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三十分，早读开始。

    将晞坐回自己的座位，目光飞速扫视全班。

    班内共五十二套桌椅，却只有四十一人。足有十一个空位，散落在教室各处。

    整齐划一的读书声如同浪潮，一波波冲击教室，在虫巢内营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正常”感。

    从一群机械刻板的学生中，将晞敏锐捕捉到两个异常——

    斜前方两排，一个梳着马尾的女生，身子微微偏斜，头稍稍侧偏，时不时投来隐蔽的窥探目光。

    尽管动作幅度极小，那带着探究与急切的视线，仍是被将晞精准捕捉。

    此外，正前方三排，一个男生的背影也引起了将晞的注意。

    他两肩紧紧内扣，头颅深深垂下，像只鸵鸟般蜷缩，气息透露着股阴郁与胆怯。

    “……”

    黑板最左侧竖着写了今日的课表。第一节课是数学课。

    将晞竹节般修长的手指敲了敲她随便捎来了书——一本语文，一本英语。

    伴着朗朗读书声，将晞毫无征兆地起身。

    她的动作没有引起其他同学的注意。

    而那频频回头的女生没想到将晞会走过来，身体明显一僵，连忙装作一心读书的模样。

    将晞走到她身边，细长的一条阴影投下。

    “同学，能借本书吗？”

    另一边，林璐璐注意到将晞的行为，刚想回头细看，却被坐在后面的男生抓住视线。

    那男生脸色惨白如纸，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似乎遭遇了无比恐惧的事情，令他精神处于崩溃边缘。

    教室读书声依旧响亮，置身于此，仿佛误入一场盛大的木偶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剧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林璐璐犹豫了下，也起身，走向男生：“同学——”

    后面的话还未吐出口，四下蓦然静了下来。

    原本嘈杂的朗读声戛然而止，好像班内的学生都“活了过来”，齐刷刷抬起头，空洞中偶尔夹杂恶意的目光投向林璐璐。

    林璐璐声音卡住。

    空气只静了一息，紧接着，窃窃私语声如同潮水蔓延开来，他们交头接耳，似乎在惊讶嘲笑着什么。

    将晞细眉蹙起，衣角却被拽动两下。身旁方才还装模作样的女生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摇了摇头。

    “……”

    “同学——可以借本书吗？”顶着四面八方的视线，林璐璐冷着脸说完方才断了的话。

    “噗嗤……”尖锐的嗤笑从男生后排传来。

    一个打扮张扬的女生像是看到极其有趣的画面，捂着嘴嘲笑道：“你找她借？她不会借给你的。”

    而男生听到后排女生的声音，像是听到恶魔的呼唤般狠狠地颤栗了下，把头低得更低，几乎要缩到桌子底下。

    这幅场面，像是一场戏徐徐拉开序幕。

    ……这副本，终于开始导入剧情了？林璐璐心底警惕，看向将晞。

    将晞还未做出回应，衣角被更重地拽了两下。

    嘲讽和挑衅还在继续，那女生甚至故意伸手去拽男生校服后领。

    ——校规第二条【学校内不存在校园霸凌。你所目睹的任何疑似霸凌的行为，均仅为同学间过激的嬉戏玩闹。不必惊慌，告诉自己，那只是学生之间的玩乐，无需干涉。】

    拿不准这条规则是否被污染，扫到暗示将晞不要去管的女生，林璐璐抿紧唇瓣，最终一言不发，坐回座位。

    “……”将晞垂目睨视被这场戏排除在外的身旁的女生，女生双手紧紧按着书，指节用力到发白。

    早读继续，两人回到座位后，泛起波澜的湖面渐渐静止，又恢复起初的平静。

    这一次，耳畔整齐的读书声带来的是近乎窒息的迷惑。

    将晞翻开借来的书，第一页留有女生秀气的字迹——吴晨雨。

    那行为不同的女生，名为吴晨雨。

    她与吴晨雨搭话，没有引起其余学生的注意。林璐璐与后排男生搭话，却触发了异常机制。

    吴晨雨暗暗提醒她保持沉默，显然知晓什么内情。

    现下不是问话的时机，将晞在脑海中梳理规则——

    她们最先看到的规则，是宿舍公约。

    宿舍公约第一条——“校规凌驾于宿舍公约，宿舍公约在不违法校规下进行”。

    校规有绝对的优先级。

    除校规第二条，还有校规第十条：【10.当你听到疑似尖叫、哭泣、或是重物坠落的声音，不必理会，那不是真实的。】

    似乎都将人引向校园霸凌以及可能引发的严重后果。

    而这两条规则应对的方式，都是“无视”。

    规则最初建立在对人类有益的一方，不理会不一定有好处，但理会大概率会触发风险。

    到目前为止，不能判断这两条是否被污染。

    【4.严格按照课表进行学习，周一上周一的课，周二上周二的课，以此类推。】

    第四条乍看似乎在说废话，但出现在规则上，便有重要的意义。

    ……时间与课程相对？也许是为了提醒人着重注意每日是“星期几”，并上该日的课程。

    【5.值日生需负责班内卫生及公共区的干净整洁。卫生检查时间在周二下午六点，当日的值日生需在班内等候卫生委员检查，检查不合格需打扫到合格为止。】

    “卫生委员”极大可能由堕化者担任。“检查不合格需到合格为止”虽没有限制时间，却一定不是无限期，估计最多打扫到晚自习前。

    若晚自习还未打扫完，后果不能预估。

    第三条、第六条皆同上课期间离开教室有关——

    【3.在校期间穿着校服，即使校服出现破损、污渍。未穿校服者视为校外人士，将会被赶出教室。】

    【6.校内一切活动以校铃为准，若非正当理由（如体育课），上课期间严禁离开教室。】

    这两条规则共同指向——上课时间教室相对安全，室外则有危险出没。

    这一点从第七条——【上课期间年级领导进行巡查，若领导认定你未认真学习，将会面临惩罚】体现。

    上课不在教室，即能视为没有认真学习，没有认真学习便会面临惩罚。

    将晞怀疑“领导”就是室外危险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校规第十二条和第十三条令人思维混乱。

    【12，学校存在体育课。】

    【13，本学校不存在游泳课。】

    这两条有两种可能，一是游泳课不算在体育课的范畴内。

    二便是其中一条规则是被污染的规则，游泳课是存在的。

    将规则从头到尾顺了一遍，第一条和第十一条从表面看不出什么，暂时只能放下。

    最重要的离开条件，第十四条：【本周三周四举行期末考试，唯有考试正常进行完毕，方可离开学校。】

    离开的关键在于“考试正常进行完毕”。

    考试结束后便能离开学校。今日是周一，顺利的话周四或周五便可离开学校。

    “……”想起这里混乱的时间，将晞陷入沉默。

    ——

    上课铃打响，早自习无缝衔接第一节课。

    一个瘦高的身影踱步进教室，迈上讲台。

    将晞削瘦的脊背缓缓靠向椅背，面无表情地观察第一个出现的教师。

    “好了，开始上课……”讲台上，数学老师体型瘦高，眼皮兴致缺缺地耷拉着，皮肤泛着不自然的青紫色。

    说话时嘴唇咧开，露出满口尖锐的獠牙。

    “等等——”他好像发现了什么，双手撑住讲台，目光快速扫过班级，锁定将晞和林璐璐。

    “看看，班上好像多了几个可爱的新同学~”

    数学老师徐徐扬起唇角，语气戏谑，好像在看落入猫爪下的可怜老鼠。

    “！”将晞微微睁大双眼，没想到她们在这个班还是有点存在感的！

    底下的学生，除吴晨雨和那胆怯的男生以外，都如同提线木偶般，丝毫不在意她们。

    将晞看向数学老师的眼神都欣慰许多——很好，总算有人把她们当个人看了！

    被奇怪目光回视的数学老师：“？”

    数学老师心底蔓延出丝丝疑惑，还有点被冒犯的不爽。

    光束穿过窗子，洒在将晞寡白的手臂，显得几分苍白如纸……营养不良的脆弱老鼠，还不知道自己将面临着什么……

    数学老师舔了舔唇，决定暂时原谅将晞的无知。

    不管到哪，数学课的威力都实在不可小觑。即便如同木偶的学生，在早晨第一节数学课的威力下，也是甘拜下风。

    将晞眼睁睁看着坐在她身前的男生，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磕头。

    “……”

    不过他每一次惊醒，都会无意识地看向窗户。

    ……窗户？

    将晞顺着男生的视线，瞥向靠近走廊的窗户，猛然撞上一双浑浊的眼睛。

    一个人，正像壁虎一般趴在窗外，往里偷窥。

    将晞手指微微蜷缩，淡淡地挪开视线，转向讲台。

    数学老师也在看她。

    “……”刻意针对的感觉，将晞心底升起微妙的不适。

    数学老师放下手里的粉笔，双手背后，笑容满面地一步步走到她身边。

    “将晞同学。”他看了眼将晞椅背的名字，笑得恶心：“上课有在认真听讲吗？来——回答一下黑板上的这道题。”

    浓郁的腐臭味争先恐后涌入将晞的鼻腔，将晞从容地起身，看向黑板上的……一串符号？

    “……”写的什么？看不懂。

    “嗯？”数学老师带着令人作呕的笑意，头又凑近了些，鼻尖近乎要贴上将晞的后脖颈：“不会吗？将晞同学——”

    “选A。”

    将晞默默拉开与数学老师的距离，一脸淡定。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

    林璐璐：“！！！”

    她年龄小，才高中毕业，大学一年级。即使高中的知识高考完差不多忘干净了……忧心精神污染，她也只短短看了一眼黑板上的题，但是——

    这道题，压根就不是选择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