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谙?”
赵慵最先发现了她。
阳光下正在探头的女人穿着粗糙的棉麻上衣与发白的蓝色长裤,爽利的马尾盘在脑后,随着主人的摇晃耷拉在肩头。
撞上赵慵的视线,她眼睛一亮,随即欣喜地招招手道:“赵队!”
“你怎么在这儿?”覃诩水也有些想不到,满脸都是见着熟人的松弛感。
胡谙笑意盈盈,“哦,这不是买菜嘛,想抄近路回去,就要经过这里。”
“隔老远我就看见背影眼熟,没想到还真是你们?”
胡谙通身朝气蓬勃,打扮得像个小姑娘,说话也轻声细语,往后一瞥李俟菩的脸,就喜不自胜地抖抖自己手上的塑料袋。
那袋子外还有一层塑料包裹,里面什么都有,新鲜时蔬与水果,还有好多肉。
袋子上的提手重得几乎快要断,胡谙的指节被勒红一圈。
覃诩水看她提得累,问道:“你买这么多菜干什么?囤货也不需要这么多吧!”
“我这些年拼拼凑凑的,还是赚了些本钱,最近新开了家饭馆,这不招呼着买些菜嘛。”胡谙说,“一些新鲜的蔬菜都需要当天准备,我就多买了些。”
“那整挺好啊,恭喜恭喜。”宁松帷看她喜气满满,被感染到了,大大杏眼里全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余愁山也挂上了微笑,“恭喜。”
胡谙的汗水从额角划过,来不及擦,就顺着下颌角落下。
就像那些苦难全都拂去,不用伸手费力去接,幸福就会不知不觉地敲上她的鞋角。
李俟菩道:“祝贺。”
胡谙也高兴,抬头看了看天色,“快中午了,要不警官去我店里吃点儿?”
她又怕太冒昧,想着可能她们还有事情,补了句:“不远的,就在前面,当然如果打扰的话,以后也可以随时来的。”
赵慵往后扫了一眼众人。
第一眼就见覃诩水一脸兴奋,看向身后几人问道:“你们怎么说?”
覃诩水举双手赞成:“老大老大,我这些天都在医院食堂吃腻了,你看我都瘦了,去嘛去嘛。”
说着她又朝胡谙递了个眼色。
胡谙接收到准确信息,接话道:“赵队,你们假如中午没事,就来我店里吃吧,就当照顾照顾自家生意。”
宁松帷不禁失笑道:“反正我没问题。”
余愁山不言。
李俟菩环顾一圈,说:“我从众。”
见其他人都没意见,覃诩水一蹦三尺高,活像个三岁小孩儿。
“欧耶!终于可以洗洗嘴了,胡老板,招呼贵的!”
*
日头渐渐升高,正午艳阳将大地铺上一层火辣熔岩,打个鸡蛋上去都能秒熟。
一家空调开得极低的小店里,还开着仪式感的风扇,不空旷的大堂里摆满了错落有致的桌椅。
风扇一搭一搭地转着,墙上五颜六色的便利贴随风而起,好似五彩斑斓的潮水翻腾,把那些闷热全都一扫而过。
“来来来!有点烫啊,小心点儿!”
胡谙围着粉色围裙,亲自端来一盘糖醋里脊,放在圆桌的边角上,又习惯性地将手背上的水抹在围裙上。
称不上好质量的桌子表面没有跟其他小餐馆一样,糊满了一层看不见的油,清清爽爽的台面上,那盘菜散发出农家香味。
“好香啊!”覃诩水双眼瞪得像铜铃,跟狗见到肉没什么区别,“胡老板,你这色香味俱全啊!不去全国大厨比赛真是可惜了。”
胡谙被夸得一脸羞涩,脸上不知是做饭烧红的还是羞红的,开口道:“覃警官你就别奉承我了。”
“哪有奉承,覃警官可从来不说假话,我觉得要去世界比赛。”赵慵弯起嘴角,“余警官你说呢?”
余愁山被点名要求参战,她选择拒绝,并附上一句:“看着是让人赏心悦目。”
胡谙抿抿唇,眼尾都染上红,不知道怎么接话,支支吾吾半晌。
“一个一个的都焉儿坏。”还是宁松帷打圆场,“胡老板,你这装修可以啊,门面租金是多少啊?”
“没多少,因为不算市中心,这边基本没人来,现在天气热,中午就更没人了,就晚上可能会有一些常客。”
胡谙瞧了瞧外边热得像烤炉的天气,说道。
“那你这店搞得还可以啊,配这厨艺,不得发大财?”覃诩水玩弄着筷子,俏皮地看向她道。
胡谙见她们没完没了,想都不想,直接钻厨房去了,“你们先慢慢吃吧,还有菜呢。”
覃诩水见餐桌上已经放满了新鲜菜肴,惊道:“还有?这么多菜了,再吃我们都要成胖子了!”
她喊得大声,隔着一层帘子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小女孩家家的,就应该吃好点儿,别学网上那些白幼瘦,不健康!”胡谙也对喊着,对那些畸形审美极其不赞同。
好吧,她竟无法反驳,横竖劝不着,任胡谙忙去了。
而李俟菩默默打量了好一会儿那墙面的便利贴,没出声,又盯着这些菜,竟然有点无从下口。
余愁山说得没错,她还是第一次见这么鲜美的食物。
连根青菜都能做得这么香,这是怎么做到的?一般不都是菜羹那些淡得跟水味的绿白粥模样?
李俟菩动动鼻尖,坐在边上的宁松帷问:“怎么了?”
“这是什么?”她随意指着一盘满是辣椒酱的菜问。
那辣椒红得像极了在鬼市吃的玩意儿,虽然她并没有闻到辣味。
“糖醋里脊啊,我的好神仙,你真在山上吃斋啊?”覃诩水被水呛了一口道。
李俟菩道:“我一般不吃。”
覃诩水:“哈哈,你真幽默,不吃的话那岂不是现在你早就饿死了?”
李俟菩:“我不饿。”
覃诩水:“?”
赵慵见覃诩水吃瘪,轻声道:“好了好了,既然下山了就多补充点营养,你看你都瘦成皮包骨了。”
李俟菩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赵慵又道:“有时间带我们去你家乡玩玩?我们虽无假期,但可以排班的。”
赵慵道不明的意味不轻,但她一脸笑意,好似真的只是想去放松放松。
李俟菩没答。
覃诩水像个没眼力见地说道:“赵队你说得轻松,每次要批假你就顾左右而言他,干嘛说这些扫兴的话,哼!”
赵慵笑得更厉害了,宁松帷接着话说:“李小姐既然来了就多吃点哈,赵队买单。”
余愁山说:“同意。”
李俟菩的眼睛一直盯着虚空,她余光里的赵慵并没有说什么。
只是点点她们,“你们当我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不听不听,我请客,你买单!”覃诩水大笑道,手已经控制不住地拿起筷子一品佳肴了。
余愁山也悠悠动筷,额头上那点伤已经好得没有任何疤痕。
赵慵无奈。
李俟菩也稍稍夹起她颇有成见的那盘绿油油的青菜,二话不说往嘴里放。
嗯,好吃。
特别好吃。
“覃诩水你别贫,你们烧掉鬼市的钱可是我帮忙出的,说起来你们还倒欠我钱呢。”赵慵刚想要吃点什么,又想起事儿来,兴师问罪道。
宁松帷嘟囔着嘴说:“哇覃诩水,你可太行了,我刚刚才听说,真是佩服佩服,借我一万个胆子我都不敢。”
刚往嘴里放一块排骨的覃诩水听此,拍案就要发作。
余愁山道:“听说上头已经派人在来得路上了。”
“啥玩意儿?!你怎么知道的?”覃诩水一气没出又来一气,“不是,不会真要被革职了吧?这下完了完了。”
李俟菩望着赵慵,似乎在问真假。
赵慵道:“你们真以为这不算捅了天大的篓子吗?钱我可以出,但事儿我担不了啊,上头点名道姓的,我也不知道这次来的人到底要干嘛。”
她用指尖敲敲就要发疯的覃诩水,又点点李俟菩的手腕:“不过放心,大部分事情我都能解决,到时候和那边好好说说情况。”
这下倒是点明了李俟菩,估计事情的起因结果覃诩水都和她说了,但还有一些事情尚未分明。
李俟菩不慌不忙地放下筷子,看了一眼还在忙得热火朝天的胡谙。
说道:“提起鬼市,我有发现。”
“你说。”赵慵沉心静气道,好似一早知道,只等她说。
宁松帷喝了口汤,放下筷子,只剩余愁山还在小口小口地塞土豆,直到两腮撑满。
李俟菩看了一眼余愁山,说:“在鬼市我与覃诩水她们断了联系,途中遇到一诡,他居心不良引我相救,后又说要报恩,我就顺了他意说要查生犀。”
“随后跟他去了趟余家老宅,一宅实则半宅,幕后人在那里设了阵法,欲置我死地,后他又道覃诩水与陈箐在判官那边,溜之大吉。”
“最后我见到了幕后之人的真面目。”
赵慵问:“是谁?”
“余家老家主的棺纸人。”
覃诩水惊叹道:“你是说它是一个纸人?这怎么可能?”
“生有血肉,它体内有神物。”
宁松帷开口:“你是说纸人利用了神物长出了血肉?该不会,它是何诏的主谋?”
“现在看来是的,它暗中操纵,最后引来阴官,我才放火烧地府。”
覃诩水脑筋转得飞快:“你的意思是,这个纸人把我们引去鬼市就是要神不知鬼不觉杀我们?那它怎么知道那天我们要去逛商场?”
赵慵沉声道:“有人在监视我们?”
话还没完,胡谙就端着菜小碎步走过来,脸上的雀跃藏也藏不住。
“最后一盘硬菜,都吃好喝好啊!”
新出炉的小龙虾香味儿扑鼻,可众人的脸上早已没有刚刚那般没心没肺的喜悦。
话题结束得仓促,余愁山从头到尾头也没抬,李俟菩也拾起筷子夹菜。
“哇,胡老板你也坐下吃点儿。”覃诩水客气道。
胡谙解下围裙,拿起碗筷,喜气洋洋地介绍起饭菜的步骤,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于是几人吃了一顿沉思的饭。
快吃完时,赵慵出去接了个电话,回来就和宁松帷小声说了些什么,宁松帷看了看手机,朝她点了点头。
“那个,胡小姐,我们这边突然有点事儿,得先走了,你这碗筷……”
赵慵有些不好意思,大圆桌上的饭菜本来就吃得差不多了,但餐馆里只有胡谙一人。
她说着,无意间瞥到李俟菩还没放碗,说道:“阿菩你身体刚好,要不你就先留在这里,帮胡小姐收拾一下,她一个人忙不过来。”
胡谙一听,连忙道:“不不不,你们有事儿就先去忙,哪能劳累你们来操心。”
“就这么定了,阿菩你弄完就休息半天,我们先走了。”
赵慵自是不可能吃人饭又劳人身体的,转眼把一沓红钞放在前台。
覃诩水与宁松帷,还有余愁山接到通知早就先走一步了,赵慵着急忙慌地追上她们。
“这……”胡谙拿起那钱,没留住人,“这怎么能收你们钱?”
李俟菩拿起纸巾擦擦嘴道:“收着吧。”
服从安排,她站起身,就要同手同脚地帮忙。
午后的太阳烧灼一切,沸腾的热气随着大门开关吹向店内。
“这不收你们钱,有点奇怪吗?”胡谙有些手脚无措。
“那你那天在天台留下我,不也很奇怪?”
胡谙闻言,偏头。
那闹腾的热气吹了胡谙满脸,又转向她。
“不奇怪。”
“人总会爱上拯救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