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别

    乌轻轻说:“我不怕死!”

    燕谨听完这句话伸出手在他头上摸了摸,随后将乌轻轻拉起来,直直看进他的眼底。

    “可是娘怕你死,轻轻。”

    乌轻轻还握在她腕上的手轻微地抖动起来,他的指节发白,嘴唇翕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燕谨叹了口气,她上前抱住乌轻轻,语调沉稳:“我带你一起去,但你不许进村,在外面等我,若事态平息,我会再来接你。”

    这是唯一的两全之法,她不会放乌轻轻一个人在危险的青山脚下。

    乌轻轻极快点头,他和燕谨一起把车架上的东西掩藏好,只要不走近来细看一点都发现不了。

    一切遮盖好了之后,燕谨飞身上马,伸手将乌轻轻拉了上来,坐在自己身前。

    脚下轻踢,飞云朝着来时的路奔回去。

    身上没了束缚,飞云的速度比逃走时快了许多,不到酉时他们就已经看见村子的轮廓。

    燕谨找了一个干草垛,这附近一片都是农田,起起伏伏的草垛立在其中,从村中的方向看过来,难以发现躲在里面的乌轻轻。

    她一脸严肃地看向躲在里面的乌轻轻,向他要求道:“你在这里躲好,不论村中情形如何,最多不过一个时辰,我就来接你。”

    乌轻轻眨巴着眼睛点头,他还有些不能完全睁开眼,眼皮红肿得厉害。

    “我保证,我不会乱跑的,姐姐,你,你要来接我,我要去找娘……”

    燕谨将草垛外面收拾好,恢复成无人来过的景象,确保不会被人发现这里躲了个人之后才转身上马,往湾水村的方向赶过去。

    离村子越近,她的速度越慢,双眼来回在外围巡视着,但距离太远,什么都没看见,也没见着掠夺的兵士。

    只剩最后一里地的时候,燕谨将飞云拴在河边的树上,纵身提气,向村子里跑过去。

    若隐若现的哭嚎声从村子里传出来。

    燕谨心中不安,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到达村尾的几处人家时,隐约听到一点人声。

    “……受伤……死了很多……家里……”

    她顾不得去探问,大步地往自己家的方向跑过去。

    越往里走景象越是惊心,大片血迹凌乱的挥洒在地面上,不知道是谁的,给往日平静的村子里增添了许多惊悚意味。

    跑回家的路上见着许多村民,他们见她一个人往回跑,都有心想说些什么,但所有人都被燕谨抛在脑后。

    直到来到刻着娘、姐姐、轻轻的家门口。

    燕谨轻轻地吸进一口气,看着自家院门前的地上鲜血淋漓,门口一个硕大的血色手印盖在上面,看起来有一段时间了,已经氧化发黑。

    院门大大敞着,锁头还摇摇晃晃地挂在门上,显然是被人暴力打开的。

    里面有许多人声,燕谨分辨不出来是谁在说话,总之十分嘈杂。

    她僵硬地提起腿,慢吞吞往里面走进去。

    没等她走进,一道人影从里面走出来,是徐莲花。

    她衣物凌乱,身上有许多斑驳的血迹,手里拿着一个盆,里面是暗红色的血水,被她倒在院门的地上。

    见着燕谨,徐莲花憔悴不堪的脸上骤然焕发出光亮:“小谨!你还在,好孩子,你……”

    话没说完,她看只有燕谨一个人,所有动作都顿住,“……只有你?轻轻呢?他去哪了?”

    燕谨的眼睛一直看着她手上带血的铜盆,语调艰涩:“被我藏起来了,我先回来看看情况。”

    没有第二个可能,这是乌霜雪的血。

    不等徐莲花再说什么,燕谨飞快地冲进院门。

    院子里有许多人,正屋的门紧紧关着,燕谨眼中只有那扇紧闭的门,她跑过去,深吸一口气,然后推开。

    屋里是徐莲花的几个媳妇,她们眼圈通红,身上沾着许多血,围在乌霜雪的床前,一身血衣被搭在旁边的榻上。

    燕谨的指尖无意识间掐住掌心,指节用力到发白,但她仿佛感觉不到这股痛意,紧紧盯着榻上的那身衣服。

    这是乌霜雪今天穿的衣服,此刻已经被鲜血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燕谨身形晃动,眼神涣散地朝床铺的方向看过去,她的身体抖得很厉害。

    徐莲花的几个媳妇纷纷让开,不忍地别过头去,露出躺在床上的乌霜雪。

    乌霜雪紧闭双眼仰面躺着,穿着一身她没有收拾出来带走的衣服,整洁体面,头发也被梳理通顺垂在枕上,她脸色青白,浑身都被打理的很干净。

    燕谨腿有些软,往前走了两步便踉跄倒在地上。

    徐莲花从门外跑进来,扶起燕谨,泪流满面地将人半拉半抱地带到乌霜雪床前。

    院中的人都围拢过来,沉默地站在正屋门口。

    “小谨……霜雪走了。”

    燕谨神智恍惚,连自己是怎么过来的都不知道,她听不清身边的人在说什么,脑中巨大的轰鸣声炸开,嗡——嗡——的声响打乱了她所有思绪。

    乌霜雪死了。

    燕谨伸出手,哆嗦着指尖探入乌霜雪的鼻下,不过片刻就像被灼伤似的收回来。

    乌霜雪真的死了。

    燕谨眼中酸涩无比,下意识仰起头紧闭双眼,但眼泪还是像蜿蜒的河流一样淌下来,汇聚到下巴的位置,连成一条线,滴落在乌霜雪的手上。

    屋中只剩下众人忍耐不住啜泣的声音。

    燕谨缓了半刻,再睁眼时,所有的茫然与无措皆消失殆尽。

    她伸手紧握住乌霜雪的手,随后放开,从地上站起来。

    深深地看了乌霜雪平静的面庞一眼,燕谨转身挥开众人,朝外走去。

    徐莲花急急伸手拉住她:“小谨,你干什么去。”

    燕谨喉中发痒,声音又快又急:“我去接轻轻。”

    没有时间留给她伤心,最有资格流泪的人也不是她。

    迅速跑出院子朝外奔去,轻盈的身体在空中飞扬,燕谨脑子里只剩下一件事——

    带乌轻轻回来见乌霜雪最后一面。

    飞云还在原来的地方等她,马儿有灵性,自己低头吃草又去喝河水,飞驰了半日的疲累逐渐恢复,看见燕谨,它从鼻中喷出两股热气,亲昵地蹭过去。

    燕谨将它的绳子解开,飞身上马,向乌轻轻的方向骋去。

    乌轻轻躲在干草垛里一动不动,他双手抱膝,脑袋紧紧埋着,一边想着乌霜雪与燕谨,一边注意去听外边的动静。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乌轻轻有些紧张,不知是谁的动静,他盼望着是燕谨回来接他了。

    在紧张与焦虑当中,外边的声响越来越大,乌轻轻的心也越跳越快,但始终记得燕谨对他的叮嘱,不出声也不动作。

    燕谨掀开草垛,明亮的光照进去,乌轻轻缓缓抬头,正对上燕谨。

    “轻轻,过来,我带你去见娘。”

    燕谨伸出手,将乌轻轻从湿热的草垛中拉出来。

    乌轻轻听到这话,浑身都放松下来,因为方才紧张过度,此时还觉得身上有些发软。

    燕谨先把他抱上去,随后自己也坐上马,今日第四次踏上这条路。

    以为乌霜雪没事,乌轻轻地心情逐渐好转,坐在马上扭了扭,“……姐,村子里是不是没事了?我们要不要把东西一起拿回去?”

    燕谨摁住他乱动的身体,只回了两个字:“不用。”

    乌轻轻又问:“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拿呀?到时候让娘和我们一起去吗?”

    “不会。”

    “好吧,那回头还是我们自己去吧,我陪你一起去,娘在家休息……”

    乌轻轻絮絮叨叨地说着,摇头晃脑,心情由阴转晴。

    他总这样,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永远可以把自己哄好。

    乌轻轻此刻才有心情去看周围的风景,只觉得花也好看,云也动人,今天天气真好,可以下河里摸石头……

    燕谨抿着嘴唇,一语不发。

    她竟不知如何开口告诉乌轻轻事实。

    离家越来越近,燕谨始终沉默,直到进村之后,她伸出一只手捂住乌轻轻的眼睛,避免他看见那些鲜血淋漓的场景。

    乌轻轻不解地挣了一下,但燕谨盖得更紧,他便不再动作。

    到了家门口,燕谨的手还是没放开,也没有下马。

    “……到家了吗?”

    乌轻轻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小心翼翼地问身后的燕谨。

    燕谨轻轻“嗯”了一声,止息了片刻,艰难开口道:“轻轻,娘不在了。”

    乌轻轻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反问:“娘不在家吗?咦,她去哪……”

    他的话突兀地断在空气中。

    燕谨捂住乌轻轻眼睛的手瞬间湿润,滚烫的泪水濡湿她的掌心。

    垂下眼睫,燕谨抱着他下马,走了进去。

    ——

    乌霜雪的丧事办得很利索,用不着燕谨与乌轻轻操心太多,村中其他人家自发解决了这一切。

    死的人不只她一个,村尾情况好些,但村头几户人家几近死绝,还有不少人受伤。

    此次进犯的兵士大部分当场被乌霜雪及其他村民当场解决,大约八人重伤,燕谨后来过去看了一眼。

    大家说法不一,有些家中死了人的态度激烈,势要这些人偿命,但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的人家则不愿下手,害怕会遭到报复。

    燕谨什么也没说,在乌霜雪下葬的那天晚上将重伤的几个人用剑杀了个干净。

    回到家时,乌轻轻正在房中等她。

    这些天他的精神很差,白日还有些发烧,吃了药在床上昏睡一天,不知梦见了什么,不断呓语,惊醒了无数次。

    燕谨就坐在他旁边陪着他,直到晚上乌轻轻醒了,她才拿着剑出了门。

    见燕谨回来,乌轻轻从床上坐起,眼巴巴地看过去。

    燕谨颔首,将沾了血的剑放在乌轻轻房间门口,走过来摸他的脑袋。

    乌轻轻的额头还有些发烫,因发烧出了许多虚汗,摸上去黏黏的。

    燕谨浑不在意,她拥住乌轻轻,低声说:“都解决了,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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