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黑暗幽深的空间里只有林千帆一声声的啜泣。

    她仿佛不擅长哭泣,只会一抽一抽的呜咽,喘不上气一般,泪水无声地从眼眶涌出,与汗水交融,乌黑的发丝沾在脸颊和颈侧,整个人湿淋淋的。

    无助又痛苦。

    陈轻舟顿了顿,微微张开手,将林千帆拢到怀里,只是一个极轻浅的拥抱,不含一丝情欲,他的手甚至只敢握着拳搭在女孩的背上。

    林千帆埋在陈轻舟颈窝,双手揪紧他衣服下摆,似乎找到了一个温暖的避风港,她终于敢放声大哭,闷闷的嚎啕声从两人身体之间的缝隙溢出来。

    哭泣对林千帆来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特别是当着别人的面哭泣,她很小的时候就学会用笑容代替眼泪,不是故作坚强,而是知道软弱最终可能变成别人攻击自己的武器。

    只有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才能放下戒备。

    泪水浸湿了陈轻舟整个肩膀,温热的液体透过衣料沁入皮肤,顺着颈侧动脉跳动融入血液,心脏带着回流的血液搏动,泛起密密麻麻针扎似的疼痛。

    他终于再也不忍心,大胆张开手,拥紧这个伏在自己身上哭泣的女孩。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结束哭泣的,只知道哭到最后林千帆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脱力,枕在他肩上睡着了。

    陈轻舟将林千帆抱起,放在床上,给她搭上一角被子。

    他顺势在书桌边的椅子上坐下,就那么静静地注视着她。

    那本红色封皮的训练计划本又被摊开在桌子上,上面密密麻麻凌乱分布着一些小字,应该是后来加上去的,都是根据陈轻舟的实际训练增加或删减的一些注意事项。

    女孩的字很娟秀,婉约中带着一丝俊秀,和她的外表很相似,但和她热情洋溢的性格大相径庭。

    陈轻舟一页页翻过,看着那些碎碎恋般的要点提醒,女孩脆生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过往训练的画面在眼前展开。

    这姑娘总是不老实,爱坐在窗台上,不是嘴里叼根棒棒糖,就是手里拿根野草晃悠,因为逆光,每次训练时他只能看见这姑娘一道黑黝黝的剪影。

    ——陈轻舟,用点力气。

    ——陈轻舟,深呼吸,别喘。

    ——陈轻舟,在坚持一下。

    ……

    翻回到第一页,陈轻舟看见停电那天他写的那一行字旁边又多了一句话。

    “现在有了,多谢林老师调教的好!”——“别骄傲,这程度摸起来手感不好,多练多练多练!”

    陈轻舟瞥了床上那姑娘一眼,不自觉笑了出来。

    说得好像她摸过似的。

    黑沉沉压在天际的乌云终于大片大片聚拢,伴随着轰隆的雷声,豆粒般大小的雨珠噼里啪啦落下来。

    外面暴雨如注,这漆黑的室内,一方小小的天地,陈轻舟守着林千帆,安稳又可靠。

    林千帆平方在床头的手机一连串跳出来十几条信息,最后还来了一通语音电话,都是吕霏霏的,陈轻舟看了一眼,把电话挂断,接着拿起自己的手机给吕霏霏发消息,请她明天来一趟青帆。

    有些事情女孩子间更好交流。

    陈轻舟上学时爹不管娘不要,在外公外婆的溺爱下是个十足的混蛋学生,初中开始,打架喝酒泡吧都是家常便饭,唯一一点好就是他不碰女人,但坏学生和坏学生玩,他的那些朋友个个身边都搂个女孩。

    他还记得初三时,他们那圈子里的一个男生仗着自己长得有点姿色,女朋友几乎一星期一换,还总爱调戏学校女生,没事勾人家肩带、开黄腔、故意揩油,事后在他们面前肆意对这些女生平头论足。

    十几岁的男孩子聊起来就那点事,朋友们聚在一起聊得不是片就是女生,班里哪个女生最漂亮,谁皮肤最白,谁胸最大,哪一任女朋友最软……最后往往便是些意/淫的事。

    那些时候陈轻舟总是压低帽檐坐在角落睡大觉,把他们的浑话当耳旁风。

    直到一次班级里一个特别内向的女孩向班主举报了这个男生的所作所为。

    那会子他们的班主任是个老学究,气昏了头,老花镜都摔桌子上,也没顾上女生面子,直接在课堂上让女生指认,最后那乖乖女被逼的没办法了,红着眼眶声如蚊蚋,几乎要哭出来,说“他欺负我。”

    和林千帆同样的一句话。

    这个年纪的女孩,大多都对自己遭遇的伤害难以启齿。

    陈轻舟凝视着女孩的睡容,洁净的像一朵莲花,可这世界上许多人自身是一滩腐朽的淤泥,却总企图破坏所有的美好。

    外面的暴雨已经渐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石榴树枝叶翠生生地滴水,细密的光线穿透淡淡的云层,阴雨一整天,时至傍晚,落日竟然浮现云端。

    陈轻舟轻轻合上门,走入雨中。

    细密的雨珠聚集在纤长的睫毛上,恰好挡住斜挑而上的丹凤眼中冷肃的眼神。

    他拜托何于飞发了一份上午训练场的监控给他,回到宿舍后,借了乐阳剪辑用的电脑一帧一帧拉着检查。

    “舟哥一点了还不睡,明天小林老师又要念叨你了!”

    乐阳上完厕所回来,看陈轻舟还盯着屏幕,惨淡的白光映出他眼下浓重的青黑色。

    “有办法把这视频变清晰吗?”陈轻舟头也不回问。

    训练场面积太大,监控位置在墙角,两人对战在场地正中央,拍出来人物很小,放大之后就很模糊,陈轻舟始终看不清两人之间的动作。

    这点乐阳倒是有办法,捯饬几下键盘,几乎不费力气就修复了画质。

    “你睡吧!”

    这次视频清晰度甚至可以看清林千帆衣服上的花纹,陈轻舟迫不及待夺回鼠标,继续看视频。

    乐阳爬上上铺前回头看了一眼陈轻舟,电脑前那人好像不仅发型与在北城时不一样了,眼神、动作、性格好像都和之前不同了,还有一点变化,他却怎么也形容不出。

    睡意上涌,干脆放弃思考,直接上床睡觉。

    直到凌晨5点半,他被一阵东西摔掷的声音惊醒,撑起身子一看,电脑屏幕还亮着,桌子上伏着的人影懊丧地双手抱着头。

    迷迷糊糊,他又昏迷在枕头上。

    陈轻舟合上电脑,站起身,一片一片捡起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鼠标。

    五分钟前电脑第十二遍播放视频时,他终于发现那个平头用了什么手段。

    最后林千帆双手握剑近战时,平头借着林千帆挡住监控,迅速将刀换手,空下的那只手伸向了林千帆胸部。

    他全程都躲在林千帆对面,监控根本拍不到他的动作,陈轻舟是注意到他最后一招把刀伸向林千帆脖子时,还没来得及换手的两把刀尖才发现的。

    鼠标碎片被握在手心,手背上延伸出的青筋蔓延至小臂,看起来像是要突出皮肤的暴戾因子,陈轻舟握紧拳头,塑料锐利的边角扎在手心,青色的脉络涌动几下,最后被压抑在身体里。

    窗户外的天色已经变成了带着亮光的灰扑扑的颜色,距离六点起床时间没有几分钟,陈轻舟洗了把脸,干脆径直去了训练场。

    ——

    第二天,林千帆照常起来训练,但整个人都钝钝的,反应慢一拍。

    她一进训练场就看见练得大汗淋漓的陈轻舟,站在门口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陈轻舟今天穿的是黑色无袖背心,略带弹力的布料紧裹他的上半身,裸露出来的手臂肌肉已经是充血状态,明显可以看出已经训练了很长时间。

    两人视线对上,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

    昨天抱着陈轻舟痛哭的场景浮现在眼前,林千帆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抬起,挠了挠眼角那颗小痣。

    她记得自己好像哭得很惨,涕泗横流,眼泪鼻涕糊了陈轻舟一身。

    林千帆乱飘的眼神落在陈轻舟的肩膀处,黑色的背心衬得他更加肩宽肤白,她突然思维发散,想到如果陈轻舟昨天穿的是这一身,那她的眼泪可不得淌他一身!?

    一晃神之间,陈轻舟已经走到她身前,带着炙热体温的手指触碰上红肿的眼皮,林千帆陡然回过神。

    眼周的皮肤又薄又敏感,指腹的薄茧流连徘徊,轻轻擦过那颗痣,那手指竟然没有离开的想法,缠上那里反复摩擦。

    林千帆一阵战栗,眼球抖动,这动作似乎有点太亲密了,超过两人关系的界限,她不自然地抬眼看向陈轻舟,没成想,陈轻舟也正低头看着她,眼神缠绵又温柔。

    对视的三秒间,林千帆脸唰一下红了,接着陈轻舟干咳一声,放下手,两人同时移开双眼。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

    两个平时嘴不怂的人,破天荒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雨后凉爽的风在训练场门口飘荡,初升的太阳投出一抹阳光,风带起林千帆的衣角,两人落在地上的影子纠缠在一起。

    陈轻舟一时鬼迷心窍,见到林千帆哭肿的眼皮心疼又难以自持的触碰上去,回过神才发现这举动已经突破两人关系的边界。

    他聆听着自己砰砰作响的心跳,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将这件事遮掩过去,才能不至于影响两人现在这份岁月安好的关系。

    好在安静只有片刻,两人的影子间突然升起一只庞然大物。

    庞然大物的四肢像吸盘一样缠上林千帆,“想我没!?”

    吕霏霏手里提着两大个塑料袋,勉强合抱住林千帆之后便松开了手,她高举手里的零食,“陪我不醉不归。”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了,吕霏霏没有去得了心仪的北城,被北城周边的一所院校录取,她嚷着自己伤心欲绝,非要林千帆今天一整天陪着她。

    林千帆很高兴吕霏霏把自己从尴尬的境地解救出,但面对一个一大早就来训练的勤奋学生,一个老师却要中途出逃实在是非常没师德,她为难地看了看陈轻舟,没想到他非常干脆地同意了。

    “去吧,正好我昨晚失眠,白天偷懒补个觉。”

    陈轻舟看林千帆已经神色如常,知道自己的失态没有影响到她,放下心,他克制自己紊乱的心跳,让它逐渐恢复平稳。

    说是不醉不归,其实吕霏霏带来的都是低度数的果酒,喝完根本达不到醉的程度,但人可能就是需要那一丁点的酒精来放松心里的戒备。

    吕霏霏没被北城的大学录取固然很遗憾,可她分数在那,早有心理准备,这只是借口用来哄林千帆不要训练,和她谈心。

    两人并排坐在林千帆房间的地毯上,对碰一杯。

    屋内窗帘都被拉上,开了一盏柔和的落地灯,昏黄的光线照亮了沙发一角。

    林千帆仰头盯着天花板,絮絮叨叨倾诉心里的委屈与悲伤,经过昨天一场决堤般的大哭,她虽然还是很难受,但没有再流眼泪,反倒是吕霏霏听着听着眼睛一红就要飙泪。

    她酒量浅,喝了两口脸就红扑扑的,不过意识还很清醒,感同身受一般啪嗒啪嗒落下几颗晶莹的泪珠,林千帆抽了张纸替她抹去眼泪,学着陈轻舟昨天抱她那样抱住吕霏霏。

    林千帆和吕霏霏都是单亲家庭,一个没妈一个没爸,两人从小是好朋友,不仅是互相陪伴玩乐更是彼此照顾保护。

    可能每个女生成长过程中都有一段难堪的时光。

    林千帆想起自己第一次来例假连卫生巾都不会用,经常弄到衣服上,那些尴尬局促的瞬间都是吕霏霏帮她解决,借给她校服遮掩,告诉她卫生巾太短可以两张垫在一起,而如今她所经历的事,吕霏霏早就经历了一遍……

    初中的时候吕霏霏发育的特别好,胸部相比同龄人突出很多,她走路总是不敢探头挺胸,但就是这样,也免不了成为同学的谈资,甚至班级里的男生总是会趁人多混乱的时候揩她的油。

    林千帆当时不理解为什么吕霏霏不让她去教训那些男生,直到今天自己遭遇了一遍,才知道当时她的无助。

    是恶心,是不愿再回忆一遍的恶心。

    肩头低低的啜泣声一直持续了很久才停止,之后两人从过去聊到未来,从校园聊到未来的职业,漫无边际的扯了一整天的闲话。

    送吕霏霏离开时太阳已经下山,粉紫色的晚霞如梦似幻般飘渺在天际,林千帆沿着栀子花道向训练场走。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晚去训练场该干什么,可能是习惯,可能是……是想看陈轻舟在没在训练。

    但没想到他真的在训练场。

    陈轻舟站在后窗前,背对着大门,正在接电话。

    “不管怎么样不要让他再在禾川出现,钟总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办到?”

    “变了,是变不听话了吗?”

    陈轻舟语气冷峭。

    林千帆只能断断续续听到陈轻舟说的话,完全听不懂在聊什么,但仅仅是背影加声音就让她感觉自己好像不认识这个人了。

    在她面前,陈轻舟总是拉长音调慢悠悠地说些毒舌的话,这些话总是无伤大雅都是在开玩笑,可刚刚的那些话,让他看起来像一个走入穷途末路不择手段反击的疯子。

    林千帆站在门口,迈进门槛的脚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那就谢谢钟总了。”

    陈轻舟挂了电话,转身,正巧看见呆站着的女孩,他愣了一下,敛了冰寒的面容,绽开一个温暖和煦的笑容,像初春刚融化的河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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