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村人

    承阳殿。

    错金瑞兽香炉徐徐燃着龙涎香,孝明皇太后由司宫女官搀着从圈椅上缓缓起身。

    林朝看着那双黄锻绣福寿万代纹凤头履从眼前沉沉踱来又踱去,耳边是太医们战战兢兢的扣齿声。

    “人好生醒着,你们非说是死脉!放了整整半碗血也看不出什么名堂,真不知太医院整日养着你们这帮废物作甚!”

    一个瓷碗被太后猛掷于地,鲜血溅了上首的魏庭直满脸。他僵了瞬,猛闭上眼软倒在地。

    那带着血迹的瓷碗在栽绒宫毯上滚了几滚,转到林朝脚边停了下来。

    林朝正犹豫着是将碗捡起送回,还是随着魏庭直昏死过去时,锦帐中传来一道清冷熟悉的声音。

    “皇祖母莫要气坏了身子,孙儿这病与宫中太医无关。”

    众人松了口气,林朝也跟着抻了抻紧绷的脊背。

    “要怪也是怪那逃走的大夫,孙儿已着人搜查她下落,必不会轻饶。”

    他轻飘飘说完,众人赶忙附和。

    听着那一口一个的“千刀万剐”“株连九族”,林朝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在别人嘴里已经掉了千把回了。

    正庆幸着自己逃得及时,便听那人嗓音闲闲道,“你…为何不骂?”

    那声音有如实质刺向林朝,方才还七嘴八舌的大殿内瞬间只余下她略显急促的喘息。

    林朝猛地抬头,撞进一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谢又青静静看着她,眉尾黑痣上挑,仿佛只是单纯的疑惑。

    只有林朝知道,他起了疑。

    顾不得思索,她下意识垂首,“民女不善言辞,那大夫既未解完殿下的毒,殿下想如何处置都是使得的。”

    谢又青闻言微微颔首,看向林朝时眼中多了抹笑。

    “倒是有理。可你如何知道,孤中了毒?”

    林朝神色剧变,额头死死贴着宫毯,冷汗密密麻麻生了一层。

    “哎对,你这小医使怎么信口雌黄,殿下这是旧疾,怎会是中……”陈仲柏正要反驳,被“昏死”在地的魏庭直暗中扯了扯衣袖。

    林朝已然知道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

    当年谢又青所中箭毒,乃是异邦诡术,无人察觉。中毒者脉象全无,昏睡不醒,神色却如常。

    是以太医们皆以为谢又青只是坠马时跌坏脑子,变成了活死人。

    林朝为谢又青医治时,试过不下百种法子,也是偶然在午时发现他血色玄青,才知是中了奇毒。

    谢又青当日是心口中箭,毒性入心,故午时心经当道才会显现。

    在竹园医治时,谢又青的情况都是由亲卫直呈太后,是以中毒之事,恐怕只有林朝与太后两人知晓。

    思及此处,她身后冷汗又冒了一层。

    林朝久久未言,方才押她过来的那位总管细声禀报,“奴才着人问过,这是程太医门下女医使,名唤千雪,被钱圣手带进宫照看程太医的。”

    听他这么说,林朝稍稍放下心。

    她出生后外祖去昭蓝寺还愿,见千山沐雪之瑞景,便为她取了这个小字。只是不常唤,除母亲和外祖父外,便只有钱惟知晓了。

    太后闻言沉沉道,“抬起头来。”

    不等林朝反应,自有宫人上前掐住她下颌,迫使她仰头受审。

    林朝静静昂首。

    谢又青端详许久。

    那是张极普通的脸,一双乌眸倒是明澈见底,鸦羽般的长睫颤着,可到底是索然无味。

    谢又青眸中失了兴致,淡淡道,“你如何得知孤中了毒?乱说便砍了你的头。”

    看了眼膝边犹带血迹的瓷碗,林朝握了握发冰的手,“民女观殿下血迹带着乌色,这才斗胆猜测是中毒。”

    一旁陈仲柏早已按捺不住,起身向谢又青与太后行礼,“请容臣一观。”

    见太后颔首,太医们渐次围了上去。

    “我瞧着与寻常血色无异……”

    “但这碗沿似乎确有些发暗,是否因取血时间已久?”

    “老夫愿以口试之!”

    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太医说着便要将碗底残血一饮而尽。

    谢又青眉头微抽,清咳了声。

    “让她来。”

    众人一愣,便见那修长指尖正指向林朝。

    林朝抿了抿唇,她就知道这小心眼的人不会放过自己。

    闻言便起身走到那老太医前,接过瓷碗放在一旁描金如意纹翘头案上。

    林朝看了看莲花漏,此时午时刚至。

    方才那碗血其实颜色并未有何不同,是她胡诌的,但若是此时再放,血色即会呈乌青之色。

    “民女斗胆请殿下再赐血一滴。”

    此话一出,众人倒吸口气,就连方才“昏死”的魏庭直也悄悄掀了半扇眼皮。

    这人就算是程仲门下,也不过一个小小医使罢了,怎如此胆大。

    只有林朝知道,她是不得不如此。

    若是拿不出点让人信服的事实,谢又青怕是真会砍了她脑袋。

    “好。”

    谢又青利落应下,示意她上前。

    林朝轻吐了口气,她现在一见这人就心慌,想是上一世被折磨怕了。

    来到谢又青身侧站定,林朝取出金针,“请殿下展腕,民女需取内关血一滴。”

    谢又青好脾气的将手腕伸至她面前。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

    林朝凝神捻针,缓缓刺入关内穴,好似觉得不够,竟将金针又缓缓抽出,反复多次刺入。

    这是常见的针灸之法,太医们不觉有异,可谢又青越看越觉得头晕。

    “你……”

    不待他说完,眼前一黑便直挺挺倒下。

    屋内轰得站起一堆人,宫人们满殿惊呼。太后捂着心口疾步行至谢又青塌前,不等她吩咐,便有侍卫立时抽刀将林朝逼得跪倒在地。

    谢又青塌前已被太医围得水泄不通,魏庭直再不敢装死,使劲扒开众人挤了进去。

    若是太子殿下真出了什么好歹,他今日可就真死在这了。

    太后心急如焚,面色狰狞看着林朝,“你好大胆子!竟敢在哀家面前行刺太子,快将她拖出去,给本宫千刀……”

    “太后娘娘稍安勿躁!”

    一声高呼惊住众人,一人跪地将瓷碗高高举起,碗中赫然是一滴泛青的乌血。

    林朝猛松了口气,不顾横刀的侍卫倒地便拜,“太后娘娘明鉴,殿下所放之血确为毒血,众太医皆在此,可知我所言非虚。”

    “至于殿下突然昏厥,乃是惧针所致,稍缓几刻便好,无甚大碍。”

    “惧针?”太后满眼诧异,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英明神武堪当大任的孙儿竟会惧针。

    魏庭直从瓷碗后扬起脸,两撇山羊胡边说边颤,“太子幼时有次高热,微臣为他针灸时也发觉殿下有些晕针,本以为日后长大便好……”

    太后摆摆手打断他,“此事切莫再提,起身吧。”

    林朝等人垂首应是。

    虚惊一场,太后容色疲惫,只一双凤眸锐利看向林朝。“依你所言,太子身上残毒该如何解?”

    “容民女先看过毒血。”

    她说完,自有宫人将瓷碗呈上。

    林朝取一根银针轻搅几下,只见针尖淡淡泛青,倒无继续蔓延之象,同她在竹园时相差不多。

    至于脉象,如若再多解毒几日便可好转。

    林朝如实回禀。

    太后神色未变,一颗心却沉了沉。谢又青离宫解毒已近五年,才堪堪苏醒,而太医院这群蠢货,竟连他是否中毒都判断不出来,可见这毒有多厉害。

    她此时除了恨那个毒害她皇孙之人,更担心若是再找不到那大夫,那太子……

    这般想着就不免心悸,连忙唤道,“福全,将丸药取来。”

    方才那圆面细眉总管赶忙上前,将丸药递上,服侍太后吞下,劝慰道,“太后娘娘您莫要担忧,殿下这不是醒了吗。再说,就算找不到那潜逃的大夫,千雪姑娘也是程太医弟子,既能看出殿下所中之毒,想必定有法子。”

    他说完朝林朝使了个眼色,可林朝根本不敢接。

    天爷,早知如此,她何必要逃呢!

    “罢了,程太医救驾有功,哀家也不好抢人。”

    林朝闻言松了口气,正要谢恩,便听太后威严声音响起,“便辛苦些,白日照看程太医,夜间来承阳殿为太子解毒。好生医治,赏赐少不了你的。”

    林朝顿时如遭雷劈。

    不给她推辞机会,太后扫了眼殿内众人。

    “你们也听到了,太子身中之毒不甚要紧,你们堂堂太医却比不过民间一个女医使,连这等小毒都辩不出来,实在可笑!”

    “众卿自当精进医技,月底哀家会举办医术考核,届时若是通过不了,便只好罢了你们的官。”

    太后冷冷说完便由宫人簇拥着离殿。

    众人山呼送驾。

    虽说有考核压在头上,但今日生死劫已过,太医们都松了口气。

    而林朝恰恰相反,她的死劫还在床上躺着。

    正准备想个法子,魏庭直突然凑近道,“千雪姑娘,敢问尊姓?”

    “林……”说完她就忍不住咬掉舌头。

    魏庭直却捋了捋羊角胡,“啧”了一声,“难不成你是林家村人?十年前林家村大疫,我与程老被朝廷派去救人,村里人都快死绝了,只留下几个孩童,好像都在济芸堂养着。”

    林朝忙不迭点头,“正是,我是林家村人。”

    魏庭直倒没再问,只提点了几句照料太子要细心,有不懂的尽管去太医院问他之类的话,便与同僚相携离开。

    林朝倒不担心被揭穿,济芸堂本就鱼龙混杂,医使和病人多得数不胜数。再说等外祖父苏醒,他和钱惟都会替自己遮掩身份。

    想到外祖父,林朝看了看外面天色,太后反正说让她夜里再过来照看谢又青,现在是白天,她离开应该没人怪罪。

    交代好承阳殿的宫人,林朝抬脚便溜。

    朝绮芳殿处走了没多远,便见一抹白色身影。

    林朝正要朝他招手,自一旁宫门外走来位锦装女子,将钱惟拦下。

    “你为何躲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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