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靖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商贾不再如前朝那般被视为低人一等。先帝曾鼎力相助商人,赋予他们经商的自由,使得任何人都有机会通过经商赚取财富。
如今有一种说法:只要四肢健全,就不会沦落到饥寒交迫的境地。
温宁沅心中虽不解女子为何沦落至此,但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她还是上前,将自己的披风温柔地披在女子身上。
“世间道路千万条,何必选择卖身为奴这一条。”温宁沅轻声细语。
女子面色苍白,灰尘沾染了她的脸颊,甚至连手指甲缝中也藏着尘埃。她颤抖着蜷缩在一处,当温宁沅的披风覆盖在她身上时,她不禁抽搐了一下。
女子的双眼被凌乱的发丝遮挡,温宁沅却能感受到她眼中的恐惧,她轻轻伸出手,想要抚摸女子的发梢,让她放下心中的防备。
然而,女子如同受惊的猫咪,迅速避开了。
“奴……奴家身上脏。”女子迟疑片刻,想要解开披风,说道:“不能污了贵人的衣裳。”
温宁沅紧紧握住女子的手,“夜风寒冷,这件披风是我送给你保暖的,它是属于你的。”
女子眼中闪烁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不知该如何回应。
“多……多谢贵人。”女子低头,不敢与温宁沅对视。
温宁沅用手绢轻轻擦拭女子脸上的灰尘,惋惜道:“小娘子容貌秀美,何须卖身为奴?”
女子听到“容貌秀美”四字,误会了温宁沅的意图,下意识地打量她,见她目光真诚,便放下了心中的戒备。
“我是一名商妇,在东京城有一家酒楼,若小娘子不嫌弃,可在酒楼做工,我会按时支付你工钱。”温宁沅说道,“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不必伺候他人,小娘子意下如何?”
女子犹豫不决,温宁沅看向秦予维,考虑到一般女子不愿在酒楼做工,便提议:“我官人名下有一家胭脂铺,小娘子可愿去那里做工?”
女子目光在温宁沅和秦予维之间徘徊。
秦予维感受到女子的目光,微笑道:“小娘子放心,那家胭脂铺的掌柜是位女娘,我只是负责收钱的东家。”
“既然如此……”女子面露感激,“便多谢二位恩人了!”
周围的百姓见状,议论一番后便散去了。
温宁沅问道:“小娘子还要称呼我们为恩人吗?”
女子喜极而泣,“多谢东家!柴盼定会报答东家知遇之恩!”
“柴盼……”温宁沅念着女子的名字,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微笑道:“这个名字很好听,想必你是家中的期盼吧?”
柴盼眼神复杂,道:“其实不然,父母盼着有个儿子,才给我取名盼。因为我是女儿身,不能传宗接代,到了及笄之年,无人为我提亲……”
她越说越悲伤,泪水滑过脸庞。
在大靖,虽然不像前朝那样崇尚五姓女,但厚嫁之风盛行,女子的嫁妆越丰厚,越能嫁入好人家。
“只为了十贯钱,他们将我卖给一个病重的乡绅冲喜……”柴盼垂下眼皮,深吸一口气。
温宁沅感到愧疚,“对不起,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柴盼抬起头,抹去眼泪。
“都过去了,我已经不在乎。”柴盼强颜欢笑,“就像东家所说,我要靠自己的双手赚钱。”
温宁沅再次为柴盼擦拭泪水。
“盼”字,寓意着期盼,这是一个美好的字眼,以这个名字为名的人,人生也应如烟花般灿烂。
此时,烟火在夜空中绽放,一声声爆竹惊动了众人,他们纷纷抬头望向那绚烂多彩的烟花。
柴盼的未来,也应如这烟花般耀眼。
——
——
近日生意愈发兴隆,温宁沅招收了许多工人,端午佳节来临,她终于有空暇完成在汴梁城的应酬,去探望已嫁入永昌开国伯府的二堂妹温宁冉。
当年,她的祖父有三子二女,她的父亲温通判为长子,而温宁冉是二叔父的妾室金惜墨所生,与她年龄相仿,因此关系亲密。
当年母亲带她们姐妹几个进京相亲,她并未看中魏府七郎魏兴学,反而是温宁冉与魏兴学一见钟情。只可惜,原本应与魏兴学定亲的是温宁沅,为了娶到心爱的人,魏兴学努力考取进士,这才得以与温宁冉成婚。
温宁冉嫁给了心上人,实现了愿望,她也与自己心爱的人成婚,本是两全其美之事。
可是,再次见到温宁冉时,温宁沅心中不禁涌起一阵心疼。
温宁冉身着华服,头戴珠钗,步履轻盈,香气四溢,看似金尊玉贵的少妇,出门有奴仆跟随,但她的眼底却没有笑意。
白皙的面庞,眼底的乌青愈发明显,嘴角虽挂着微笑,却显得如此刻意。
多年的姐妹,只需一眼,温宁沅便能洞察温宁冉的心境变化,她急忙上前拥抱温宁冉,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作无声的泪水流淌。
温宁冉轻拍温宁沅的背,先开口道:“大姐姐,三年未见,姐姐怎的还哭了?”
“朝阳……”温宁沅轻声唤着温宁冉的乳名,她觉得,她的妹妹不再像以前那样开朗明媚,反而多了几分阴郁。
温宁冉轻轻拍着温宁沅的手,“大姐姐,今日端午,妹妹带你乘坐龙舟,姐姐可一定要告诉我汴梁的端午与苏州有何不同。”
跟在温宁冉身后的两位女使闻言,欲上前一步。
温宁冉面色微沉,冷声道:“我与我姐姐乘船,你们有何可担心的?就在那边亭子里等着吧。”
“大娘子——”一位女使刚想开口,被身边的女使劝住,二人交换眼神,这才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
温宁沅注意到这两位女使面生,并非当年跟随温宁冉到汴梁的女使。
她见温宁冉面色不对,压下心中的疑惑,跟着温宁冉换上轻便的衣裳,登上龙舟。
龙舟上,姐妹俩相对而坐,女使们都在岸上的亭子,四周是汴梁城来划龙舟的百姓。
“朝阳,你眼底发青,是不是最近没有休息好?”温宁沅关切地问道。
温宁冉抿唇,眼神闪烁,解释道:“确实如此,这段时日我没有休息好。大嫂身怀有孕,郎中断定她怀的是男胎,舅姑都非常高兴,忙着准备迎接长房的嫡长孙,同时不忍大嫂太过劳累,让我在她孕期代为管家。”
“二妹夫排行第七,怎么会轮到你管家?”温宁沅疑惑不解。
“祖母年事已高,阿姑多年不理家中事务,妯娌们都不愿管家,视管家之权如烫手山芋。”温宁冉无奈地说,与温宁沅温柔的目光对视,心中的委屈油然而生。
她并未将话说完,但温宁沅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即便温宁冉将伯府打理得再好,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待到分家之时,伯府还是魏大郎夫妇做主。
“即便如此,你也得好好休息。”温宁沅心疼温宁冉如此劳累,看着她疲惫的面色,继续说道:“若有不适,一定要及时提出,别因管家而伤了身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温宁冉苦涩地笑了笑,并未回答。
她转移话题,“姐姐入京那日,妹妹因家中事务繁忙,未能亲自迎接姐姐,姐姐可会怪我失礼?”
温宁沅摇头,“我们姐妹同出一门,是血脉相连的亲人,我自然能体谅你的难处,不会怪你。”
“大姐姐还是这么善解人意。”温宁冉划着桨,控制龙舟的方向,沿路为温宁沅介绍汴梁的美食美景。
然而,温宁沅并未将这些听进心里,她一直在思考温宁冉这些年的生活。由于太过专注,她竟然忘记了划桨。
见龙舟速度减慢,温宁冉有些疑惑,仔细一看才发现是温宁沅走神没有划桨,便提醒道:“姐姐,你在想什么呢?”
“没——”温宁沅回过神来,提起自己最疑惑的一点:“以前跟你到东京的女使是语笑、嫣然,她们现在怎么样了,为何没有随你一起出门?”
“语笑犯了错,被我责罚后赶了出去,嫣然去年放籍嫁人了。”温宁冉轻描淡写地说。
温宁沅瞪大眼睛,震惊不已。
以前,即使女使偷盗温宁冉的首饰,她也只是让女使归还钱财,再将其打发到前院干粗活,绝不会将其赶走,更别提动用私刑。
在大靖,任何人都有律法保护,女使虽然是伺候主人的奴仆,但主人明面上不能对女使使用重刑,若是不慎打死,主人也要承担相应的惩处。
温宁沅难以置信,上下打量温宁冉,只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有些变化,却说不出是哪里变了。
“姐姐不必惊慌,若是此事落到我大嫂手中,恐怕我得在刑狱才能见到她。”温宁冉将话点到为止,询问温宁沅的近况,问道:“姐姐和姐夫近来可好呀?”
她的眼中充满了憧憬和向往。
温宁沅脸上浮现一抹红晕,“还是老样子。”
“你们二人何时……”温宁冉刚想问子嗣的事情,结果因为手没有扶稳,与迎面而来的龙舟撞上。
龙舟上坐着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他们二人似乎争吵过,都面红耳赤,尤其是少女,她不断吸气呼气,仿佛在等待一个时机发泄。
直到靠得近了些,温宁沅姐妹俩才发现他们二人,但为时已晚,两艘龙舟迎面撞上,少男少女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跟随少男少女出门的奴仆纷纷下水营救,少男方才还在与少女争吵,现下见她落水,毫不犹豫游到她的身边,将她救上岸。
温宁沅姐妹俩也扶稳龙舟,快速上了岸,前去看望少女有没有恙。
温宁冉在汴梁城见过不少勋贵人家,自是眼熟不少贵人,看着少女难受的表情,她捏紧了手中绣帕。
她退后一步,靠在温宁沅身边,焦虑道:“姐姐,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