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请托
“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郑蓁华掀开帘子，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吟唱着歌谣。
郑冉转头，看到她踞坐的无赖样，摇摇头，拨马过来：“蓁华，你坐在车里也就算了，怎么坐没坐相？”
郑蓁华做了个鬼脸，嗔道：“阿兄，你这些天都是骑马，屁股要散架了吧？快过来一起坐吧！”
郑冉倒不怕骑马，主要烈日下行军，实在太热。他抬头看了看天，正午时分，越发燥热，他不时就要喝口水。
“来嘛，来嘛！”郑蓁华引诱他：“掀开帘子，一点都不热哦，正好歇息一会儿。”
郑冉看了一下前头，河间王也不逞强，这会儿也坐在马车中，于是他不再矫情，下了马，钻进妹妹的车里。
只有阿依娜尔习惯了这样的天气，头上裹着纱巾，挡住风沙，在马上晃悠着，颇有一点悠闲自得的样子。
郑蓁华看了看她的背影，偷笑起来，转头看郑冉。这位平城最出众的公子，原本洁白无瑕的肤色晒得有些泛红。
他毫不客气地拿起妹妹的帕子，给自己擦汗。
“呀，阿兄，何故不告自取？！”郑蓁华大叫起来。她香香的帕子啊，每天都是保氏帮她熏的。出门在外，每天熏香可不容易。
郑冉轻笑：“若是我问了，你还会给我用吗？”
郑蓁华嘟嘴，当然是……不会啦！
臭男人哪里配用香香的帕子？！
不过，她有求于郑冉，这会儿拿出了甜言蜜语，哄堂兄开心：“莫说是帕子，就是清秽香和驱虫香，阿兄也尽可取用。”
“果真？”郑冉狐疑地看着她。这个堂妹可没那么好说话，小小的身躯，八百个心眼子，必然是有事相求。
“说罢！”郑冉把帕子扔回给郑蓁华：“有何事？”
郑冉想起阿依娜尔之前提起的哈尔浑木，这个妹妹大约是想去泡温泉了。想想也是，这走了十多天，天气那么热，用水却很少，她想来很难受吧！
郑冉也学着郑蓁华的样子，翘起了腿，好整以暇地等着妹妹来求他。
谁知郑蓁华说起的并不是这事，她扬着天真的笑容，问道：“阿兄，你如今已经是武卫将军了，听说陛下有意扩建羽林卫，阿兄可否荐人？”
郑冉惊讶地看向郑蓁华，用一种奇特的眼光再次打量起这个妹妹。
蓁华这才几岁啊，就已经学会请托关说了？
郑冉手头确实有名额，但是…他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他慎重地问道：“细君…想荐何人？”
郑蓁华笑眯眯地说道：“吾从兄——章晏！”
哦，章家的公子，他完全没见过，郑冉如何敢应？！
郑蓁华继续说道：“阿兄可是想荐尉迟罗真？”
郑冉简直不敢置信：“细君是如何知道的？”
郑蓁华执扇，轻轻给郑冉扇风，笑道：“尉迟罗真到了年纪，家中自然会为他奔走。不过尉迟氏乃兀烈八大家之一，只要他家开口，太皇太后都要给个面子。罗真这次是必然中选的。阿兄这里，不过卖一个顺水人情而已！”
郑冉点头，蓁华分析得很对，他不由得对这个妹妹刮目相看。
“章晏从兄则不同，他文武双全，且是汉人！”郑蓁华劝说道：“陛下这次扩建羽林卫，正是笼络汉人的好时机。羽林卫中怎能都是兀烈旧族？必然要留一些位子给汉人。阿兄若能保举晏从兄，章家上下必然感激涕零！”
哇，郑蓁华拜到河间王门下，果然大有裨益，居然对朝政洞察若此。而且她这句“感激涕零”似乎是话中有话啊！
要知道章家可是北地巨富……
郑冉想了想，问道：“此事，怎么由你来说？叔母为何不与我提？”
郑蓁华眨了眨眼睛，天真地回道：“阿母不知此事，晏从兄忧心遴选，故而我助他一臂之力！”
郑冉无语，半晌道：“汝安敢自作主张？”
郑蓁华凑近他，拼命摇晃他的袖子：“阿兄，吾母不提，是不欲阿兄为难，我与阿兄提，是我知道阿兄素来疼我……”
郑冉语塞。
这个妹妹，可爱起来是真可爱，这番话说得着实漂亮，也让他动了心思。其实，他之前总觉得蓁华太过骄纵，所以不爱搭理她。
这是蓁华第一次求他。
郑蓁华继续加码：“阿兄若应此事，我当经常拜会紫宫，为阿兄探查南阳公主和博陵公主的性情！”
嗯？
郑冉再度看向妹妹，这会儿她的眼眸中闪动着熠熠光辉，好像一只狡猾的小狐狸。
以郑冉的身份和他与皇帝的交情，郑冉尚主不足为奇。奇就奇在，蓁华居然知道此事，而且也知道了选择的范围。
蓁华显然是思考过的！
郑冉的脸再度泛红，这该死的太阳……他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挥挥手，让堂妹不要再提。可是他真的不在乎么？他就不想知道未来妻室是谁？容貌如何？性情如何？与他是否合得来？
郑蓁华缓缓摇着扇子，露出胜利的笑容。
大部队略微休整一番，就小小拐了一个道，来到了阿依娜尔提到的那处温泉，今天他们将在这里扎营。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洗澡啦！
郑蓁华第一次出远门，虽然好玩，但也遭遇了很多不便。女郎们都爱干净，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沐浴问题了。
随行的将士也很高兴，这些王府甲士也过惯了平城的安逸日子，去往赤崖的路上风餐露宿，实在辛苦。
他们一路出平城，过云中和怀朔，绕行鸡鹿塞，终于到达灵州。灵州的温泉颇为出名，当地土人称之为哈尔浑木。
温泉附近的私人驿站远胜于官营驿站，郑蓁华毫不客气地指挥寺人进了最豪华的“沙洲灵泉驿站”。
“蓁华！”郑冉提醒道：“此事还需请示殿下，汝不可擅作主张！”
河间王的声音传来：“无妨无妨，将士一路辛苦，昔年太武皇帝驻跸灵州也是常事。不过我们下榻此地倒是沾了蓁华的光。”
郑冉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个“沙洲灵泉”是章家的产业。嗬，汉人可真会赚钱呐！
驿站管事似乎知道他们要来，准备十分充分，拿出了十足的诚意招待众人。雪驼峰、烤全羊、蒸鳇鱼、青蜜瓜、紫蒲桃……
这让一路吃得简素的众人垂涎欲滴……
还是女郎好啊，平常就出手大方，殿下带着女郎出门就不能太委屈她，特意下榻灵州，让大伙儿都休整一番。
郑蓁华做主人状，击掌示意，很快一队歌舞伎来到庭中。
众人想看，又不敢看，还是悄悄瞅了瞅河间王，只见他闭眼打着拍子，似乎很是享受。大家也就放心大胆地看起来。
郑冉见状，急得要命，天哪，蓁华这有女郎的样子吗？！这兴致盎然、沉醉东风的模样，配着她一身男装的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纨绔子弟呢？！
郑蓁华见长兄挠头抓耳的，还问：“阿兄，你不喜欢么？这位可是灵州最出名的歌姬，阿兄以为何？比之京城的康荞又如何？”
她还知道康荞？！康荞是平城绮云阁的头牌，蓁华是郑家贵女，她又是怎么知道康荞的？！
郑冉的脸色更黑了。
谁知河间王搭话：“康荞音色高亢而饱满，而这位女郎高音如击石穿云，低音沉而不断，高低转换游刃有余，确实技高一筹！”
“然也然也！”郑蓁华高兴地点头：“拔什真知音也！”
河间王自然看到了郑冉的脸色，转头吩咐歌姬：“唱一曲《陇头辞》吧！其余人等，退下！”
他们毕竟是来祭祖的，靡靡之音不太恰当。
郑冉见河间王还是靠谱的，终于放下心来。
《陇头辞》是思乡之曲，歌姬唱来，婉转动人，在座之人无不落泪。就算是郑蓁华这样年纪还小、也从未离开过平城的人，也生出了游子幽思。
一曲完毕，众人先是默然片刻，随后纷纷称赞。
河间王客套几句，然后就让众人回去休息。这里有灵泉可以泡，众人吃饱喝足，正好松散筋骨。
郑蓁华正要回去，郑冉拦住她，质问道：“细君从何处知道这些？”
“哪些？”郑蓁华不明所以。
郑冉“哼”了一声，道：“就是这些歌姬，你居然知道康荞！”
郑蓁华想起，她曾经跟踪父亲去了绮云阁，哎呀，被抓包啦！但是她一点不慌，笑眯眯地回道：“许是在哪家宴席上，我不记得了。不过康荞的歌声，余音绕梁，久久不散，琵琶绝技，更是非同凡响，让我记到如今。阿兄也是吗？”
郑冉语塞。
郑蓁华低头一看，郑冉手里拿的是“天字二号房”的牌子，心中不忿，从兄说过那里的泡池虽然不如一号房的大，但是温度适宜，不会太热。
一号上房肯定是给河间王的，这二号就给了郑冉。
她一把抢了过来，把自己手中的牌子扔给他，说道：“阿兄，我这个屋子的泡池更大，你住这个吧！”
郑冉倒不在意，看着郑蓁华昂首阔步地离去，还真像一个兀烈小郎君。
哎，这个孩子！
郑冉摇摇头，径直去了。
待郑蓁华舒舒服服泡了澡，回到内寝室，帘帐摇曳，隐隐可见一个窈窕的身影。
“是谁？”郑蓁华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