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味道让冉意鼻子发痒想打喷嚏,她坐在病床上抬着头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挂瓶发呆。
严临格在针头刺入她的手背前,特地提了个醒,“有点疼,忍一下。”
没收到回应,他好奇侧目看了眼冉意,女孩不再盯着那瓶挂水不动,垂眸低头没有生气的坐在床上,眼睛空洞无神,长而密的睫羽不曾眨一下,破碎又柔弱的背脊,只要轻轻一推就能倒下去。
他无奈叹气摇头,将手上捏着的针头刺进白皙带点青色的手背,握紧的拳头微微颤抖,苍白的指尖嵌进手心肉里,握出深深的痕迹。
“可以放松了,好好休息吧,这瓶挂水结束叫我给你换下一瓶。”
冉意不置一语,她现在头昏脑涨不想说话,收回贴着针头的手乖乖放在被子上,对着严临格颔首表示感谢。
严临格本意还想再多嘱咐几句,但观察冉意现在的身体素质和精神状态,还是不要多说去打扰。
他和冉意五年前在国外认识,那次他第一次见到冉意是在医院公派他出国联培,巡房中途在走廊一角没人的地方看见有人蹲在那。
严临格回想着那时候她的精神状态,和现在比还要差的多,一度以为这人是从重度精神科逃出来的病患。
单薄的身子蹲在走廊出风口,光线斑驳,她的脸色也是惨淡如霜,风轻扬起她的长发,整个人呈现的状态是一碰就碎。
他拦下毫无生机的冉意,出于医生这层身份的本能,把她带到自己的办公室,他想去了解这个女生的心里。
起先防范意识还很强的冉意浑身带刺,没有对他开口说一句话,那他就顺着去引导她,让她开口。
费了差不多半小时的时间,也许是眼前的这位女生看他太可怜,讲了半小时没喝一滴水,还不舍的放弃。
冉意终于说了他见到她两小时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你想开导我,我来医院也是想治好我现在的精神问题……”
她提起手上的塑料袋,里面装满了形形色色大大小小的药盒,应该是刚才新抓的,盒子上面还写了服用说明。
严临格拿过,仔细看着药物名称,能大致在这几款药里知道了这人得了什么病。
“这些都是治疗神经创伤后遗症的。”他放下药盒,把东西放回塑料袋还给冉意。
接着循循善诱,带出问题,“能和我讲讲你发生的事情吗?”
冉意警惕性的瞟了一眼严临格,在心里挣扎了许久,犹豫着是不是要和这人说。
严临格看穿了她的想法,从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拿出证件,“不用担心,我是从中国来这联培的心理科,我叫严临格,说起来,我们或许是同乡?”
他刚才在看那袋药盒的时候,瞄到了她的病历本。
冉意内心有了动摇,她沉默一会儿,最终还是开了口。
她把小时候的那些在北青的经历,一五一十的全部向严临格倾诉,或许吐出了这些堆积在内心的窒息感,说不定能让她缓解一下。
“后来妈妈和他离了婚,带着我回了乐宁老家,本以为我会在这个时候重新开始,我做好了迎接未来的准备……”
“可没想到,她把我放在了好友家借住,自己却跟着公司出差去了国外,并且在那和另一个人相爱结婚有了新的家庭……”
冉意越说越恨,恍惚间她又一次看到了那个从小打骂她的男人,魁梧身材的男人站在面前,挥舞着巴掌向她打来。
转而间,又在巴掌即将落下后,变成了冉绾的形象,她哭着想要抱住她,问她为什么要生下冉意,有了孩子在中间做牵挂,她不敢和那个男人离婚。
画面又转变,这次出现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人,林朝妄抱臂站在唯一照进光亮的地方,也不说话,神色沉沉的看着她,却能让她安心不少。
冉意咬着几乎无一丝血色的嘴唇,漂亮的眼睛流下眼泪,滑落脸颊滴到桌上。
“后来,我在借住的林家遇上了一个弟弟……”她回过神,提起林朝妄,她的嘴角不知不觉轻轻扬起笑容。
坐在她面前的严临格看见冉意表情的微微变化,眉毛一挑。
他抓到了突破点,没去打断冉意说话,安静坐在那听着她往下继续讲。
“我不知道对他是什么感情,我们住在一起的这四年有吵过架,又因为他的率先服软握手言和,又会在另一个双方意见不一的时候再次吵架,好像我们这几年一直都在冷战然后和好再冷战……”
严临格顺着她的话往下问,“那你讨厌他吗?”
冉意愣了愣,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想了大概半分钟的时间。
“不讨厌的……”
她的声音很轻,轻到严临格需要倾身去凑近了,才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那,你喜欢他吗?”
严临格抛出这个问题。
这次他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他理解一些病人会在心理辅助的情况下隐瞒想法,去说她们想要让别人了解的事情。
看来眼前这位女孩也是。
正当他准备今天就这样先暂时结束,拿起手机想互加个微信,好后面再约。
冉意清脆的声音徐徐响起,放在桌面上的双手互相搅动着,左手拇指扣着右手食指,情绪有很明显的焦虑和无措。
“我……好像是有些喜欢他……在和他吵完架后,登机起飞的时候……”
“但是,我现在这样的样子,很难会让人接受吧……”
她一直说林朝妄有病。
但病的最重的,结果是她。
——
严临格走出病房,门口站满了人。
“怎么样,严大哥,意意现在还好吗?”
他取下口罩对率先着急过来的宋乐尔摇头。
而后他又看向一直没说话,沉默站在旁边的林朝妄,他的视线紧盯着紧闭的病房门。
“现在她需要安静的环境去休息,等过段时间吧,我会在这照顾她。”
林朝妄收回视线,转头去看严临格,知道这句话是在和他说。
“冉意目前的情况比五年前好多了,这几年她都会定点来医院找我做检查。”
“她的病情,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成现在这样已经是很大的成功。”
严临格问:“这次是为什么?”
他这一次不再看向林朝妄,扫了一遍在场的其他几人,最后停在宋乐尔身上。
宋乐尔神色紧张,拉上严临川外面穿着的白大褂衣角,但开口依旧调理清晰:“应该是她那个爸发来的短信,只要是关于那个人的事情,都会带动意意的所有情绪。”
“我那时候就应该态度强硬些,不由着她的性子来,让意意来我这住的,就不会发生现在这样的事情。”宋乐尔自责开口,有些后悔没有坚持己见去带走冉意。
徐述年从长廊入口快步走向他声凑近林朝妄的耳边低声说:“小区的安保我去问了,这两天确实有个陌生的男人一直在周围到处乱转。”
“他说因为这几个月小区治安不稳定,被安保公司开会狠狠骂过之后,他已经不再给形迹可疑的陌生来访者开门。”
“我报了警,等警方的最终结果吧。”
林朝妄点头,对徐述年道了声谢。
徐述年摆了摆手,“谢什么,随时为兄弟办事都是应该的,而且我还误会了冉意这么久,以为她是矫情才对你这样,结果……”
“等这件事尘埃落地,算是我给她的道歉吧。”
林朝妄站在一边不着痕迹的握紧手指,视线垂落在墙边没人去坐的长椅,沉默许久说:“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想要看见冉意,特别特别想,想到全身发麻每个毛孔都在隐隐作痛。
严临格闻言上下扫视了一遍林朝妄,想着或许他进去能让冉意的心情好一点,也就点点头同意了他。
林朝妄上前去开门,消毒水刺鼻的味道直冲大脑,呛得他连连咳嗽。
微凉的冷风穿过半开的窗户吹进房间,冉意靠坐在病床,她望向窗外,水润的眸子泛着点点湿意,像是刚哭过。
她听见房门打开然后又关上的声音,缓缓回头,微微仰起脸庞去看是谁。
在看见熟悉的身影进门后,长睫微颤,抬手去抹了几下发湿的眼眶。
低下头吸了吸发酸的鼻子,调整好心情,但开了口还是有点哽咽:“你怎么进来了,严临格居然能同意在病人休息时间里放人进来?”
“求了他很久才同意的,姐姐不知道这位严医生有多凶。”林朝妄搬过放在墙边唯一空着的椅子,搬到病床边坐下。
他伸手想去牵冉意的手,却在看到她手背上贴着的针头后,顿在伸出去一半的距离停下。
正想要收回,却在下一秒,一只比他的手还要冰凉的小手握住牵到被子上放好。
林朝妄神色微顿,继而轻轻回握她的手,手指分开插进她的指缝,屈指扣住。
他的手掌宽厚,中指侧边肉有一小块薄茧,是他长年握笔写字留下的痕迹。
和冉意冰凉的手相比,他的手还算是温热,顺着两人紧握的手心之间传递温度。
林朝妄知道,她已经开始在努力的回应着他,从主动向他伸出的手为开头。
“严临格是很古板,五年前和他在国外见到的第一面起,我就特讨厌他循规蹈矩的性格。”
冉意笑了笑,努力让气氛不冷下来,试图掩盖她前一秒失落缥缈的悲观情绪。
一道斜斜照进来的阳光,正好透过玻璃窗,落在冉意苍白没有血色的唇上。
白皙的肌肤被阳光照射显得更加细腻剔透,她歪着头,冲林朝妄盈盈一笑。
林朝妄被这笑容冲击,此刻的冉意就像即将变成泡沫消散在这道阳光下的天使,让他完全没了安全感。
心脏被揪了一下,发着痛。
“林朝妄,我想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