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想杀了自己的父皇,虞惊言对此接受良好。毕竟从一开始,温宁昼在她眼里就是一个奇怪的疯子。
但疯子能疯到这个地步的,他还是第一个。但很快,虞惊言就发现奇怪的地方了。
假设温宁昼一直对北部皇帝怀恨在心,那他回到北部之后完全没有必要去讨好皇帝,谋得一个太子的位置。她之前问过类似的问题,但得到的答案是温宁昼先前在临城被刁难,拿到太子之位之后,还特地去临城显摆了一番。
何况他现在对外都是“亲近皇帝,疏远皇后”的形象,如果真的是蛰伏在皇帝身边只为了杀害皇帝,那温宁昼的危险定然是一等一的。
不可掉以轻心。
虞惊言忖度:“你想编造一封什么信?”
她在试探。在宁游说话之之前,温宁昼的反应特别大。但在宁游揭露之后,他反倒趋向平和。这说明,宁游的话仍旧有所隐瞒,且没有涉及温宁昼真正关心的地方。
是真是假无所谓,但真假参半就不得不防了。
宁游打了个哈哈,恭恭敬敬把信递到她手里:“这件事我跟温宁昼还在商量。”见她仍旧狐疑,这才举起三根手指,“我保证,对你没有任何坏处。”
不对劲,很不对劲。
对于温宁昼来说,如果他想杀掉皇帝不是需要隐瞒的,那他真正要瞒着所有人做的事是什么。他恨皇帝,很好理解。
如果要按照爱屋及乌的逻辑来算,痛恨皇帝,厌恶皇室,所以连自己都恨。那么温宁昼选择继位的可能性就不大,就算继位的话也可能去推翻之前的一切。
但这势必会引起动乱。
内地混乱,边境更是乱上加乱。如果没有人站在明面上去耍一个“见势头不对立即道歉”的无赖,北部很有可能被大庆灭国。
那谁是罪人?
首当其冲的人就是温宁昼。
虞惊言忽然打了一个冷战,咬牙:“温宁昼,你到底想杀谁?”温宁昼被她猝不及防的问题问住了,半晌,他才开口:“对大庆百利而无一害,放心。”
放心,放到狗肚子里的心吗?
她尽力冷静下来:“你想让北部灭国?”她说的简单,但宁游却差点左脚绊右脚,从石阶上摔下去。
温宁昼哆嗦了半天,刚想含糊过去,却看见虞惊言正盯着自己的眼睛,长久地没有挪开眼睛。眼一闭,一咬牙,温宁昼低头不敢看她:“就算我死,我也不会让北部国灭。”
“就算我烂到泥里,我也不可能去做北部的千古罪人。”
行,不算傻。虞惊言也不挑剔,往台阶上一坐:“那我们谈谈?”
宁游看她这架势,哪还敢心安理得在她旁边坐着,腿脚麻利地从阶梯上“滚”下来了。
他走下来之后还颇得意,瞒都没瞒着虞惊言,当着她的面就拍手:“看!我说什么来着,咱们这件事就不可能绕过虞惊言。”
温宁昼翻了个白眼,看样子分明在说“蠢材,今天你不作妖,不可能捅到虞惊言这里来。”。但宁游眼一挪,不肯认。再看虞惊言,笑盈盈等着他如实招来。
真是好样的。
她有一种预感,知晓了这件事之后她就再也不可能独善其身,北部的权力争斗,即将把她这个边缘人卷进去。
“恨父皇的不是我,是母后。宁游的话里有错,我不会杀了父皇,但我也不会让他继续待在皇位之上。”
“那你呢?你会登基吗?”
温宁昼不得不承认她的问题非常刁钻。他本以为这件事不会有人去问,因为宁游刚才也是含糊概括的。
他定了定心神:“会,我是储君,继位是名正言顺。”
虞惊言哼笑一声,像是信了,更像是没信。他手足无措,继续解释像画蛇添足,但不解释又总觉得没说清楚。
两头为难。
虞惊言扫了一眼他的样子,又笑:“北部如果不想灭国,要防外忧,止内患。太子应该比我更清楚这件事吧。”
温宁昼喉头一哽,以为她会继续说下去,虞惊言偏偏点到为止,多说一点都不肯。宁游在旁边观望,见他没动作,也不敢随意说话。
宁游也想不明白,这人好端端坐在门槛上,语气温温柔柔,笑容和和气气,怎么说出来的话那么吓人呢。他试图打个马虎眼,看了眼温宁昼发白的脸色,手心拍手背:“诶呀,哪里是我们说了算的。”
虞惊言心情不好,冷冷看了他一眼:“嗯,你继续说。”
这下好了,谁也说不出话来了。
见没人说话了,虞惊言坐在石阶上干脆把信拆开了。她之前不高兴是因为家书被肆无忌惮地阻拦,也没想着真的去趟这趟浑水,只是想趁机震慑他们一下,免得以后信件来往都要多这一遭路。
还不够麻烦的。
但拆开信之后,她周身的气压更低了。宁游不明所以,但也识相地没有继续问,反倒是温宁昼壮着胆子,尝试跟她讲条件:“虽然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也算有缘。”
虞惊言没说话。不是她不想说话,是信里的消息实在不太好。但神思远游之下,她的面色居然比刚才好了很多。让人误以为她听进去了。
温宁昼连忙:“既然两国已经休战,我们不图大庆能够帮忙平乱,但好歹不要趁火打劫,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虞惊言这个时候也收起信,满不在意地笑笑:“好啊,既然你提到我们是夫妻,那我也想问问,我的鸽子被别人拿走了,你身为丈夫不帮我,反倒帮着外人。”
“这算什么?”虞惊言抬头,故意,“吃里扒外?”
温宁昼的笑容僵在脸上了。
虞惊言也咬死不放:“提到夫妻,你只想让我让步,却随意动我的东西。殿下,你总要给我一个说法。既然别人能动我的家书,那我的家人动北部的一些东西也是,顺理成章。不是吗?”
这下谁都知道她在意的是什么了。
这次本来就是宁游先斩后奏,打了所有人措手不及。其实她不提,温宁昼也决计不会再去做。
她不是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也不是对温宁昼不放心。她现在被太多情绪冲昏了头脑,不太相信自己的判断,咬定了想要听一个确切的承诺。
“这次的信件实属意外,我向你道歉,一定不会有下一次配。”温宁昼举起手,“我保证。”
至于虞惊言的状态为什么不对劲。她在后怕,她在最开始只想到了自己的鸽子是白色的,却忘记了黎括买的是灰鸽子。如果没人及时提醒她,她连自己有一封书信都不知道。
再就是,信的内容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大庆有疾,勿归。”
信很简单,寥寥数语却打断了她回家的念想。她不能回大庆,不知道疾病是否牵连了家人,也不能去确认师归雩是否还存活着。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她劝自己。
“你一句保证,我就要相信?只可惜你不是陛下,也不是君子。”虞惊言脸色沉下来,往屋内走,“做不到一言九鼎,更不可能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宁游见她进屋去,还很“贴心”地拉了把椅子让她坐下。
“宁小公子好殷勤。”
宁游像是没听懂她话里的情绪,还挠头笑笑。温宁昼追进去,质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是啊,到底要怎么样。她来到北部之后,认识的人太少了,到现在都还在边缘处。
之前的计划是年前只管施粥,等过年的时候再在沿途路上打听附近的声音。因为她本意是消解北部百姓对大庆的仇恨,所以把重心放在了百姓之上。
这样做的结果是,效果甚微。之前给温宁昼设局,加上宁焉可的拉拢,又将她摆在了与北部皇帝对立的位置。今天拦截她信件的是宁游,明天就可以是皇帝是贵妃,是朝堂中任何一个人。
屋子里的炭火快熄灭了,虞惊言拽了下裙角,深呼吸:“抱歉,家里的信件对我来说万分重要,我难免情急。”
此话一出,虞惊言冷静下来了,但温宁昼就不怎么好了。他是之前离过家的人,知道家书难求,这下是完完全全没脾气了。
宁游跟不上她们的逻辑,一头雾水。刚才不是还剑拔弩张要吵架吗,怎么忽然就转了风向,开始同情她了?他不解地看向温宁昼,谁知道温宁昼连一个眼色都没分给他。
宁游在心里凌乱了。他们一个两个冲进自己院子,吵架的时候各个带着他,一转眼不吵了,把他也忘了。
宁游自然知道私自拦下鸽子有错,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多说什么,讪讪找了个座位坐下了,看个热闹。
虞惊言还是低着眼,这倒不是她故作可怜,只是习惯想事情把自己放空:“之前也跟太子说过,我不会离开北部。今天有人劫我的信件,保不齐明天就会有人来取我的性命。”
“既然我跟你们同样是支持皇后娘娘,没道理到现在还瞒着我。我能拿出的不仅仅是钱财。皇帝崩后,各地必然会有纷争,你们肯定不能兼顾与大庆详谈条件,但我可以帮忙商量,更可以借助虞家的势力稳固两国边境。”
其实这里面暗含威胁。如果他们不用她,那她就是谈判时最大的阻力。
不用,也得用。
师归雩说的不错,她确实争强好胜。但她现在才想明白那句话——华衣已成,不必强求金绣襦。本身就是劝她不必事事追求完美。
烂摊子有烂摊子的管法,她又不是没有退路,去她的步步小心。
见温宁昼不放心,她把信彻底收起来,坐正:“我知道你们担心我此番回家会向大庆告密。不如这样,为表诚心,今年我就不回去了。”
火盆彻底熄灭了,温宁昼骤然惊愕,不可置信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