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直的林荫路,前方一望无际,可后面的来敌却步步紧逼、越来越近。
女子甩鞭的力气,终究不敌男子。
当马儿转过一个弯道时,于嘉心内一闪:若是一味纵马狂奔,迟早要被邓瑛抓回去。
她回头看了眼二人的间距,邓瑛尚未从弯道尽头现身,视线被遮挡,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于是,她当机立断,决定弃马逃进树林。深秋时节,树木高耸,黄落叶铺了满地,总能寻到猎人废弃的土坑,暂且藏身一阵。
她勒住缰绳,迅速下马,摘下头上的银簪子,咬着下唇蓦然刺向马屁股,马儿吃痛,发出一声长嘶,如离弦之箭般夺路而逃。
她不再停顿,裙摆飞晃,径直往右侧林子里跑去,惊得林间的雁鸟扑棱棱地振翅高飞,四散而逃。
这林间路崎岖不平,还是陡峭的上坡路。她身上这身衣裳,是与周小姐互换的,之前为了掩人耳目。宁朝的贵女皆以长摆裙为美,可对于此刻正在山路上拼命逃跑的于嘉来说,这长长的裙摆却成了累赘,严重拖慢了她的脚步。
面前又是一个陡坡,她双手撑住树干,高高抬起一只脚,好不容易爬了上去。正准备抬起另一只脚继续前行时,一个不小心,后脚踩在了拖地的衣摆上。她身形一晃,趔趄了几下,差点一头栽倒在高坡背面的那个高耸滑坡上。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着粗气。低头一看,两个手背被树干划得满是横七竖八的红痕,鲜血丝丝渗出。
接着,她弯下腰,用力撕扯起衣摆下方,扯下的布条形状不规则,一会儿窄一会儿宽。于嘉低头看了看还留在腿上的衣摆,左腿腕处的布料被撕扯得太多,根本遮不住白皙的肌肤。
她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一边将布条缠绕在手掌上,一边继续抬步向上攀爬。
若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这会估计要羞愧到地缝里,可她不是,她在逃命啊,肩上还担着另一个大家闺秀的命运。
她疾步前行,腿腕处能清晰感受到风从缝隙中直往上蹿,凉飕飕的。
手上缠了布条,再撑在树干上,便不像方才那样,会在手上留下大大小小的伤痕了。又走了好一会,她抬头望了望太阳在天空中的位置,估摸着自己已经走了约一个半时辰了。这时她明显感觉腿腹僵硬,如灌了两袋米,拖拽着费劲。
她便停了步,背靠在一棵粗壮的大树上,向山下望去,相似的树干密密麻麻,宛如一座天然的迷宫,这让她莫名地感到一丝安全。
她咽了口唾沫,用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其实自己早已口渴难耐。她静静地聆听林间的动静,似乎右侧山坡上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她眉目间浮起一抹喜色,赶忙用袖口拭去额间的汗水,然后继续向山上走去。
走了有一刻钟功夫,小小山涧便铺陈在眼前,再寻那源头,顺着溪流往上看,她估计这溪流是从山顶倾泻而下的。她卷了袖口,伸手去捧水,低头饮了一口,清甜的泉水带着丝丝凉意,正好为她因上山积攒的一身热气降了温。
待肚子里撑满了水,她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随即以手背为枕仰躺望天。
她从追撵周小姐起,这一路都有为竹桥留下记号,刚刚上山路也不例外,到现在,她都有点不确信,走了这许久,竹桥真能追得上来吗?
上山的一路虽然顺利甩开了邓瑛,可林木枞枞,她也迷了路,她不知道再爬过这座山,山那头会是哪里。身上毫无干粮,天色也渐暗了,看来需要找个安全地过夜了。
思绪又转到了最近她一直回避的那个人身上。
徐渭该是已知道周小姐失踪了,她也失踪了,他现在人在哪里?是更担心与周小姐联姻会泡汤,还是更担心她呢?
就在这时,林子里传来一声脚踩在枯枝上的声音。
“谁?”于嘉陡然一惊,迅速起身,跪伏在地上,向那声处望去。这一望,便直直撞进了一双清泉般澄澈透亮的眼眸之中。那是一只小鹿,周身皮毛呈黄白相间的斑点状,头顶上两根鹿角宛如枯枝般,在林间斑驳的光影中若隐若现。
于嘉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下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想道:对啊,林子这么大,今晚不会饿肚子了。
她缓缓站起身来,动作尽量轻柔,生怕惊扰到眼前这只警惕的小鹿。小鹿歪着脑袋,灵动的眼睛紧紧盯着她,仿佛在时刻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只要察觉到她有任何不轨的企图,便会立刻撒开四蹄,飞奔而去。
她轻轻抖了抖压麻木的手腕,目光紧紧锁定小鹿,在电光石火之间,她突然发力,大步跨越水溪,朝着小鹿猛冲过去。
几个大步,她的双手如铁钳般猛地撑在了那对鹿角之上。此刻她手中并无任何趁手的工具,只能全凭自身这股子蛮劲与小鹿较量。
可这小鹿力气也大得惊人。它似乎察觉到了危险,拼命晃动脑袋,还用力地往上顶着鹿角,似想凭借这鹿角将她整个人顶飞出去。于嘉全力压制着即将顶起的鹿角,双腿被逼得连连后退,脚下一个不稳,竟倒撑在了身后粗壮的树枝上。
她咬紧牙关,双手死死抓住鹿角,借着树枝的支撑,一步一步艰难地往上挪动。心中暗自盘算着,只要自己能找准时机,通过一个漂亮的倒翻动作,定能将这倔强的小鹿摔倒在地。
当她这么做的时候,那小鹿也发了疯似的拼命挣扎起来。混乱之中,于嘉的侧腰猛地撞在了尖锐的鹿角上,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可还来不及待她缓过神,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沿着陡坡翻滚而下,身体在坡上旋转了好几次,天旋地转间,她拼尽全力伸手去够手附近埋在土里的根茎。
然而,那根茎实在太细了,根本承受不住她的体重。就在她咬着牙,费力地想要顺着根茎往上爬时,只听咔嚓一声,根茎绷断了,身体又顺着斜坡直直往下滑去,最后还算幸运,恰好落在一个相对平缓的小坡上。
她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慢慢爬起身,她心有不甘地往上望去,只见坡上的小鹿早已没了踪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懊丧情绪瞬间盘踞在她心头,她气得直跺脚,转身打算从旁边的矮坡再爬上去,重新追捕小鹿。
可刚迈下第一只脚,她便暗叫不好,深知自己掉进了一个陷阱。还没等她来得及做出更多反应,坑上的浮土便开始下陷,她整个人瞬间陷了进去,脑袋朝下直直地坠了下去。
她瞪大眼睛,惊恐地看向坑底,只见底下整整齐齐地排列着三排削得尖尖的树枝。那锋利的尖儿,就算是身强体壮的野猪掉下去,也得被扎得肠肚纷飞、血肉模糊。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地快速以指尖为利刃,试图借土壁稳住身形。然而,这土坑常年受水溪冲刷,四周土质十分松软,根本无处借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闪过,一只强而有力的手猛地攥住了她的脚腕。于嘉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邪魅且带着几分焦急的脸——竟是邓瑛。原来邓瑛一路寻她至此,恰好看到了这惊险一幕,毫不犹豫地出手相救。
炙热的男子掌心恰好攥在了她漏出皮肤的脚腕上,他全力的收紧五指,似是将全身力气都倾注在这五指之上。
可这土质实在是太松软了,邓瑛虽拼尽全力想要将于嘉拉上去,但脚下浮土却不断塌陷。只听“啊”的一声惊呼,邓瑛整个人也不受控制地掉了下去。而在下坠的瞬间,他本能地将于嘉紧紧护在怀中,用自己的身躯为她筑起一道安全的屏障。
“砰!”两人重重地摔在了坑底削尖的树枝上。在即将落地的一刹那,邓瑛扭转了身体,让自己的腿部率先承受了树枝的贯穿之痛,那尖锐的树枝直直地穿透了他的小腿,鲜血瞬间染红了裤管,顺着树枝汩汩地往下流。而于嘉被他严严实实地撑在胸前,除了受到一些惊吓,竟奇迹般地没有受伤。
于嘉瞪大了眼睛,看着豆大的汗珠自他鬓角滑落,她惊恐地呆滞在这不可思议的一幕,片刻回神后她撑起身体,却看到小腿被尖木贯穿的他。她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声音颤抖问道。
“邓瑛,你……你怎么样了?”
邓瑛脸色苍白如纸,但他还是强忍着剧痛,挤出一丝看似邪魅实则强撑地笑:“又让我逮到你了!”
可那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面容,却出卖了他此刻的真实状况。
于嘉挣扎着想要从他身下出来,查看他的伤势,却被邓瑛紧紧按在肌肉骤崩的胸膛。
他喘着粗气,艰难地说道:“别动,上面有动静。”
此时,陷阱上方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靠近。于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紧紧抓住邓瑛的衣角,邓瑛也警惕地竖起耳朵,目光死死地盯着上方,随时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危险……
可,竟是那只小花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