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日后。

    自郑秋潆在昆明池倒下后,已过了三日,这三日里她时醒时昏,吓坏了郑德友和卢尚华。

    王毓秀来瞧过几次,没一次碰见郑秋潆醒着的时候,故而每次都流着眼泪回去。

    “秋潆,早知我不听你的了,这下不仅卢公子受伤昏迷不醒,连你也...呜呜呜...”王毓秀这边在哭,还要靠郑父从旁宽慰,“毓秀啊,我已请了大夫前来诊治,秋潆只是天冷感染风寒,加上惊惧过度,无甚大碍啊。”

    郑德友说是这样说,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秋潆身子一向强健,感染风寒从未像这般昏迷不醒过。

    卢尚华也病倒了,她身子本就不好,秋潆这一病令她劳心劳力,躺在床上无法起身了,但人还算清醒。

    “郑叔父,叔母她还好吗?我也想去瞧瞧她。”

    “尚华啊,她只是乏力起不来身,大夫已经看过了,如今人也醒着,毓秀可去探望。”

    “好。”

    王毓秀离开郑秋潆的房间,穿过回廊,从东厢房来到正房,看到了半躺在床上的卢尚华,面色没什么血气,也是十分虚弱。

    她与卢尚华自小便亲近,少时母亲常带她来郑府玩耍,她早将卢尚华视为干娘,将秋潆视为妹妹,如今因她的过失,这两人均躺在病榻,真叫她愧疚难当。

    “叔母!”王毓秀哭着扑到卢尚华的床前,“都是我的错!叫秋潆妹妹和你受苦!”

    卢尚华还在病中,想出声安慰,但声音太小,全被王毓秀的哭声盖住了。

    ......

    “毓秀~毓秀~”王毓秀哭得情难自抑,根本没看到卢尚华费力地呼唤,直到身旁的婢女看不下去,大喊了一声

    “王娘子!我家夫人叫你呢!”

    ......

    王毓秀这才一下子止住了哭声,抬头看向卢尚华,卢尚华也正微笑地看向她。

    “毓秀,不是你的错,这只是意外而已。”

    “可是!要不是我非要找卢公子同游,秋潆是不会碰见这种事的!”

    “那也是巧合而已。”

    “叔母...”王毓秀看到一脸温柔的卢尚华,总算破涕为笑,“叔母你放心!秋潆肯定很快就会好的,我一定为她找最好的大夫!”

    “嗯。”卢尚华笑着点头。

    “对了,毓秀,三郎伤势如何?可有醒来?”

    说到这里,王毓秀的神色又黯淡了下来,“还没,卢公子虽然伤到的是肩膀,但流了好多血,卢侍郎从宫中找来太医为他诊治,用了好多名贵药材,才勉强稳住伤情,能不能熬过来,还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这么严重?也不知到底是何人,竟对三郎有如此大的恨意。”卢尚华叹了口气,“真是无妄之灾啊。”

    “听说大理寺已经查清了,是卢公子之前惩治的一个恶徒,从大狱里放出来后心有不甘,所以才蓄意报复。”

    “竟是如此,三郎这官可真是不好当啊。”

    “可不是嘛!大理寺少卿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卢公子哪哪都厉害,就是不会打架,保护不了自己,听说经过这件事后,大理寺要派专人保护他了。”

    “这样甚好,只希望三郎今后能平平安安的。”

    “嗯!叔母跟我想的一样!”

    听到这话,卢尚华微微一笑,“毓秀这么记挂三郎的平安是为何呀?”

    “哎呀!叔母你别问这种事!”王毓秀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卢尚华见她这般小女儿的害羞模样,答案已经了然于心,便不再追问。

    毓秀和三郎?倒是她从未想过的搭配,只是三郎这冷心冷脸的样子,毓秀真能捂化吗?

    也罢,他们自有他们的造化,眼下当务之急,还是秋潆这病,明明只是普通风寒,却迟迟不见好转,令她心焦。

    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潆儿和三郎都能顺利醒来。

    卢尚华在心里默默祈祷。

    ***

    卢府。

    卢有龄房间。

    卢松在茶桌旁,静坐。

    王尚站在床榻旁,双眼紧盯着床榻上的人。

    此刻床榻上的人,面上毫无血色,呼吸未不可闻。

    一瞬...

    两瞬...

    三瞬...

    “咳...咳咳...”卢有龄轻轻咳嗽了起来。

    “醒了!熬过来了!”王尚大喜过望,看向坐在茶桌旁的卢松,卢松也听到了卢有龄发出的咳声,朝里望了一眼,略略松了口气,而后离开了房间。

    王尚看到卢父离开,心里纳闷,儿子刚闯过鬼门关,这当阿耶的都不进来看一眼吗?

    “水...”卢有龄在找水喝。

    “噢!来了!”王尚命下人倒来了一杯水,喂到卢有龄嘴边。

    “我昏了多久?”卢有龄饮完水后问道。

    “三天三夜。”

    “可有人上门?”

    “没断过,从你的各种亲戚,到你的同侪,再到你的上司,通通来了一个遍。”

    “韦卿也来了?他可有说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让我好好照顾你,很难过你遇到了这种事之类的话。”

    “嗯。”卢有龄又缓缓喝了口水,他的面色也渐渐好了起来,终于不像死人一样煞白了。

    “三郎,你可真是命大,流了那么多血还撑下来了,这三天可真是把我吓死了。”

    “但你受这么重的伤都醒了,也不知秋潆妹妹是怎么了,听毓秀说她还没醒来呢。”

    卢有龄还在想事情,没仔细听王尚讲话,因此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刚刚说什么?谁没醒过来?”

    “秋潆妹妹啊,你昏了三天,她也昏了三天,还没...哎哎,你干什么呢!”

    卢有龄听到是郑秋潆没醒过来,立马掀开被子,起身穿衣服,把王尚吓得够呛。

    “这件事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啊!你只问有没有人上门,她也确实没上门啊!”

    卢有龄听到这话白了他一眼,随后问道,“她为何昏迷?”

    “好像是感染风寒?”

    风寒?普通风寒能打倒她吗?卢有龄想到那晚河畔触感冰凉的手,说道,“叫上阿罗那。”

    “叫上阿罗那是没问题,但你不能出门,你这刚有点好转,外面那么冷,再冻出个好歹怎么办?”

    卢有龄套上外袍,已经打开了门,回答王尚的只有门外呼呼的风声。

    “好吧,反正我也管不住你。”

    阿罗那是名胡医,来自波斯,很喜欢大唐,尤其爱大唐的美人,常常流连于秦楼楚馆,这次也不例外,他直接从平康坊被卢有龄的下人抬到了郑府,人还没睡醒。

    “干什么!你的下人如此粗鲁地对待我,是看不起我们胡人吗!”被抬的阿罗那起床气未消,冲着卢有龄一顿发火。

    “是我叫他们这么做的。”

    “那就是你看不起我!”

    卢有龄站在郑府门口侧头看了他一眼,阿罗那瞬间噤声了,来大唐许久,他学会了察言观色,也深刻地懂得了一个道理。

    民不与官斗。

    郑府内,郑德友听说卢有龄来了,先是一惊,而后赶忙去府门口接待,顺便给卢尚华递了个信,告知她三郎已好转。

    郑德友看到府外站着的卢有龄,裹着厚重的貂裘,还在轻声地咳嗽,面色也不大好,突然有了心疼自家孩子之感,开口便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不好好在屋里呆着,瞎跑什么?”

    这一句话,听得门外三人俱是一愣。

    连郑德友也是一愣,平常管秋潆惯了,有些口不择言了。

    于是他立马找补道,“三郎,怎地不在家好生休息,来府上有何事?”

    “咳咳”,卢有龄握紧拳头,轻咳了一声说,“我来看望一下表妹。”

    “原是如此,但秋潆还没醒来,恐无法与你交流。”

    “我知道,所以我带了大夫前来诊治。”

    “大夫?在何处?”

    卢有龄指向他身旁浓眉大眼,留着络腮胡的胡人小伙,说道,“就是他。”

    他?能行吗?

    郑德友心里存疑,但面上不显,将卢有龄一行三人迎了进去,来到了东厢房,秋潆的住所。

    为了避嫌,王尚在阿罗那为郑秋潆看诊之时退出了房间,走之前他还瞅了一眼卢有龄,但此人坐在里面,不动如山。

    王尚为他贴心地找了个理由,他还在病中,没办法在房外受冻,然后自己心安理得地出去了。

    阿罗那看诊很快,结论也与其他大夫一般无二,就是感染风寒,再加上惊惧过度,只要喝点药修养几天便可。

    “那怎么还不醒?”卢有龄看着躺在床上的人问道。

    “原因很多,目前看不出来,但可以确定的是,没大毛病,小姑娘身体底子好着呢。”

    卢有龄依旧盯着床上的人看,脑海里全是三天前,她从水里跳上来的湿漉漉的模样。

    过了许久,他开口道

    “用底野迦。”

    底野迦?

    这三个字一出来,阿罗那登时就恼了。

    “你疯了吧!因为区区一个风寒,用底野迦这种名贵药,它是万用药,千金难求!我才不用!”

    “我再说一遍,用底野迦。”

    “不用!你说一万遍我也不用,浪费药材的事,我一个大夫做不出来。”

    “用不用?”

    说这句话的时候,卢有龄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张过所,上面印着阿罗那的名字。

    他下意识想去抢过来,却被卢有龄收入怀中。

    “一颗底野迦换一张过所,你不亏。”

    “好样的!卢有龄!你有能耐!我用还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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