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出这句话是完全没有负担的。本来也不能回家,干脆拿出来当条件换点别的好了。
不管走不走,对虞惊言都没有很大影响。为难的是他们。
他们希望她离开,但她已经知道了太多事情,让她回到大庆无异于放虎归山。不过,看样子她更希望留下,届时她与北部的牵连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想要反悔更麻烦。
温宁昼握拳:“我有条件。”虞惊言简单仰仰头,示意他说。
他斩钉截铁:“如果我们让你留下,日后你得帮我们跟虞家前桥搭线。”
她挑挑眉:“前桥搭线这个词用的,不知道还以为你要我家谈婚论嫁。打不打北部,不是我虞家说了算的。我只能说可以帮着争取时间,但并不保证结果。”
“还有,不是你们让我留下,是我自己一定要留下。”
她停下来,等一个确切的回答。
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一阵隐隐约约的钟声传过来。温宁昼大惊,掀起袍子往外跑。一个丫鬟疾步过来,跨进来就喊:“少爷,将军让您不要耽搁快去前厅。”
宁游哆嗦着:“出什么事了?”
丫鬟低头:“贵妃薨了。”
此消息一出,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这种消息本与虞惊言无关,但涉及生死的事总是让人静默,见他们还在愣神,淡淡提醒:“宁公子还愣着干什么,将军这时候找你定然有要紧的事,不要耽搁了。”
宁游后知后觉跑出去,小院里安静了。
贵妃毫无征兆地薨死了,这下郑弗旨没了顾忌,保不齐会做什么事。温宁昼想到这里,脸色煞白要往外走。
冬天的傍晚太沉闷了,把所有的黑暗都压向地面,阻塞了任何一个人的出路。她的声音干脆,清越:“太子请留步。”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像是你浑身裹满了蜂蜜,粘滞在原地不知所措的时候,一柄利剑刺进来打破了所有的阻塞。
见他愣神,虞惊言皱皱眉:“别发呆。我走不了,我只问你两件事。现在北部中,权势最大是谁,声名最大是谁。”
温宁昼也立即接话:“权势在父皇手中。远近闻名有宁焉可和公主,臭名昭著的有我和宁游。”
她又问:“你们是商量好的?”
“准确来说,是她们两个率先走到了那个位置,我们别无选择。你也可以认为,是我和宁游好玩乐。”
像是她们都意识到,今天只要出了这个门,将会有很久不能再坐下来好好谈,因此两个人的语速都不慢。
所有的筹谋算计都被暂时搁置,不知道谁退谁进,总归是站在了一条线上。
皇宫依旧是肃穆的,但压不住附近有人在低声啜泣,虞惊言按规矩拜了拜,站在一旁的柱子旁,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柱子。
她等了一会儿,隐约听见了郑弗旨的声音,心下的疑虑压不住去问。大殿里不方便,她又拜了拜退出去,走到院子里找了个丫鬟:“请问贵妃的家眷是什么时间到的?”
丫鬟放下扫帚,搓搓手:“郑大人昨天夜里就到了。”
她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郑弗旨昨夜里来,贵妃今天就去世了,难道这之间有什么关联吗?她又问:“贵妃娘娘有旧疾吗?”
丫鬟摇摇头:“贵妃娘娘思虑重,但近来也好些了,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忽然发了急症,太医也没把人救回来。
皇后林溪匀站在大殿门口,看着这一幕。
虞惊言低眼沉思:“贵妃娘娘和她的弟弟关系好么?”
小丫鬟还没开口,林溪匀从台阶上走下来:“太子妃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她猝然回头。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皇后娘娘,大概是因为丧失身着素净,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操劳,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很重,眼睛里没有杀伐气但威压很足。
林溪匀宽容笑笑:“陪本宫到附近的暖阁坐坐吧?”
殿里殿外都在忙碌,她本就无所适从,点头跟上林溪匀:“娘娘像是早知道贵妃今天会……”
皇后站稳了,阖眼:“她的名字取自《虽有佳肴》,叫郑弗善。我说她的名字寓意不好,听着不像是善心的人。可偏偏她最是心善的。虞姑娘,北部将会大乱,等年前宫宴一结束,你就趁早回大庆去吧。”
大乱。
所有人都在告诉她会有大乱,但没有一个人肯在她面前具体分析。她深呼吸,坦白:“娘娘,今年我并不打算回家去。”
林溪匀愣了两秒:“别人知道吗?”
她摇头:“太子知道。”
她想继续说什么,但林溪匀摆了摆手:“不用多说,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
虞惊言一愣。从她说要来北部开始,她做的每件事都要拿出无数理由来。不然,就会被他们当做把柄,光明正大地阻碍自己的行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这样的话了。
林溪匀带她来到附近亭子里:既然不走了,我有句劝告是不得不说的,万不得已得时候什么都不要管,只管顾着自己的安危,能跑就跑。”
“焉可说,这些天你一直想搞清楚大家之间有什么仇什么怨,但这东西是说不清的。北部盘根错杂,快刀斩乱麻才是最快的方法。”
她知道林溪匀为什么来找她了。北部的人恩怨情仇分不开,只有她这么一个外人,才是最有可能去“斩乱麻”的那把刀。
她坐在林溪匀对面,低眼装作不知所措:“既然是一团乱,慢慢理清楚不就好了。”
林溪匀没拆穿她,再劝:“不管怎么样,在北部不要怕。”
宁焉可看过来:“娘娘,我说怎么找你找不到,原来跟姐姐在这儿偷闲。瑞瑞快到常顿了,我想去接一接。”
她疑惑,公主是贵妃所出,宁焉可怎么会这么不避讳地在皇后面前提出来,真是奇怪。但最多也是奇怪了,不至于让人大吃一惊。毕竟以前宁焉可就跟自己说过,她想让公主继位。
林溪匀看着她们无奈摇摇头:“瑞瑞哪里用得到你去接?”
宁焉可不服:“我不去接人,就想去让瑞瑞第一眼看见我还不行吗?”
她笑笑:“我陪你去吧。”
皇后疲惫地摆摆手:“去了不要乱说话,”
城门墙上,落日将坠。
宁焉可背靠城墙:“姐姐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整个皇宫里都没有人哭泣,只有皇帝和郑弗旨落了几滴泪,没有任何丧事的气氛。但有什么好问的呢?
迟疑很久,她把胳膊搭在短墙上:“你跟公主的关系很好吗?”皇后刚才说她们不打不相识,那就是打过。一个公主,一个将军之女,她们两个真打起来也是很恐怖的。
宁焉可笑笑:“温宁昼去大庆做质子的时候,宁家的威势一度压过了陛下。是瑞瑞苦练武艺,多次在西南平乱,才让皇室地位稳住。”
她看着远方的天空,粉紫色的云弥漫在天的西北,被黑暗压住,却又带着夜幕朝皇城压过来。
虞惊言的心狠狠揪起来,她想象不到当年有多凶险,只知道现在宁焉可身为武将之女是文臣,宁游也混迹城街,不成大事。
那温禾瑞呢?
城外那条路上,杂雪被扬起,虞惊言最开始只看见一个黑点,慢慢才看清马上穿着一身艳红的公主。天色暗,路途远,她看不清温禾瑞的长相,但公主手里扛着的一顶白旗却在雪中格外乍眼。
黑马停在城脚,温禾瑞翻身下马,朝着皇城跪拜。宁焉可在城门就迫不及待招收:“温禾瑞!回家了!”
公主的动作稍微停顿,直起腰背却没有起身,而是朝着她们的方向又一叩头。
她看见这一幕,恭手长立,缓缓作揖。宁焉可鼻头一酸,抹了把眼泪,等公主上城来。虞惊言以为公主的长相会很凌厉,但不是。
温禾瑞脸圆眼圆只有眼尾小幅度的上跳,是很温婉的长相。等她把手中的白旗插在城门口,才回头莞尔一笑:“焉可,真没想到你会来接我。”
宁焉可急冲冲过去:“你提前来的话,安州没问题吧?”
她摇摇头:“本来就是要回来的,安州一时半会儿出不了岔子。但我现在不回来,我母妃恐怕不能安息了。”
宁焉可给她们简单做了介绍,公主看过来:“路上听了那么多次虞姑娘的名姓,都不如今天一见。虞姑娘去过临城?情况如何?”
她立刻回答:“很不妙。”郑弗旨是她的舅舅,有这份亲缘却要向别人打听临城的情况。看来关系不好。
果不其然,公主听了这话轻嗤一声,低声怒骂:“酒囊饭袋的废物,要不是因为他,母妃何苦需要在后宫里苦苦挣扎。”
虞惊言从这些话里嗅出了几分不寻常的味道,但并没有再问,而是把话题转移了:“郑大人正在皇宫中,你现在去刚好能碰上。”
公主抬抬头:“你口中的郑大人,是我舅舅郑弗旨,还是我舅老爷郑连忠?”
她回想了一下:“我没见人,只听见了郑弗旨的哭声。”
公主和宁焉可对视,鄙夷哼笑:“狼狈为奸的两个东西,这下居然聚在一起了。”
温禾瑞隔着白旗,看向皇城的方向:“我会把母妃的衣冠带出皇城,铺在城郊野外还她自由。”
公主偏头,看向虞惊言:“虞姑娘能否帮我?”
她玩味笑笑:“要让我做什么?”
宁焉可抱臂跟上话题:“十几年前,贵妃是另有心上人的。可是她被皇帝看上,郑连忠背着所有人将贵妃娘娘送进了宫中。当时陛下威胁她,说要么她留在宫里要么就杀了她弟弟。”
虞惊言在心里想,大家都说贵妃得宠郑家得势,现在看来分明是郑家与皇帝做的一场光明正大的交易。
她在北部待了那么久,人情冷暖宫廷密事,她也看够了。
公主解释:“什么都不用做,闹起来把局搅浑就可以了。母妃的送行宴,年节的宫宴,怎么折腾郑家怎么来。先前母妃在世,我还要顾及家族情分,呵,还真以为自己是个东西了。”
好戏,很快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