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之后的日子与先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们俩仍然在木头搭建的房子里面朝暮相伴,晚上睡前稍一侧头就能看见对方的身影,随意说些什么便安然入睡,直到第二日太阳的升起。
乌轻轻再也没有在睡梦中惊醒,他原本仿佛是个底部缺了一个小口的缸,不论燕谨怎么从外倒水,看不见的地方却源源不断的漏水出去。
他们成亲这件事仿佛将乌轻轻缺了的小口补起来了,燕谨给他的一切安心,都能安安稳稳地被揣在怀里。
骐骥过隙,日迈月征,五年时间匆匆而过。
燕谨蹲在一颗高耸入云的古树上方,眼神锐利地盯着底下已经是强弩之末的猎物。
她左手拿着弓,箭袋中的箭矢只剩最后一支,她动作极轻地伸手绕到背后拿出这最后一支箭,搭在弓上,屏气凝神。
左眼微闭,发力的小臂青筋鼓起,燕谨右手指尖一松,离弦的箭直冲猎物的眼眶。
“吭哧”——箭身穿过血肉的声音让燕谨长舒一口气。
她与这头虎已经在此鏖战了两日,这是她最后一支箭,如若此击还是不中,她只能近身肉搏,风险太大。
又等了一会儿,猎物倒地,燕谨动作轻盈地爬下树,掏出随身携带的匕首给它剥皮。
血腥气很快就会蔓延出去,她没有时间久留。
已经二十一岁的燕谨比起前几年长开了许多,十六岁的她身形略显单薄,眉眼间瞧着还有些稚气,任谁看都知道她还是个孩子。
现在的燕谨只着粗布麻衣,浑身上下打满补丁,因为这两天的缠斗还有不少脏污;微卷的头发只用一根木簪挽着,两缕头发掉在眼前,丝毫不影响燕谨干脆利索的动作。
面色冷淡的女人有着一双漆黑的眼眸,眉不点而黑,唇不点而艳,明丽鲜妍的相貌却因为那双冷静摄人的眼睛变得让人不敢直视起来。
一炷香的时间,偌大的老虎便被剥下了身上的皮毛。
燕谨毫无留恋,去不远处的溪流洗净了自己皮肤上沾着的血渍之后,拖着黑黄相间的皮子往家中走去。
这处地方离他们的家不远也不近,若不是考虑到留着它会有危害到自家的风险,燕谨也不会稍作考虑就设计伏杀。
甚至没来得及跟乌轻轻说一声,她原只是出来打个猎,上午出门,下午就该回去了。
如此耽误了两天,不知他得急成什么样。
想到这儿,燕谨脚步加快两分。
只是还没等她走到家,风中便传来了若隐若现的哭嚎声。
“……小谨……在哪……小谨……姐……你在哪里……”
乌轻轻手里拿着一把剑,两眼红肿,背上挎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独自在山中行走。
他在心中劝自己冷静一点,但哭了两个晚上的眼睛很明显说明了他做不到。
已经是第三天了,燕谨除了下山之外,从不会离开家这么久。
第一晚他只是焦虑,第二晚便是害怕,到了第三天,已经开始往最坏的结果想了。
“小谨!小谨!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了呜呜,姐姐!你在哪里……”
他往燕谨平日打猎的方向走,抬起手抹了抹不住往下流的眼泪,心中暗想,就算是……就算是真的出事了,他们俩也得死在一块儿。
燕谨听见乌轻轻的哭嚎声,闭了闭眼,将一路带着的虎皮扔下,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
她的动作很快,脚下轻点两步便是十几米的距离,很快就看到了乌轻轻的身影。
乌轻轻正在抹眼泪,只不过一个晃眼,再抬头就看见燕谨朝他跑过来。
他“哇”的一声将手中东西一丢,跑了两步,狠狠扑到燕谨怀里,搂着她哭。
燕谨被他跑动的惯性带得往后一仰,但还是稳稳立在原地,双手抚上他的背部,任由乌轻轻将头埋在自己颈窝处流泪。
十七岁的乌轻轻身量已经比她高了一点点,但每次拥抱都像是小时候那样,非要整个人都被她抱住才可以。
“……你跑哪去了呜呜,怎么不回家,我好担心你……你这个坏家伙,是不是要把我丢掉呜呜呜……”
燕谨手指蜷了蜷,最终还是放松力道,在他背上轻抚。
“遇见了一头虎,耽误了些时间,”她嗅着乌轻轻身上皂荚的味道,神情舒缓了许多,“不会丢掉你。”
乌轻轻吓了一跳,连忙从她怀中跳出来,扯过燕谨上下打量着,“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燕谨身上有些水汽,衣服有些脏,但都好好穿在身上,没有看见破口。
乌轻轻兀自翻看着,绕着她转了好几圈,燕谨伸手把人拉住,看着他慌乱的眼眸摇头:“我没事,给你带回来一张虎皮,过些日子天凉了盖。”
“要什么虎皮!你遇见老虎,你,你怎么不知道跑,万一受伤了怎么办,你要是有事我怎么办……”
乌轻轻没被哄住,光是想着燕谨跟凶猛的老虎缠斗,他就心慌的不得了,万一燕谨受伤了怎么办,万一燕谨出事了怎么办……
“好了,我心中有数,若是没有把握,定会回家带着你逃的,”燕谨伸手擦过他的脸颊,湿意弥漫上指尖,“你帮我把它带回家吧,我拿不动了。”
不出她所料,乌轻轻很快就被转移了注意力。
他捡起被扔在地上的剑,紧紧拉着燕谨的手,跟着她朝着丢掉虎皮的地方走过去。
一路上絮絮叨叨的。
“你饿不饿,我带了鱼干和大饼,要不要喝水?累不累?回家我给你烧水,你回去洗漱一下就睡觉,我本来想带着飞云一起出来,又怕把它也搞丢了,多大的老虎?你是怎么杀死它的……”
一个问题借着一个问题,一个撒娇接着一个撒娇,每句话都被燕谨一一回应。
“不饿。喝一点。有点累。好,回家就休息。轻轻很乖。等你见着就知道多大了。弓箭……”
一如过去的五年。
他们一直是如此相处,自然到察觉不出身边响起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呼吸。
待见到那张血淋淋的偌大虎皮,乌轻轻真被它的大小吓了一跳。
他看看地上的虎皮,又看看一脸淡定的燕谨,将所有后怕都藏在心底,准备等燕谨休息好了之后再发作。
乌轻轻吭哧吭哧将虎皮抬到身上,燕谨接过他的剑和背上的包袱,一掂才知道,里面的东西还真不少,光是药瓶就塞了不少。
两人一同朝家走去。
到家后,虎皮被搁置在厨房的角落,乌轻轻顾不得自己身上的血污,赶紧烧水给燕谨洗漱。
燕谨本想说自己去溪边冲一冲就可以了,但看着乌轻轻急躁的动作,还是咽了下去,在厨房等着。
连续三日的疲累与两日的缠斗不是假的,燕谨泡在浴桶里时,乏力感与困意渐渐涌上来。
她只泡了一会儿,将发间的血污洗去,草草擦了一下身上的水渍,穿好衣服便躺在床上昏昏欲睡。
乌轻轻将自己身上也打理干净之后才进来,燕谨彼时正趴在床上,一侧脸颊压着枕头呼吸绵长。
这张床对现在的她来说有些小了,右手耷拉着垂在地上,一只脚也悬在空中。
又没擦头发,乌轻轻眼神不快地盯着她潮湿的脑袋。
到底还是没舍得把人喊醒,他拿过一块干燥的布巾,在燕谨头上缓慢擦拭着。
燕谨掀开眼皮看了一眼,随后继续睡死过去。
期间还听从乌轻轻的指挥,左右转头,方便他给自己擦头发。
燕谨的头发有些自来卷,尤其是湿了之后,如果不好好打理,很容易缠成一团。这些年下来乌轻轻已经对这份工作得心应手,他对燕谨头发的了解比之她自己更甚。
擦到不见水汽之后,乌轻轻将她胡乱睡着的身体摆正,坐在床边看了一会,进厨房开始准备晚饭。
先前他们二人还是轮流做饭,或者互相配合,但自从乌轻轻展露这方面的天赋以及燕谨回回都毫无进步之后,做饭这件事就落到了乌轻轻的头上。
燕谨睡得昏天黑地,后来是被乌轻轻喊醒的,她迷蒙地睁开眼,听见乌轻轻喊她去吃点东西再接着睡觉。
腹中后知后觉的饥饿也蔓延上来提醒她。
虽然身体仍然疲累,大脑也还在胀痛,但燕谨还是撑起身体起床吃饭。
“轻轻,辛苦你了。”她嗓音沙哑地开口,坐在桌前。
“哼,我当然辛苦了,”乌轻轻冷哼一声,手下一边给她拿碗筷,“你自己在外头怎知我在家里的辛苦。”
燕谨这些年对付乌轻轻时不时的小脾气已经很有一套了,她微微一笑,夸赞道:“若不是你出去寻我,我一个人怎么拿得回来虎皮?多亏有轻轻,没让我的功夫白费。”
被哄着的乌轻轻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随后又十分艰难地摁下去,强忍着心底那股雀跃,继续阴阳怪气:“你一个人都能杀死那头老虎,怎么会拿不回来虎皮呢,小谨姐姐。”
燕谨面不改色,给乌轻轻盛了一碗汤,“在外面吃不好睡不好,一直想念轻轻做的饭。”
本就是硬撑起来的冷色,乌轻轻扑哧一笑便破了功,喜笑颜开地给燕谨碗中夹菜。
夜幕降临,屋子里温暖的烛火将二人与阴暗的山林隔开。
离群索居的岁月中,有彼此相伴,倒也不觉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