你眼眶红了。”
林佳佳这才发现自己哭了,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手背上,凉得像冰。她接过手帕,指尖触到布料的柔软,突然想起沈沐总用的那款白色手帕,上面永远带着消毒水的味道,干净得像他的白大褂。
她用力擦了擦眼泪,把帕子还给江璟年:“谢谢,不用了。”
江璟年没接,只是说:“留着吧,可能还用得上。”他的目光落在她颤抖的指尖上,顿了顿,补充道,“别硬撑着,想哭就哭出来。”
林佳佳摇摇头,转身走到韩舒悦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她不是不想哭,只是眼泪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在心里,疼得发慌,却流不出来。
葬礼结束后,陈赫黎坚持要单独跟沈沐待一会儿。秦挽拉着韩舒悦先走了,林佳佳站在殡仪馆门口,看着灰蒙蒙的天,突然觉得很冷。
“我送你回去。”江璟年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拿着件黑色外套,是他刚才穿的那件,还带着点体温,“早上风大,别着凉。”
“不用。”林佳佳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递过来的外套,“我想自己走走。”
江璟年的手僵在半空,几秒后又自然地收回,搭在自己的臂弯上:“好,我陪你走一段,不说话。”
两人沿着殡仪馆外的小路慢慢走着,路两旁的松柏长得笔直,像两排沉默的卫兵。风卷着落叶滚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声响,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走到公交站时,林佳佳停下脚步:“就到这里吧,谢谢你。”
江璟年点点头,从背包里拿出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着“平安”两个字,是桃木的,和她那柄桃木剑的材质一样。
“沈沐出事那天,我去后山的木工房做的。”他把木牌递给她,指尖的温度透过桃木传过来,“知道你信这些,或许能让你安心点。”
林佳佳看着木牌上工整的字迹,突然想起爷爷说的“桃木辟邪,心诚则灵”。江璟年的心意够诚了,从平安符到香囊,再到这枚桃木牌,他总能精准地送到她需要的东西,像道精心计算的轨迹,始终围着她转。
可她心里的那道坎,不是这些东西能填平的。
“江璟年,”林佳佳抬起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现在……没心思想这些。沈沐刚走,我……”
“我知道。”江璟年打断她,眼神很平静,没有失望,也没有退缩,“我不是逼你做什么,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个浅浅的笑,“就像现在,你想自己待着,我就不打扰;你想找人说话,随时可以找我。”
公交车来了,林佳佳最后看了眼那枚桃木牌,还是接了过来,放进外套口袋里:“谢谢。”
“保重。”江璟年站在原地,看着她上了公交车,直到车影消失在路尽头,才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显得有些孤单,却挺得笔直,像株在寒风里倔强生长的树。
公交车摇摇晃晃地往前开,林佳佳把手伸进外套口袋,指尖触到桃木牌的纹路。那些凹凸不平的刻痕,像江璟年一路追来的脚印,清晰,却始终隔着一步的距离。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沈沐离开的阴影,也不知道江璟年的坚持会不会有结果。但此刻握着那枚温热的桃木牌,心里那片冰冷的空洞,似乎被悄悄填上了一小角。
或许,有些陪伴,真的能在不经意间,慢慢融化心里的坚冰。只是现在的她,还需要时间。
林佳佳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轻轻摩挲着口袋里的桃木牌,第一次没有立刻想把它收进抽屉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