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如芊见识到闻真变脸速度之快，刚刚车内气氛还堪比严冬，转眼又雪融春回。情绪这么不稳定，大姨夫来了么!

    “所以，你喜欢那姑娘是个怎么样的女生?”

    红绿灯闪烁，数字跳动递减，一秒一秒格外漫长。季如芊扭头看闻真，说到底她不讨厌他。相处之中，真实、冲动，有破绽。

    两人的争吵从不涉及实际利益、也无碾压一方。就好比猫猫狗狗的打架，细究跟嬉闹倒有几分相似。

    “瘦高个，苗条纤细，瓜子脸丹凤眼很有气质。”

    闻真目光斜过几道细细观察：季如芊身上最大的特点就是那双饱满的杏眼，看着人时晶晶亮；同时她的面庞又圆润饱满，消弭了季如芊言辞里的干练和攻击性；身形也是如此相称，弧度美好，显得整体合宜健康。

    然后他描述了相反的容貌。人在撒谎时往往格外认真，可惜季如芊把这理解成深情。她想闻真如此耐心斟酌、考虑用词，陷入恋情里果真不一般。

    后半程两人已经心平气和，到明嘉苑时，闻真照例将车驶至季如芊单元前。

    过年的阴霾天气，邻居窝家里的多，停车位挤得满满得，宅间路更加狭窄。suv车型宽大，闻真再次屏住气通过。

    季如芊噗呲笑了，她说反话：“你挺适合住在这个小区。”

    雪已经停了，送个人而已，何必固执地将车停到几乎贴着楼道门。

    闻真不搭理她，他想起自己拒绝过的那套房源。刚刚通过小区闸门时正巧瞟到它的楼号，靠着主路，应该比季如芊的单元方便点。

    “你怎么不换套房子，离入口近点的。”

    “你帮我把现在住的房子卖掉?”

    季如芊佩服闻真的脑回路，才来两次就想帮她搬家。

    “你买的啊？”

    闻真恍然大悟，其实不怨他。君兰不算大城市，近几年开发规划的商业楼盘价格也不贵。租房可能会有人图便利选旧小区，买房的话，不缺钱的年轻人极少购置这种房龄十几年的二手房。

    季如芊挑挑眉默认，她身上那种奇异的矛盾感压不住。私下偶尔也打扮得新潮鲜嫩，却好像带着旧时代的沉稳记忆。

    闻真想起那辆车尾有划痕的黑色商务轿车，他对车眼光毒，看一眼就认出是五六年前的老款。

    确实，季如芊那辆车是正巧宋岚的远房亲戚要换车，她出钱买来开的。

    闻真打开后备箱，拎出行李箱和双肩包。季如芊伸手去接，他错开身，下巴指了指外套右侧口袋：“帮我锁下车。”

    季如芊捏着闻真的钥匙，他已经自然而然地踏上台阶：“哪一层?”

    “顶层”，季如芊跟着他，小声报了俩字。

    闻真在前面忍不住噗嗤笑了——那她还准备自己拿行李，真是不自量力啊。

    季如芊看着他一鼓作气，三步并两步往上走，直到自己家入户门口，都未休息过一瞬。行李箱的滚轮依然是干干净净，室外的雨雪、楼道的灰尘都没沾一丝。

    她想起闻真缓缓将车倒入，皱眉贴近单元门的样子，抿了抿唇，又勾起嘴角。

    季如芊打开防盗门，闻真递给站在玄关的她，露出男人小臂暴起的肌肉与青筋。季如芊瞥了眼，只拎到客厅的两步，由衷地感慨：“你劲真大。”

    闻真倚着门侧，无奈得将手背到身后，这次是用力过久而发麻得甩了甩——他也不是超人，那么沉一口气上六楼，闻真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很幼稚地在逞强。

    季如芊在客厅收拾了个袋子提出来，终于很客气地谢他：“不好意思，耽误你这么久，我带了自家做的特产你尝尝？”

    俩人好像没有熟悉到邀他入户，闻真始终站在门外。他该推辞的，犹豫着的功夫，正巧五楼也一户人家在送客，亲戚间拉拉扯扯迎送礼品的声音充斥在楼道里，两个年轻人相视一笑，会心地不再多言。

    将袋子放在副驾位后，闻真准备回家。发动车子起步前，他又突然侧过身，翻开袋子查看了下：上面一盒酿团他以前吃过类似风味，糯米做的软甜口；下面一盒则像家常做的生腌，用玻璃保鲜盒保存，而非上面那种一次性塑料包装。

    ……保鲜盒的话，他似乎仍需要还回去。闻真靠在椅背，莫名得揉了揉眉心，天色将晚，人似乎也倦了。

    季如芊收到许凡的请罪信息已经是晚上十点多，她洗好澡窝在软绵绵的床品中间，享受最后一天的闲暇。另一边的许医生才刚下手术台，收拾妥当准备回家休息。

    干一行有一行的辛苦，季如芊望望窗外的漠漠寒气，当然不会埋怨许凡，她转而担心：“你后天婚礼别被临时召唤走就行，这事别人替不了。”

    “那不可能，我已经跟我们主任交接好了，站好这一班岗后便是自由身。”

    婚礼蜜月一条龙，许凡打算休半个月假，这在她职业生涯以来简直破天荒。正因如此春节排班和急诊许凡便没敢耽误，提前留出余量。

    季如芊没跟她多聊，让许凡早点回去调整状态。第二天自己开车去找她，白日忙碌而充实。季如芊份子钱发出去不少，婚礼全程却是第一次深度参与。

    晚上大家在宴会厅进行最后彩排，场地布景已经搭建完毕，镜面舞台将重叠鲜花及璀璨灯光映衬得如梦如幻。

    季如芊进场也眼前一亮，扭头表扬老陈，确定方案后的很多细节都是陈斯远在盯着修改，难得的审美还不错。

    “怎么样？是不是让你们也对结婚充满了期待？”

    “夫妻两人，一狗一猫一小院，逍遥自在……”

    这俩人挺配，宣传能力堪比传.销，怎么会不能把日子过好！

    走流程到新娘抛手捧花那步，许凡悄悄拽拽季如芊的衣袖：“明天机灵点，我往右边抛。”

    季如芊赶紧摆摆手：“不用不用，公平公正。”

    四位伴娘除了她，还有两个许凡自小的玩伴肖晴、王雨薇，及医院的同事张曼寒。

    季如芊也认识张曼寒，伍氏偶尔与人民医院有些关联往来。张曼寒不是临床医生，在医务科工作此外兼任院工会，许凡经常帮人相亲就是因为曼寒这层关系。许凡跟她交情不浅，季如芊知道曼寒刚订过婚、下年办仪式；还有雨薇自幼儿园起便与许凡相熟，单身但手上戴着求姻缘的粉晶。俩姑娘也都对捧花跃跃欲试。

    “她俩一个进度过快，一个八字没那一撇，唯独你不上不下卡在中间，需要‘激励’！”

    许凡自有她的道理：张曼寒跟对象恨不得整日黏一处，而且君兰蛮重视礼仪，订婚往往意味着尘埃落定；至于王雨薇，看似遥远，其实参加聚会活动十分积极。

    而季如芊跟伍青泽这样维持着，许凡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她本地人且又是医生，人脉自然广泛，对各种八卦早已见惯不怪。伍氏作为君兰有头有脸的名企，即便普通中高层都称得上前途无量，何况伍青泽这板上钉钉的继承人。

    虽然对自己的闺蜜怀有滤镜，觉得她配谁都绰绰有余，许凡仍怕夜长梦多。不是有种说法么——若情侣间没有巨大外部阻力，具备结婚基础，却迟迟不推进下一步，必定至少有一方不够笃定。

    热心肠的许凡无时无刻操心周围朋友，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何况这次是她的主场！许凡可不仅要把捧花转交到季如芊手中，她还有其他的绝妙安排。

    伍青泽在晚宴上收到了许凡的消息，照片刷刷刷弹出来一大串。却是季如芊的照片，张张亮眼。他搁下酒杯，朝对面言笑晏晏的姑娘颔首抱歉：“不好意思，郁小姐，我出去处理下急事。”

    “伍少董真是年少有为，公务最要紧，而我不要紧。”姑娘顿了顿仍补充一句：“我等着你，待会儿赔我一杯酒便当没关系。”

    巧笑倩兮、眼波流转，华服美人把嗔怪转几个圈变成撒娇，软着声却也追得急。好似上好的丝绸拧成绳，柔情里带着丝压迫。

    豪华游艇内的小型趴，顶富贵顶私密。杯盘交错、金石掷地，啜饮着香槟窃窃私语的皆是名流巨贾。趁着过年放纵，伍青泽回国后第一次这么长时间与圈内那些二代们混迹游玩。起初只是受母亲张文珊的压力，一开始他还不愿意长待应酬，如今渐渐品出一番滋味。

    伍青泽到底不太参与这类社交，除了与他在国外勉强称得上校友的李洲南，家里为沪上知名金融机构，人也活泛，与伍青泽攀谈甚欢，其他的大部分过往都是点头之交。

    并未明确谁跟谁算熟到相陪，郁家二小姐却说得好似两人是固定搭子。伍青泽还没打算入场，已经被人悄悄得当成了舞伴。

    最开始不过因为双方母亲陆凡霜与张文珊都喜欢翡翠玉石，渐渐似乎越走越近，最近还约着拍卖行一同看画。真奇怪，兴乾跟伍氏刚在招标项目上水火不容地争夺市场，私下的两位董事长夫人却仿佛心无芥蒂。

    伍青泽走到顶层甲板上，海风轻拂而过，舱内的人声低语都已远去。那些呢喃暗涌消失无踪，就像潮水退去，他掌心握着的屏幕明亮清晰，百合花一样的女孩模样，依然如初识那年动人。

    许凡精心挑选的伴娘裙在季如芊身上美到犯规，柔光缎面裹胸的小礼服纯白圣洁。她没带任何首饰，正巧站在婚庆舞台的背景板前，被繁盛的花枝簇拥着。

    乌黑的发与鲜亮的肌肤，每一丝一毫都触动着伍青泽最深的记忆，刚刚面容姣好、衣着光鲜的红男绿女瞬间湮灭成尘埃。

    季如芊极少穿得如此隆重，上次打扮得这么精致还是毕业舞会上，那一次他拉着她的手，共舞一曲。

    许凡也觉得她的扮相太珍贵，抄起手机紧急抓拍了张，一边按发送键一边胸有成竹地想：“让你不陪女朋友，诱惑不死你！”

    照片只是辅助，虽然闺蜜最美，还需要她来添油加醋。论戳和情侣，许凡有点心眼与手段，她好心来催化下这俩人的感情。

    伍青泽回得迅速：“谢谢帮我拍芊芊照片！”“她平日不喜欢自拍，多亏有你。”“技术很好，效果很棒！”

    连续三条，依计划入套。许凡暗自想，再清高的男人也是视觉动物，伍青泽并不例外。

    “是啊，芊芊整日赶着谈收购，跑合作，打打杀杀得，都快忘了她这娇美一面了。”

    许凡提点对方——我姐妹可是为你伍氏在呕心沥血。

    伍青泽微微赧然：“我知道她辛苦，这次本来要带她出海玩，可惜跟你婚礼撞期，实在不巧。”

    密友结婚，男友多半陪同出席，许凡对伍青泽带着点意见，顺道刺人：“上层社会应酬多嘛，我会照顾好芊芊的。她在君兰挺开心，刚刚看见婚礼现场眼睛都亮了，说没想到现在的场布这么唯美。”

    伍青泽愣神片刻，他只留意最后一句——原来季如芊对婚礼怀有期待。她忙碌一年，抽时间帮朋友时才穿上漂亮的裙子，而自己却在鬓影衣香中徜徉，未能作为男朋友伴她左右。

    与郁家二小姐的交流，伍青泽更心怀有愧。如果装傻的话，两人仅仅是年轻人谈天说地。可考虑到母亲们的想法，便带着点旖旎的色彩。

    他干巴巴地回许凡：“说笑了，新婚快乐，场地设计得挺新颖别致。”

    “嗨，我这种只能算套餐里的高标。等你们结婚，可以请知名国际团队做最顶级的策划。”

    又一张照片传过来，白玫瑰、马蹄莲缀一长串蝴蝶兰，以翠色的密集芦荀草作底，一束好看的自然风手捧花，如瀑布流动在图中。

    “明天的捧花我打算交给芊芊哦，算我对你们的美好祝福。漂亮吧？这还只是效果图。”

    伍青泽来不及回复，他在脑海中描摹出季如芊穿着那条缎面礼服配着这束花。光是想想都清透舒爽，像周遭黑黝黝的海面上的浮光，能荡起最温柔的梦。

    “可惜正式仪式我肯定最忙，不能给芊芊拍照了。不过也是，什么照片能记录现场的美呢。哈哈哈，还是要亲身体会才深刻。”

    季如芊看到许凡这位新娘子埋头指尖飞舞，却不知道她分心的正是自己的姻缘。她口袋的手机有提示音响起，拿起是伍青泽的信息，他明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