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木兰虽早料到误伤虢顺昌之事终将败露,然此事若落入贪官或黄巾军之手,必死无疑。
刚才黄巾军也查验过,虢顺昌未死,只是生命垂危,尚未脱险,确实不容乐观,能否从鬼门关救回来不好说。
若虢顺昌当真殒命,仅凭李靖然单方面指证,只要姚木兰坚决否认,便难以坐实罪名。
然此刻虢顺昌一息尚存,姚木兰更觉如履薄冰——倘若他苏醒指认自己,以其在军中的威势,断不会轻纵此事。
为今之计,只能咬死不认,争取时间思虑后策,兴许能搏出一条生路。
李靖然被反剪双臂押至姜九前,那张刚刚还阴鸷的面孔此刻堆满谄笑,脖颈低垂,额角冷汗滴落。
她双膝碾过青砖碎屑跪得端正,锦袍下摆沾着泥污,喉间挤出尖细颤音:“将军饶命......” 尾音尚未落地,姜九错开一步,走向她俩,惊得李靖然肩头猛然抽搐。
姚木兰藕荷色纱裙虽染血渍却无半分褶皱,她半垂的睫羽在面庞投下小片阴翳,唇角凝着冷月似的弧度,任凭四周火光灼灼,武器寒光毕现,她那清冷的气场巍然不动,恍若寒潭里将散未散的涟漪。
“就不怕我杀了你?”姜九居高临下,冷冷地注视着姚木兰,目光如刀般锋利。
姚木兰微微扬起下巴,眼神坚如磐石,淡淡一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本就冤枉,有何畏惧?”
她语气平静,姜九不禁暗暗佩服她的胆气。
“如今一无证据,二无目击者,单凭李靖然的口供,姜将军也未能草率定夺。”姚木兰的每句话都直击要害,理直气壮地反驳着指控。
“可是,她明明伤了虢大人!” 李靖然急了,语气愈加尖锐。
姚木兰毫不慌张,更是一脸疑惑地问道,“我一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怎能伤得了身高体壮的虢将军?”
她的话音轻柔,字字在理,气得李靖然咬牙切齿,“你莫不是趁虢将军快活时下的手?”
这话一出口,众人哗然,纷纷投以诧异的目光,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许多人低声议论,窃窃私语。
姚木兰轻轻一笑,唇角的弧度微妙而深邃,“这该是靖然您身历其境才知道的细节吧!”
李靖然顿时脸色苍白,眼中闪过一丝慌乱,“胡说!”
她再张了张嘴,却没有再能说出一句话。
怔愣片刻,李靖然朝姜九躬身行礼,“如今唯有虢将军醒来,方能真相大白。我李家愿请名医医治虢将军。”
姜九眼帘微垂,眸色幽深如不见底的古井,嘴角却以极细微的弧度向上牵起。
众人屏住呼吸,瞩目姜九讳莫如深的神色,“就这么办吧!”
姜九带领黄巾军闯入县衙,李靖然则在侍女搀扶下,踉跄站起。
“木兰!木兰!”焦急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她缓缓转过身,见姚博延搀扶着姚父,快步朝她走来。
“姐,幸好你没事。”少年滑跪到姚木兰身前。
“我……没事。”她的声音微弱,被姚博延搀扶起身。
姚博延看了眼不远处的姜九,低声问道,“姐,你真的跟姜九……”
“胡闹……”姚博延话音未落,便被姚文正低声呵斥。
姚博延被父亲斥责,忍不住嘟囔道,“姜大哥要真是我姐夫,以后谁还敢欺负咱家……”
姚文正闻言,声线既焦急,又压低了几分,“爹说过多少遍了,少沾惹是非,明哲保身,别胡说。”
姚木兰顺着姚博延视线,看向姜九,正好与他的视线相撞。
姚文正下意识地背过身去,正好打断了两人的对视,还不断催促道,“快走吧!”
“我那是为了自救,才瞎编的胡话。”姚木兰解释道。
“女儿家名节为重,以后不许胡说。况且姜九这等人物,咱们招惹不起呀!”姚木兰闻声,点点头。
姚文正终是心疼女儿,不舍得再苛责。
悬月西沉,东边泛起浅浅的鱼肚白。
姚府朱漆大门吱呀打开时,檐下铜铃被热风撞得叮咚作响。
经过一夜的折腾,姚家人已疲惫不堪。
姚木兰扶着弟弟的手刚下马车,便见巷口乌压压涌来一群人。
“姚老爷大喜啊!”李靖然父亲抢先作揖,刻意扬高的声调惊起檐下青雀。他那双绿豆眼嵌在浮肿的眼袋里,偏生眼珠子转得比算珠还快。
李老爷鼠须随着奸笑抖动着,金丝掐牙的绸衫裹着滚圆肚皮,手里捧着一个红绸礼匣,“姚千金与姜将军结亲,咱们特来道贺。”
身后跟着十来个乡绅,个个手里提着礼匣。
“不必,儿女婚事岂能儿戏。”姚父虽维持着表面的礼仪,神色已是厌弃,对其避之则吉。
李老爷鼠须一挑,忙上前拉住姚文正,“姜将军乃盖世英雄,木兰嫁给他,那是福气,也能保咱姜城太平呐!”
姚文正立在府门石阶上,喉结上下滚动几回,才挤出一句,“我女儿早有婚约。”
“哎呦,孟楠进京赶考都小半年了,哪知还能不能回来。”李老爷的绿豆眼眯出一丝精光,“若他日后飞黄腾达,哪还会要与人私定终身的未婚妻呢!”
“你……”姚文正颧骨上的肌肉抽了两抽,青筋在太阳穴突跳如游蛇,却硬生生折出僵笑。
姚博延上前,一把推开李老爷,“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竟还在这说风凉话!”
“老夫这是来道喜,哪来的风凉话?”绿豆眼李老爷被推后挪了两步。
“当年死乞白赖地求我爹施舍点生意给你,我姐也对你女儿也视同闺中密友。你们家又是怎么报答我姚家的?”
李老爷侧目看了眼身侧的李靖然,唇角一勾,笑得瘆人。
“高价向你求救命药不给,还陷害我姐,毁她清白,这账,我姚博延今天就跟你好好算算……”姚博延边说边抄起银枪,朝李氏父女劈去。
枪尖未达,李老爷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呦,姚家要杀人咯!我好心道谢,却换来这般无礼对待……”
眼看着自己还被这臭不要脸的李老爷耍赖碰瓷,姚博延气血上涌,提枪迈步上前,却被姚木兰挡在身后。
木兰上前一把夺过李老爷手中的红绸匣子,“礼我姚家已经收了,请回吧!”
面对如此淡定的木兰,李靖然不禁咬牙,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姚木兰领着父兄,循阶准备进府。
木兰脚下一滑,身体微微一晃,手中的红匣“啪”的一声掉落在地上,匣子当众摔开,发出清脆的响声,里面空空如也。
木兰轻轻扶着墙壁,站稳了身子,语气不紧不慢地说道:“呦,早听闻李老爷礼数周全,盒子如此精致,里头却是空城计……”
话音刚落,周围的乡绅百姓不禁捂住嘴巴,低声嗤笑。
几人偷偷交换了眼神,讥讽的笑意和窃窃私语开始蔓延开来,有些人还故意高声讨论。
李老爷脸色顿时变得苍白,嘴巴微微张开,却一时无言以对。
众人的轻蔑笑声仿佛就在他耳边回荡,让他愈加难堪。
李老爷尴尬地想要辩解,声音却有些颤抖:“额……姚老爷本不收礼……”
但越是辩解,他的话语却显得更加苍白无力。
周围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冷,几位衣着华贵的乡绅轻轻摇头,带着明显的轻蔑。
李老爷的脸色更是发青,脚下的步伐几乎踉跄,被李靖然搀扶着,才侃侃站稳。
“还不快走,嫌不够丢人么?”李老爷一声低吼,李靖然搀扶着他,父女俩狼狈地穿梭于人群离去。
“吱呀……”重重地关上朱漆大门,把外面的喧嚣隔绝开来。
姚文正看到木兰肩上的伤,终是不忍责备,吩咐青莲给她梳洗上药。
穿过几重幽静的小院,姚木兰被带到一间别致的闺房。
房中陈设不多,却处处体现出精致。
中央摆着一张千工拔步床,凤穿牡丹的雕刻栩栩如生,线条柔美。
她缓缓走上踏步,床檐四周垂下的是一尺千金的流光纱,在月光的映照下泛起柔和的光,手指轻轻拂过,柔软而轻盈,恍若无物。
尤其是床头摆着那盏仕女赏莲的琉璃灯,通透的白瓷内点上蜡烛,迷离的光影让整个房间浸润在温融的气氛之中。
这种琉璃灯寻常人家不可得,大多是宫中娘娘们的玩意儿。
姚木兰的视线缓缓移向窗边,那是一张小巧精致的书案,案上整齐地放置着几卷书册与诗集,侧边摆着一方端砚。
砚上的象牙雕狼毫笔细腻温润,触手如玉,显然都是上佳的文房珍品。
案上还铺着几张澄心堂纸,被纸镇压得平平整整,纸张洁白光滑,薄如卵膜,坚如玉质。
这闺房内的器物,虽有些年份,但无一不是精品。
身处乱世,仍能过上这般精致的生活。
可见姚家从前的显赫,以及父亲姚文正对她这个女儿视若珍宝。
青莲端来温水,低头开始为她处理伤口。
当青莲轻轻揭开木兰的衣物,露出那道深深的伤口时,她的心头猛然一紧。
伤口处皮肤已经被撕裂,血肉模糊,伤口四周的皮肤肿胀发红,鲜血渗出。
伤口周围的肌肉已经开始淤血,触目惊心的模样令青莲几乎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一个女子所能承受的伤势。
青莲的手指微微颤抖,擦拭着伤口。
她的眼睛湿润了,心中充满了不忍和怜惜,“小姐,您忍着点儿……”
姚木兰脸色苍白,尽管一动不动,却依旧能感受到伤口处传来的刺啦的疼痛。
稍作洗漱后,姚木兰未有倦意,躺入柔软的丝质被褥中。四周静谧,唯有琉璃灯在床头跳跃着温暖的光晕。
青莲端起那盆尚温的血水,往外泼洒,淡淡的腥味儿扑面而来。回屋收拾收拾,见木兰躺床上,看着外面东升的旭日发呆。
青莲在床边徘徊片刻,终是忍不住问了句,“小姐,您真要嫁给姜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