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

    夜已深沉,万籁俱寂。睡在床榻内侧的竹桥,已发出细微而均匀的鼾声,似是沉浸在甜美的梦乡。可于嘉却瞪大了双眼,直直地盯着头顶的承尘,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今日与徐渭那场激烈的争吵。想着想着,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奔涌而出,她拼命吸着鼻子,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以免惊扰了身旁的竹桥。

    上一世,她是一只无拘无束的猫,从未有过独占徐渭的念头。然而这一世,她化作了女子,一旦陷入感情里,便仿佛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失去了往日的自由。

    到了此刻,她也未曾后悔斩断与徐渭的这段感情。即便真如徐渭所言,选择周小姐不过是为了蒙骗邓瑛的权宜之计,即便他信誓旦旦地说此生非她不娶,她也不敢、更不能再回应这份感情了。

    这一年,两人感情如胶似漆,可她深知,再炽热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消磨。待日子久了,感情淡了,谁能保证徐渭不会后悔当初没有应承世家大族的姻亲,从而错失在朝堂上获得更有保障的权势机会?到那时,两人恐怕就会成为一对怨偶,感情在柴米油盐的琐碎日常中被一点点磋磨殆尽。更别提待她年老色衰,徐渭贪图新鲜,再往后宅里塞几个姝色娇媚的女子……

    每多思量一分,她的心便如被刀割一般,痛上一分。

    她知道,要斩断感情,就绝不能拖泥带水。方才看到徐渭醉酒后翻墙闯入小院的那一刻,她那原本竖起的高墙般的心,竟有些动摇了。倘若徐渭再来这么几回,她真不敢保证自己能否抵挡住他的求和,会不会再次沉浸在他的温柔乡里。她不能再任由自己和徐渭这般腻在一起了。她决定前往漠北,与苏洵汇合。两人离得远了,分开或许也能更顺理成章一些。

    翌日清晨,秋寒冷丝丝地浸在小院里,竹桥在小院的石桌上摆好了早食。平日里,两个女子一同生活,又是商户人家出身,自然没有那么多主仆规矩,同桌而食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事。今日有男子同桌,于嘉便命她避嫌地摆在了院子里。

    而此时,徐渭在房里悠悠转醒,只觉浑身疼痛难忍。他疼得皱起眉角,待掀开被角,女子馨香扑鼻而来,似乎也治愈了一些宿醉后的伤情。

    他缓缓打量着四周,认出这是于嘉的闺房,布置简单,却又处处弥漫着她生活过的气息。墙上挂着一把弓,那是他们从府州带回来的。可以说,这把箭无虚发的弓,曾在往昔救过他和于嘉的性命。

    他镇定了片刻,翻身下床,走到水盆处洗脸。当他从水面上看到自己的模样时,不禁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盯着左眉侧那片泛着的青黑。这……这难道是那个狠心的女子打的?

    昨晚,自从他翻进小院,意识就变得模糊。他一直以为这伤是于嘉所为,从未想过会是另一个手重女子下的手。

    他轻轻碰了碰眼角,一阵疼痛袭来,不禁感慨万千。女人一旦心狠起来,眼也不眨地便能将冰刀子直直地扎进对方心里,全然不顾这伤会有多重。昨日的于嘉,那嘴简直像淬了毒一般,恩断义绝的话,上下嘴唇轻轻一碰就说了出来。如今回想起那些话,他脸上这点伤跟心里的伤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徐渭推门而出,竹桥眼尖地先看到了他的脸,竟殷勤地跑去厨房添碗筷,待徐渭坐下,于嘉仍不发一言,仅细细的喝着黄米粥。

    于嘉当然知道竹桥这般是为何,故而她也不提昨日之事。

    竹桥在徐渭面前放了一碗粥,只是这碗一看就是凑数的,她二人都是青花白细瓷,而给他的碗是黄粗陶碗,他保持着端方公子的仪态,神色上毫无不悦,静静的喝起了粥,只是刚送到嘴边,他吸了一口气,这嘴边也多了一道伤,微微张开嘴角就刺痛起来。

    竹桥一直偷偷瞥着徐渭,见他龇牙的怪状,竹桥生生掐着自己大腿才憋住了笑。而于嘉则仓促的调转视线,向园子里的绿叶菜看去。

    徐渭抿了抿嘴角,不顾她二人的嘲笑,轻轻的再尝试喝粥,这时,于嘉却放下了碗,她镇定心神,觉得该将徐渭撵回家去,徐府锦衣玉食,何必留他纡尊降贵的在这简陋小院受苦。

    “过两日我就要启程漠北了,你不要往小院来了,昨日也说好分开就不必纠缠在一起,这样只是徒增伤悲罢了。”

    徐渭眼巴巴地看着碗里的粥,无奈地放下了碗。他被于嘉气得直张嘴,不顾嘴边得疼痛,说:“嘉嘉,你这人怎么完全不讲道理,听不得人解释呢,周祭酒虽是皇后姻亲,在我徐渭看来,也不值得搭上色相,去巴结啊!”

    于嘉冷着脸,再也不想听他分辨,站起身来,摆出送客的架势。

    这时,大门忽地从外打开,木琴匆匆忙忙找来,神色慌张,附耳低语:“主子,出事了,严贞早有后手,抓住了您恩师和王爷通敌的证据。”

    虽是悄声言语,可同在一桌这消息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于嘉心中炸开,她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徐渭阴沉着脸,目光坚定地对她说:“不可去漠北,我不同意。若你执意走,我便拆了善堂。”

    善堂是于嘉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地方,那里收留了无数孤苦无依的老人和孩子,是她心中的一片净土。然而,于嘉却全然不在意他的警告,她内心深处觉得两人尚有情分在,徐渭不过是气话,不会真的这么做。她微微扬起下巴,倔强地说:“我意已决,漠北我一定要去。”

    待徐大人离开后。

    竹桥见于嘉心意已决,赶忙上前将从木琴那探听的消息与她说道:“少主,木琴也证实了,徐大人的确没看上周小姐。估计是周小姐自己散发的结亲消息,徐大人已给周祭酒送信,让他出面解决纷扰,如若不然,他亲自出面,可能就顾及不到女儿家的脸面了。”

    竹桥还补充说,这消息是让木琴发誓绝无假话的。

    于嘉微微一怔,心中五味杂陈,没想到这周小姐还竟有如此胆大的时候。

    她的胆大早已愁坏了周祭酒,此时老头正坐在书房中,愁眉不展。他手中拿着媒人送来的学子名录,眉头紧锁。周小姐被掳走数日,虽消息被封锁了,但是在自家人眼里,这名声早已毁了,门当户对的门庭是不好嫁了。

    他长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罢了罢了,找个待考的举子,小门小户安稳度日,也算是个出路。”

    这时,周老夫人走进来,泪眼婆娑地说:“老爷,可一定要给咱们孙女儿找个好人家啊。”

    周祭酒无奈地点点头,低嫁最心爱的孙女,他心里也不好受,可徐渭那人面上温文儒雅,在朝堂里已隐隐有翻手云雨的权势,年纪轻轻竟有如此作为,骨子里想必也是阴狠之人。

    再说周小姐那边,当日在崖边,她心中其实对于嘉有着深深的愧疚。这一路上,于嘉对她照拂良多,而她却恩将仇报,劝徐渭放弃于嘉。如今,她后悔不已,想要去找她,给她一些补偿,以弥补自己的过错。然而,家中长辈得知她的想法后,大惊失色,生怕她再惹出什么麻烦,将她锁在屋内,不得进出。

    周小姐在屋内,泪流满面,她拼命地拍打着房门,哭喊道:“放我出去!”

    可门外却只有长辈们严厉的呵斥声:“你安分点,别再给我们惹麻烦了!”

    在周家人严防死守下,周小姐终归是出不去的。而于嘉这会儿已出了水井巷,去往街市上逛茶叶、布料了,她想着不能空手前往漠北,带上一些不怕上冻的物资,拿去漠北看看销路如何。

    竹桥跟在她身后,看着于嘉细细地挑拣,全无晨起的郁色,她也昂扬了斗志,想着在漠北大展拳脚,为善堂广开赚钱的商路了。

    感情受挫期是女子拼事业的好机会。

    于嘉看中了一家商铺的布料,虽有些瑕疵,但胜在便宜,她与掌柜约好了三日后运货出城。

    回去时,突然天色大暗,秋雨哗啦啦地突袭而至。

    她们恰好路过一处茶摊,点了茶坐下等雨。这时,一个锦衣华服的公子从马上下来,将蓑衣递给了身后人,抖落一身湿气时,不经意抬眼的工夫,与于嘉瞥过来的视线对上,于嘉随意地扭过头,看着氤氲茶气,她觉得此人在哪见过。

    华服公子悠悠走了过来,越过了她们的茶桌,坐到了靠里那张桌上。

    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那华服公子和手底下的幕僚并不担心隔壁桌能听见他们的谈话。

    可于嘉是耳聪目明的江湖女子,将二人的谈话尽收耳底。

    原来这华服公子是老熟人,虽未和于嘉正面打过照面,但在苏晋案里,她从木琴口中听此人的名字不下十遍,还曾在角门处远远看过一眼。他,是徐渭曾经的同门师哥,陆澄学。

    原来,陆大人雨中匆匆而至,是忙于奔走在清贵府宅之间,意图集结清贵一党为恩师杨继茂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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