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草从未见过崔婉这般模样神情,只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过了半晌后,崔婉眼底的狠戾之色消失了,又恢复成原先那副端方有礼的世家千金模样。
“甘草,”崔婉轻声招呼,“之前让你们盯着郑小侯爷的行踪,如今可有什么进展?”
甘草怔愣之中,耳边忽而传来崔婉的清丽嗓音,抬眼望过去对上视线,空洞的眼神这才重新找回了焦点。
只见甘草磕磕绊绊回答:“姑、姑娘,我和连翘姐姐正要向你禀告这件事,”她深吸了口气,平顺了下呼吸后,继续道:“咱们派去盯着的人终于有消息了,前几天恰好撞见郑小侯爷抱着一个小男孩从一辆马车上面下来,但是没跟上,不知他们去了哪里,嘴里还有说有笑的。”
崔婉闻言,颔首沉思几瞬后,掀开眼皮面无表情的说:“终于露出马脚了,如今的情况不能再盲目等下去了,我必须得尽快将这门亲事给退了才行,祖母那边的情况一时还弄不清楚,须得我多上些心查清楚。”
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跟前世一样的遭遇,到时候就为时已晚了。
前世崔老太太病情急剧恶化与崔婉染病是差不多同一时间发生的,很难不让人怀疑是有人故意为之。
寻常的症状不可能治了这么久还没有好转,只剩下一种情况可以解释。
中毒。
而下毒之人,则是崔家的当家主母,程念华。
崔婉一开始还以为是赵姿兰母女下的手,因为她们有充分的作案动机与作案理由。
可是没想到,结果却狠狠出乎崔婉的预料。
她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是程念华暗中做的手脚,狠毒至极,竟然对祖母也痛下杀手。
“那姑娘预备如何做?”
崔婉靠坐在软枕上,从罗汉床的案几上取了一碗茶,轻拨茶叶呷了一口,敛眉淡声说:“郑家想要将我蒙在鼓里,又费心费力演了这么一出好戏,不就是为了宣平侯府的声誉还有崔家的权势吗?”
她将茶盏轻放在案几面上,“既然他们对我百般算计,那我又何必顾虑他们的脸面?”
崔婉朝甘草轻挥了一下手,甘草领会,几步上前附在崔婉面前,崔婉凑近甘草的耳边,又伸出手挡住了嘴唇,悄声嘱咐甘草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甘草边听边轻轻点头回应,并且细心的将崔婉所说的全部一一记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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寿安堂内,崔老太太年纪大了就越发惫懒,又折腾了许久,早就困乏非常,于是便早早的回屋歇息了。
连翘刚瞧见李嬷嬷时,恰巧李嬷嬷刚从崔老太太房里出来,正小心翼翼、轻手轻脚的合上门扉,又给旁边的两个丫鬟细心嘱咐着,莫要吵醒了崔老太太午睡。
甫一转身,李嬷嬷就瞧见连翘站在不远的环廊下面冲她躬身福礼,李嬷嬷忙不迭地上前走过去,有点惊讶:“连翘姑娘,五姑娘那边新安排的丫鬟婆子可都安排妥当了?”
“劳嬷嬷挂心,姑娘已经让甘草下去安排了。”
李嬷嬷奇道:“那连翘姑娘来,可是五姑娘那边有事要找老太太吗?可不巧了,老太太刚刚睡下,估计得等上几个时辰呢。”
连翘却笑着摆手道:“不是,嬷嬷,我们姑娘让我专门来请你去一趟绛雪阁的,”连翘忽然靠近李嬷嬷耳边,轻声说:“说是有要事相商,请您务必来一趟,也不能惊动了老太太和寿安堂里的其他人。”
李嬷嬷见连翘神情郑重,语气不似玩笑,“好,既如此,还请姑娘带路。”
连翘欠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嬷嬷立马往寿安堂院门走去。
忽然又想起一事,“方才院里新来了几个小丫头,我再嘱咐院里的管事嬷嬷一声,叫她好好教教她们规矩先。”
约莫片刻后,李嬷嬷便回来了,跟着连翘一齐往绛雪阁处走去。
寿安堂离绛雪阁还有段距离,路上还飘着细细密密的雨丝,李嬷嬷与连翘一人手持一把油纸伞前后脚走着。
远处游廊的景窗后忽然闪过一个黑色人影,正在暗中盯着远处的连翘与李嬷嬷二人。
李嬷嬷背后一阵寒凉,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去,朝身后环顾了一下四周,眉头紧皱着,心里却始终觉得有点不对劲,似乎有人在暗中观察着。
连翘在前面走着,顶上纸伞的滴答雨声阻碍些许听觉,许久不见身后人的脚步声传来,刚开口与李嬷嬷搭话闲聊,却不见她声音传来,疑惑转身这才瞧见她们二人早已隔了好远的一段距离。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狂风吹得旁边的树木倾斜摇晃,连翘怕耽误了崔婉的事情,握紧了手中伞柄,朝李嬷嬷那处大喊:“李嬷嬷,怎么了?李嬷嬷?”
见没有回应,连翘也有点着急了。
她快步走回去李嬷嬷身边,隔着雨声噪音有点大,于是连翘也大了些嗓音问道:“李嬷嬷,是有什么事吗?”连翘指了指一直下个不停的雨,“雨越下越大了,咱们还是快些走吧,不然待会就走不了了。”
景窗后面的黑影极其警觉,见李嬷嬷似乎察觉了有人在暗中跟随,便迅速隐藏了自己的踪迹,躲在暗处不敢再轻举妄动。
李嬷嬷眼神复杂的再看了一眼游廊那边,最后和连翘说:“无事,快走吧,别让姑娘等急了。”
等去到绛雪阁院门时,身后那道强烈的视线仍是没有消失,李嬷嬷却故意大声对连翘说:“连翘,姑娘也真是念着咱们老太太,知道老太太最爱那一口酥油鲍罗,每逢吃茶都要配着这道点心才肯称意。”
连翘听李嬷嬷这话,却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眉毛皱起,甚是疑惑:“嗯?嬷嬷,不是......”
连翘话还没说完,就瞧见李嬷嬷给她拼命使着眼色,连翘忽然瞥见身后草丛里似乎有动静,瞬间明白过来,转口大声说道:“啊,是,嬷嬷也知道姑娘最是喜欢老太太了,这不,才亲手做了这酥油鲍罗就叫我冒着风雨来请您稍些回去。”
边说,二人便笑着走进门去。
关门时,连翘还特意朝那草丛的方向看了看,又环顾了一下周遭,这才合上了门闩。
甘草拿来巾帕将李嬷嬷身上的雨水都擦拭干净后,李嬷嬷这才上前给崔婉福礼道:“五姑娘,您特意让连翘请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崔婉叫李嬷嬷坐下,又让连翘给她看茶,这才道明缘由:“今日风雨大,雪天路滑,实是不该让嬷嬷冒雨前来,可是事情紧急,又恐涉及祖母日后安危,婉儿这才急忙将您请了来。”
李嬷嬷一听,心下一惊,攥紧手中的帕子,忙追问道:“涉及老太太的安危?五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有人要害老太太不成?”
崔婉也不敢隐瞒,沉默着叹气,对李嬷嬷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李嬷嬷方才话里的猜想。
李嬷嬷手掌紧握成拳,轻砸在桌面,表情像是惊愕不已,忽而又想起刚才来绛雪阁途中觉察到的那一丝不对劲,不禁笑出了声,说:“原来如此,我说怎的方才像是有人尾随一般。”
崔婉听到李嬷嬷这番话,心里也是一阵惊讶,连忙看向连翘,“怎么回事?”
连翘忙回答:“是的,姑娘,方才要不是李嬷嬷警觉,发现有人在暗中跟着我们,恐怕今日姑娘请李嬷嬷前来一事的真实目的,就要被那人知晓去了。”
崔婉眸子一沉,呼吸瞬间变得急促了起来,指尖重重的捏着杯沿,似有要将其捏碎之势。
“没想到她们的动作如此之快,才刚搬进新府邸,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派人监视起来了。”崔婉哂笑着说道。
“不知今日五姑娘找老奴相商的要事,是否与刚才暗中跟随那人有关?此事又怎么会扯到老太太安危上来了?”
崔婉松开手里的杯子,回道:“嬷嬷,恐怕是的。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说府中新买来的丫头里面,有几个是被人刻意收买了,被暗中安插进了绛雪阁与寿安堂,目的恐怕不单单是为了监视和探听情况这么简单。”
李嬷嬷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年轻时就跟着崔老太太一起见过不少世面,对于内宅后院的一些腌咂手段也是见惯了的。
府中被安插进一两个眼线也是常有的事,往常也是只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着,不过是喂一些假消息放出去罢了。
怎的如今却闹到人命身上了?
“姑娘可是心里有了人选了?”李嬷嬷问。
崔婉颔首答道:“是,我事先派人查了派进绛雪阁的这几个丫鬟婆子的底细,有几个倒是不打紧,只是有一个须得格外小心。”
李嬷嬷闻言,心下便放松了下来,只要知晓那眼线是谁人就好,这样也好有应对之法,可是心里还没放下几瞬,就听见崔婉接着说:“只是,我没料到祖母那边也会被派进去那人的眼线,我又恐祖母发生什么性命攸关的事情,这才急忙将此事告知给嬷嬷您。
“我不敢将此事告知给祖母知晓,一来是祖母年事已高,受不得半点惊吓,二来,料想此时那人还不敢轻举妄动,轻易对祖母下手,我想着咱们暗中揪出那人来,盯紧些,或许可以反过来让其为我们所用。”
李嬷嬷听崔婉面不改色的说了这么多话,睿智又有谋略,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像是被崔婉这副模样给惊艳到了般,哑口无言的默默听着,看向崔婉的眼睛里满是欣赏之色。
“老奴全听姑娘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