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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嘈杂的喊声打破深夜的寂静,屋外很快传来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陈桑榆快步跑到门前,拉开包厢门一探究竟,外面两个服务生跑过,陈桑榆抓住她就问:“着火了?”
“没事,没事。”服务生安抚着她,“不是咱们店着了啊,是后面小区。”
“哦。”陈桑榆松了口气,刚要回去,突然一激灵,“后面小区?”
那不就是孙涞朋友家吗?小区一共就两栋单元楼,声音是从外面街上传来的,八成就是挨着街道这栋着火了。有那么一瞬间,陈桑榆想起电梯间的电动车。
不会吧,真就这么倒霉?
邱意听到声音,“蹭”一下站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跑。
“哎,你别跑啊!”服务生抓住后面的陈桑榆,“老板就是要我上来告诉你们,不是店里着火了,不用慌,你们要是走,得把账结一下啊!”
陈桑榆飞速说:“多少钱,我扫给你。”
“那你得去前台结,我这里看不到菜单。”
陈桑榆拔腿就往楼下跑,服务生在对讲机里说:“3号包厢下去了!”
老板还算有眼力介,到了楼下,钱已经算好了,老板还安慰她,“别着急,也不一定就是你们家,对不对?”
陈桑榆没好气的说:“谁家也不行啊!”
陈桑榆掏出手机,扫码的时候眼睛一直焦急看着附近,邱意已经不见了踪影。
一出店门,就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路边站着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朝着一个方向,陈桑榆抬头去看,果真是她们借住的房子,好巧不巧就在四层,黑烟正从楼梯间破碎的玻璃处争先恐后涌出来,火舌经由三楼正在飞速往上面蹿,将这一片照得比白天还亮。
围观的人群有打119的,有打110、120的。
陈桑榆这时已经顾不上其他了,她焦急的拨开人群,大声喊邱意的名字,并且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跑,到了楼下时,终于看到被人群挡住去路的邱意。
楼下也聚集了一堆人,都是听到消息围过来的,陈桑榆赶紧跑过去,紧紧抓住她,比起还在家中的孙涞和盛夏里,她更怕邱意头脑一热冲进去。
果真,邱意是有这种打算的,她焦急道:“你别拽我,盛夏里和孙涞还在家里,我得去喊她们起来!”
陈桑榆紧紧扯着她的胳膊,“你看到火烧的位置没,现在只有电梯间的玻璃炸开了,说明起火部位大概率在走梯和电梯间,还没有烧进家里,你现在冲进去喊她们,更危险!”
正在这时,楼道里冲出了几个年轻人,都用湿毛巾捂着鼻子,弯着腰,身上脸上灰扑扑的,其中一个还叫人搀着,十分狼狈。
“哎呀,都离远点,上面火实在太大了,还是等消防来吧!一楼、二楼的人我们都叫醒了,三楼是真上不去!那火太大了!”
说话的是门口的保安兼物业,夜间巡检时看到这边有火光,立刻冲了进去,拼命敲门把一楼二楼三楼的人叫醒了,叫人时,火越来越大,浓烟滚滚,他受过培训,知道要用湿毛巾捂住口鼻避免浓烟吸入,并且保持低姿弯腰通行,这样叫醒了两层楼的住户,平安的将她们带了出来。
“那四楼往上的人怎么办啊?”
保安说:“没事,这几家我都让同事打过电话了,四楼、五楼都是一户在住,六楼出去旅游了,有人的叫他们先固守,等119来了再说吧。”
陈桑榆赶紧问:“四楼不是一户啊!四楼东户也有人住!”
“啊?”保安大吃一惊。
陈桑榆打开手机拨给盛夏里,邱意在一旁说:“我给盛夏里和孙涞都打过了,没人接。”
盛夏里晚上睡觉都会静音,这个她们都知道,孙涞她们不清楚,但现在打不通,八成也是因为这个吧。
陈桑榆不死心的又拨了两个,依然没人接,她急得就差跳脚了。
不过还好,她还保持着理智,被困人员的数量、位置对救援很关键,她先是拨了个电话给119,告知对方起火处四楼东户有被困人员,然后接着不停地拨着盛夏里和孙涞的电话。
保安也找了个大喇叭,在下面大声提醒火情。
隔壁楼道的住户们都被喊醒了,依然没见孙涞和盛夏里接电话。陈桑榆和邱意急得汗都要下来了。
与此同时,四楼东户,睡得正香的孙涞在黑暗中皱了皱眉,被噪声吵醒的他十分烦躁,谁啊?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一直喊什么?
不过他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平时打雷都听不到,听到喊声也懒得起身查看,只当是有人在吵架,用枕头捂了捂耳朵,翻了个身准备接着睡,就在他调整好一个新睡姿的时候,突然发现枕头旁露出一闪一闪的蓝光。
房间里没有别的电子设备,哪怕昏昏欲睡,潜意识也知道这光来自于手机,他随手捞起来,眯着眼睛一看就愣了,屏幕上有来自邱意的5个未接和陈桑榆的8个未接。
就在他愣神的时候,又一个电话拨了进来,他随手按下接听,“喂?”
“谢天谢地,你们接电话了!着火了!你快去叫盛夏里!想办法赶紧跑!”陈桑榆甚至没时间庆幸,马上安排下一步行动。
孙涞一个机灵完全醒了,“着火了?哪里?”
“外面,整个楼都快烧起来了!”
他穿上睡衣,快步走出房间,客厅里果真热得不寻常,门外传来一阵阵噼里啪啦的声音,焦糊味也异常明显,烟气顺着门缝往里面飘。
孙涞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用睡衣袖子捂着鼻子去隔壁房间叫盛夏里,这时候他依然保持着绅士风度,敲了三下门,可把电话那边的陈桑榆急坏了,“都什么时候了!还敲什么门啊大哥!盛夏里睡觉比你还死,赶紧进去叫她啊!”
“哦哦哦。”孙涞答,推开门,打开灯,盛夏里裹在被窝里,睡得很香。
孙涞赶紧叫醒她,刚醒来盛夏里也一脸懵,听孙涞说完后,也赶紧爬起来。
两人都是第一次真的火灾,起来后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该干嘛,孙涞下意识想开门往外跑,被反应过来的盛夏里拦住,“等等,先别开门。”
她走过来,摸了摸门把手,烫得出奇,“不行,火太大了,已经烧过来了。”
“那怎么办啊?要不咱们打湿被子披到身上,跑下去吧,电视里不是经常这样演。”
盛夏里:“......不要轻易尝试这种做法,被子它确实有一点点隔热效果,但是像外面这么大的火,核心温度可能几百度甚至一千多度,我们呼吸道最高只能接受70多度,过高温度的空气会让我们的呼吸道瞬间组织坏死,肿胀甚至窒息。”
陈桑榆一直跟他们保持着通话,闻言也提醒道:“你们先别出去,我已经给消防救援人员打过电话告诉你们的位置了,你们就等待救援就行,火场里比火更危险的是烟,你们先看看屋里进烟吗?”
确实有烟气正从门缝中露出来,边缘隐约有火光,防盗门正在被烧得碳化,这扇门坚持不了多久了,陈桑榆指挥盛夏里和孙涞退到主卧,去卫生间接了两大盆水,之后让他们用打湿的被子、毛巾堵住门缝,防止烟气进入,同时往门上泼水降温。
做完这些后,消防车鸣笛声由远及近,让人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下来。
然而很快,陈桑榆就发现自己松懈得太早了。等了许久,她都没有看到消防车的身影,只有鸣笛声不停的传来。
“怎么回事啊?消防车还不来?”围观的人也有人问。
陈桑榆急得不得了,盛夏里和孙涞就站在窗前,不停地摇晃手中的毛巾,等待救援,四楼高度不低,没法跳下来。
火越烧越大,要是消防车再不来,只能跟网上似的,下面人们抻着被子,让他们跳下来冒险一试了,可那会大大增加受伤的几率。
陈桑榆又想跑过去看是什么情况,又不想离开现场。
这时小区保安跑回来,说:“快过去几个人帮忙抬一下车!消防通道让车给挡了!联系不到车主,来帮帮忙,抬一下车!”
要说消防车一路过来也是过五关斩六将,节假日,整个小镇凡是能停车的地儿都停满了,开始他们走的小区大门,就被车堵着没进来,又开去偏门,结果用作消防通道的侧门门压根没开,又联系物业来开门,前前后后耽误了不少时间,好不容易进来了,结果一转弯,发现消防通道上停满了车,消防车根本进不来。
火灾发生时,哪怕一分一秒都是至关重要的,围观群众一听,跑过去一大半,大概几分钟之后,终于移开了挡路的车辆,消防车出现在视野中。
还不等车停稳,消防救援人员就跳了下来,立刻疏散了人群,陈桑榆和邱意站在警戒线外,大声跟消防员说同伴的位置,消防人员立刻搭上云梯,很快将他们从卧室窗口救了出去。
看到她俩落地,陈桑榆和邱意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天知道,在打不通电话的那几分钟里,她俩都吓死了。
四楼五楼的住户们也陆陆续续被救了下来。大家都穿着睡衣睡裤,虽然狼狈一些,但好在都没有受伤,有个小孩子在营救过程中拧了下胳膊,被救护车拉走了,剩下的人们都立在警戒线外,继续等待后续救援情况。
目前被困的就只还有四楼西户。之所以还没有救出他们,是因为窗外装了防盗窗。
而火这时已经把门烧穿了,火光透进了西户的客厅,他们家一家人都被困在了窗前,熊熊的火就在身后燃烧,白天和陈桑榆吵过架的大哥把家里的小孩子护在身前,透过铁栅栏,绝望的挥着手。
底下的人无一都揪起了心,默默祈祷消防员赶紧将人救下来。
可哪里是那么容易的,防盗窗的铁栏杆都是实心的,这个高度又缺乏着力点,好几个消防员踩着云梯轮番上阵使用破拆工具破拆,好半天才剪折一根。
楼上有一名消防员喷干粉,楼下掩护的消防员则扛着水枪,水却只敢喷到三层上面和防盗窗周围。
周围的群众发出不满的抗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往火上喷啊!抱着个水管晃什么晃啊!”
“就是啊,会不会救人啊?”
对于这样的质疑声,消防员也不知道听没听到,反正没理他们。
邱意看着也是干着急,陈桑榆在一旁跟她解释道:“火离人那么近,那么高的温度,喷上大量的水,会瞬间蒸发为水蒸气,成为一个大蒸笼,人根本扛不住。”
她这个声音不大不小,周围的人听到后,都忍不住打了个机灵,这不就是被蒸熟吗,那可太惨了。
质疑声渐渐小了许多,专业的事真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他们这些围观群众还是少指手画脚吧。
火越烧越旺,越来越近,火舌伴着浓烟逼近窗前困着的三个人,消防人员脸也被火光照得通红,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滴落,咬着牙,片刻不敢放松的用尽全身力气破拆防盗窗,终于在下方破了个小口,在几人的合力下将身形稍微瘦削的小孩子和女子托了出来。
当小孩子脱离危险后,大哥明显体力不支,几次都要晕倒在窗户前,消防人员又加快速度,破出了一个更大的口子,将人拽了出来。
很快,火就吞没了整扇窗子。
救护车早在楼下等着了,当人被抬上担架时,大家才看清,大哥的背已经被烧成黑红色,而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中。
众人不禁抬头去看那扇破掉的防盗窗,纷纷心有余悸,谁能想到一扇小小的窗子能成为逃生的最大阻碍呢。
当确定所有人被救出后,消防员将水压调到最大,开始全面攻火。
在外面接应的小伙子也被替换了下来,换了个更年轻的,开始内外配合着灭火。
他下来后,喝了口水走到陈桑榆身边,眼神的赞赏很明显,“小姑娘,懂得不少嘛。”
陈桑榆摸摸头发,这都是最近恶补学习的结果,“你们也辛苦,不能叫你们流汗还流泪嘛!”
消防员点点头,“也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埋怨的话了,其实面临险情时,消防救援人员才是最着急的那个,眼看着活生生的人救不出来的那种无力感,真的没人想面对。我上一任的搭档就是这么转业的,同样是防盗窗,那次的人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火势凶猛,根本来不及破拆,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就在咫尺的地方,被火活活烧死了,搭档甚至能摸到他的手,听到他的呼喊,他说叔叔,我想活,可是太晚了,我们到的时候火已经快将正面窗户吞没了,搭档甚至来不及搭云梯,直接徒手爬了上去,他拼命想救出那个人,他站在窗前疯了一样破拆防盗窗的栏杆,可是那栏杆太结实了,实心钢筋的,确实防住了盗贼,却也断了孩子的生路,二楼呀,那是二楼,孩子本来能活的,”消防员惨淡一笑,“我们后来拆下防盗窗,发现他的血肉已经和防盗窗紧紧粘在一起,难以想象,他生前经受怎样的痛苦,这件事情后,搭档接受了很长时间的心理疏导,可是依然过不去那道坎,最终只能离开。”
一道防盗窗,成了生命的阻拦,消防员叹声气,“还有刚刚被堵的消防通道,耽误了很多时间,饭店、旅馆火灾,你去看吧,只要有亡人事故,八成是因为疏散通道还有窗户被封堵,畅通生命通道,说了无数次,怎么这么难改呢!”
可是说那么多自身不提起重视,等出了事故才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现场只留下无尽的沉默。
这一夜注定了很漫长,现场火势虽然基本得到了控制,但陈桑榆一行人也没法再上楼,家里的情况尚不明确,火灾之后空气中会残留很多有毒烟气,谁也不敢冒这个险。
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人没事。
孙涞提议先去附近找一家酒店住,目前来看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几人刚站起来,盛夏里突然一模身上,懊悔道:“哎呀,书包忘记带出来。”
“里面是有贵重物品吗?”孙涞问。
“有我们的照片和冰箱贴。”
冰箱贴和照片都被她妥帖的放在帆布包内层,而帆布包被她挂在玄关处的挂钩上面。
他们不约而同望向那扇隐约闪着火光的窗子。
此时,余火正舔过木质的鞋柜,放肆的向上席卷每个角落,帆布包很快被烧得残缺不全,风卷着未烬的火舌,载着四个年轻人笑颜的照片一寸寸被吞噬掉,最终于无人处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