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德+39

    “若是没有你,我现在早就是一堆黄土了。”

    胡谙的圆眼十分的亮,就好像她那双眸子从没有受过厄难一样清澈见底。

    李俟菩一怔,她继续说:“人很多时候就是没有及时学会转弯,我幸好有你。”

    “所以,一点都不奇怪。”

    空调散发的冷森寒意将那些热浪吹散,冰冷的度数还是稳定不变。

    风扇的咯吱声被当做心跳,一时无人说话。

    李俟菩要端碗的手滞在原处,指甲无意识地抠了抠碗底,她第一次认识到,难以言说这四个字可以无比完美地诠释她此刻的心情。

    她想说自己只是顺手,或者说只是为了任务。

    可看到胡谙那因万分感念而长出幸福血肉的圆圆脸颊,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了。

    “不管是出于什么,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那天是你救了我。”

    李俟菩似乎从没被这样真挚的感情打乱过,她立在餐桌旁,居然有些忸怩不安。

    从前她连人都很少来往,可能除了江隈与师兄师尊,她的生活里了无生气。

    她懵得卡壳,胡谙走到她身前,见她不言,也没恼,接过她手上的碗就端去厨房洗刷。

    独剩李俟菩在大堂中间凌乱。

    就在这时,一个十分不合时宜的声音直击脑勺。

    “阿俟,你心跳怎么变得这么快?”

    关心至极,尾调又带有调侃意味,“阿俟?”

    见李俟菩压根没理,直愣愣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一样风中石化,于是某人更欠揍地叫了一声又一声。

    最后更是化成隐形人身贴近她的耳边吹气,李俟菩被闹得心烦意乱,偏头后撤两步,不与他计较。

    哪知应庐仗着李俟菩如狂风扫落叶般乱了心神,他又近一步,继续捣乱。

    李俟菩再退,应庐不怕死地再近,嘴里还故意念叨着什么。

    这般熟悉的乱上加乱,瞬间勾起了李俟菩的某段回忆。

    等到挤至墙边,实在退无可退,李俟菩才猛地一劈,力道丝毫不手下留情,出手就是绝招。

    谁料人的眼睛根本不会长在手臂上,挨在墙边餐桌的热水壶直接被波及到,就要被她掀翻过去。

    滚烫的热水随着整个壶口就要倾洒出来。

    她立即伸手去够,手心没接到热水壶,却接到了应庐的手。

    那点滴成状的热水还没接触到李俟菩的腕间,化形的寒便扑满了她的颈肩。

    水霎时结成冰,她本能瑟缩地往后躲了躲。

    手心挨上手背,不隔热的热水壶直接烫烧到了手心,而手背似乎只感受到了背面的温热,对烫水无知无觉。

    一瞬间不知是谁,冰火两重天。

    “怎么了怎么了?!”

    厨房那边的胡谙听到了不小的动静,马上瞬移过来。

    不料自家救命英雄正牵着一个男人的手,搁那儿共捧着热水壶含情脉脉。

    她向前的脚步一止。

    李俟菩连忙将手缩了回去,看胡谙愣在原地,斜了眼应庐。

    应庐也丝毫没被人撞破的尴尬感,他将那热水壶放回,缓缓撤了法术,扬起小狗脸:“姐姐好呀,请问,还有饭吗?”

    胡谙看看没打算解释的李俟菩,又看了看眼前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漂亮男人。

    “应该,还有吧。”她答。

    “行,那来一碗,账算在她身上。”应庐指了指旁边的李俟菩。

    “我没钱。”李俟菩应声。

    “那算在赵慵身上,反正她刚刚给了钱。”应庐挺好意思地开口,拍拍身上浅灰的外衣,自顾自坐下了。

    李俟菩这才好好打量他这一身衣服,内搭的白色衬衫上套了个极为风流的外套,直筒裤加上纯白运动鞋,脖子上还圈了个项链。

    就像个开了满屏的花孔雀。

    “你挺闲啊,还有空去置办衣服。”李俟菩忍不住说道。

    “嗯,我还给你买了,待会儿去宿舍里面试试。”应庐自给自足地找了两个杯子,倒上白开水,顺手递给李俟菩。

    “没兴趣。”

    李俟菩没接,应庐就放在桌面上,习惯得很。

    “那个,问一下,这位先生,要吃点什么菜?”

    胡谙弱弱道,她看这两人一来一回的,应当是认识,也就没多问应庐的突然出现。

    只是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都可以的姐姐。”他又看到有些狼藉的餐桌,“要不姐姐先忙,我自己来。”

    “啊?没事儿,我先做。”胡谙摆摆手,勾唇道,“哪有客人自己做饭的道理?”

    “嗯?莫非姐姐也当阿俟是客人?”

    胡谙摆得更起劲了,生怕李俟菩听这话和自己生疏,“没有没有,我当李小姐自然是自家妹妹。”

    “那不就行了,姐姐先收拾,我自己做。”

    应庐灿烂的笑容任谁看了都不会忍心说一个反对,胡谙自知嘴笨,有些着急地看向李俟菩。

    “李小姐……”

    李俟菩却道:“如果你拒绝的话,他可能还会帮你把碗洗了。”

    应庐乖巧眨眼,“阿俟,你这是暗示我帮你做事吗?”

    “没有。”

    “哦,放心,我会帮你的,那报酬我可随便开喽。”

    “不需要。”

    李俟菩端起剩余的碗就往厨房里走,应庐却虎口夺食。

    “都答应了怎么还帮我省力,什么时候这么会照顾人了?”

    他娇俏地忽闪几下眼睛,放下这句话便充耳不闻地走进厨房,哼着五音不全的调子摆了个中二的姿势,开始大显身手地做饭。

    李俟菩与胡谙面面相觑,随后李俟菩十分命苦地扯开嘴角,“我先帮你擦桌子吧。”

    而胡谙直接被逗笑出了声,“李小姐,你们调查组的同事都这是般讨人喜欢的性子吗?”

    李俟菩看了眼帘子,“他不是我同事。”

    “啊?看你们如此相熟,倒有点儿像是冤家的小情侣,那李小姐是有爱人了?”胡谙试探性的问道。

    两张粗布从中截开的遮罩帘被细细的风鼓吹,里面还传来欢快不着调的歌声。

    李俟菩微垂着眼:“也不是。”

    胡谙盯着面前瘦弱但浑身都有着健康气息的女孩儿,有些疑惑。

    不过李俟菩的脸上毫无什么别样的情绪,胡谙只当自己说错话了,道:“那他是……”

    “老板姐姐,你这水怎么全是热水啊,烫死我了?!”

    一声惊呼打断了对话,胡谙快速应了声,也钻去厨房了。

    李俟菩站在原地,两人在厨房交流的声音愈发清晰,可她的耳边却只听得到自己有节奏的心跳声。

    至于应庐,什么都不算,这个人与她关系匪浅却心脉相连,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向别人解释他与自己的联系。

    “阿俟,你愣着干嘛呢?”

    几步远的帘子被掀开,一颗脑袋冒出来,大眼睛眨巴眨巴。

    “虽然我说要帮忙洗碗,可擦桌子我还没答应呢,难道阿俟想多陪陪老板姐姐?”

    李俟菩瞥到窗外的天色,日还高悬,没应。

    应庐走过来,将打湿的干净手帕交到她手上,湿热的重量落至手间。

    “不用解释。”他小声道,“说不清的关系,也算关系。”

    明澈的眸映入李俟菩的眼眶,她心尖的青苔突然抹去几许。

    不知是什么东西作祟,她鬼使神差地悄声道:“嗯。”

    一心一意要去做菜的应庐似乎没有听见,可忽略不掉的是,应庐转过身去的脚步变得更加轻盈。

    用脚都只能够五步的窄廊,他几乎是跑着去厨房的。

    手帕上的水停留在她手心,她动身缓缓去擦那些污秽油渍,笨拙地将骨头顺顺擦落到垃圾桶里。

    几分钟的事,餐桌焕然一新,就跟用了法术一样。

    不过在李俟菩心中,这擦得似乎比用法术还干净。

    她直起腰,正好撞上偷瞄她的应庐。

    应庐一笑,终于,她也做过了此前人生从没做过的事情。

    ——擦好一个桌子。

    ……

    等应庐做好,又吃完,洗完碗时,已经到了快接近傍晚时分。

    别问,问就是应庐与胡谙有太多话聊了,不是胡谙在说话,就是应庐一直在说。

    聊完饭菜聊人生,聊完八卦聊世界,李俟菩在旁边看应庐一碗不大不小的面从下午吃到晚上。

    一口面从挑起到吃下要花一刻钟的时间,她看着都着急,别说胡谙和应庐还聊得天花乱坠。

    这哪是吃饭啊,分明是把饭当唠嗑的瓜子儿,权当走一个流程。

    李俟菩连话都插不进去,不过听这两人聊天,自己也了解到了很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比如大多数人都认为神神鬼鬼的一点都不科学,还认为有点晦气,不敢沾染上身。

    比如现在已经距最近的封建王朝都已经过了好多好多年,如今都是人民当家做主的时代。

    比如这些人从小到大,都会经历上学,高考,大学与工作,到结婚的阶段,也不会像之前山下的顽童一样没有书读。

    人人都能读书,人人都读得起书。

    这个世界是法制社会,人人平等,都把人当人看。

    李俟菩想起自己下山,走过的那些山川河野,崎岖沟壑。

    她想,若这里真是未来,那些受过苦难的冤魂、他们的祖先若是知道现在有这么幸福的生活,那是会很开心的。

    “天色也不早了,我看等会儿姐姐就该忙起来了,我们就先不打扰了。”

    应庐看门外徘徊的几个成群的客人,对着胡谙说道。

    胡谙一看,惊叹一声:“呀,都这么晚了,我菜还没准备好呢。”

    应庐笑道:“看这人数还不少,老板可别等会儿忙累了。”

    李俟菩也朝胡谙道:“那你先忙,我们就先走了。”

    胡谙点点头,秉着不怠慢客人的态度,对李俟菩和应庐只说了声谢谢和再见,就又进厨房捣鼓去了。

    傍晚的夕阳将蔚蓝天空泼上一层厚厚的橙红,树木都染上金光。

    店子这边临近榕城的平潭岛,微微咸腥的海风吹着让人心旷神怡,黄昏如画,不远处的风车也在悠闲地转着。

    两人的影子被拉成长线,慢慢叠合,又慢慢错开。

    几个孩童打闹着过身,李俟菩的视线随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孩童望向海浪。

    “这里风景真好。”应庐落后她半步。

    “确实漂亮。”李俟菩附和道。

    海岸线的远处,是余晖的相融。

    “这些天没有讯息,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他问。

    “失血过多。”李俟菩道,“你也受伤了?”

    应庐闷闷“嗯”了声,声音被浪潮淹没。

    “那东西封印了我的五感,我只能感受到你的心血流失,我想帮你,但江隈那东西太厉害,我冲破了牢笼自己却……得不偿失。”

    “直到刚刚你们吃饭的时候,我才醒过来。”

    李俟菩停下脚步,抚上那海边公路的栏杆,顿了好一会儿:“伤好了吗?”

    “还行。”应庐插兜,眺望那海岸的礁石,“你呢?疼吗?”

    李俟菩没答。

    其实这么多天了,她比刚来这个世界时,还多了好多疑问。

    应庐又问:“江隈呢?”

    “跑了。”李俟菩道,“刚刚赵慵就是去抓她的。”

    话落,随后又是沉默。

    实际上,没了应庐说话,或者没了应庐主动开口解释,他们两个之间只剩沉默。

    天空盘旋几只海鸥,有些话摊开来问,终将会变成那些被卷上岸的海沫,只会更暗。

    李俟菩头次感到趑趄的压抑。

    过了很久,还是应庐先开口:“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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