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无咎

    青天白日下,房间中的两人乍然消失。

    护卫们说得上训练有素,见此情形,还是忍不住悚然一惊。

    方才向苏珩提出建议的那人职级较高,他自觉,此时正是他出面的时机。

    他果断向前,打断那作画的人,语气恭敬之余掺杂了威胁之意,道:

    “不知老人家将我们的主人带去了何处,可否手下留情,此事就这么了了,对老人家你来说也是最好不过的。”

    太子曾向他透露过这老人家能力不凡,交代他要注意礼数,不过嘛……

    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厉害的角色,京中龙盘虎踞不知名姓还算正常,但四下破烂无比,可见,在这区区一个长兴坊中她混得也不怎么样,有什么好小心的呢?

    青年自恃身份与天分,能对这“平平无奇的作画者”说出这番话来,对他来说,已算是给足了礼貌。

    作画人听到他出声,这才意识到,来的人与她料想的并不相同。

    她颇为不耐地抬起头,转身打量了一下房中的不速之客们,与青年视线相对。

    她的眼珠蒙着一层灰白,像是个盲人。

    不过她既然能够自如地作画,又与青年有视线交流,想必双眼仍然可以视物。

    只是,她的不凡之处不仅于此。

    她的眼神乍看之下十分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掩藏着无尽的波澜,有种近乎疯狂的偏执之意,看久了竟让人有些畏惧。

    这人不会是个疯子吧?

    与她交流的青年护卫心中打鼓,想到周围一堆人看着,终是不想露怯,强撑着紧盯那老人。

    画者看清了房中的人们之后,慢吞吞道:“你们也行,去把院里的砚台洗了吧。”

    青年震惊,没想到这人竟一句话都不听,还敢这样支使他。

    有个在房间外观望的兜帽护卫真的如画者所言,转头去了院中。

    青年注意到了动静,转头看了一眼,很快转了回来。

    是那个泥腿子,也不知太子是从哪里提拔起来的。

    如此谄媚又有什么用,又不是对着上位者。

    他自然是不准备去的,当下皱眉道:“老人家,你困住的人是当朝太子,早些放出不会怨你且有重谢,为何冥顽不化?”

    他不介意惹恼面前的人。

    名义上来说他是太子的护卫,且他被提拔得也快,太子待他也算有恩,可那一定是因为他的家世。

    队伍中无人阻止他,还暗暗以他为首,从不阻挠他的行动,更让他觉得,太子早有邀买人心之意。

    太子一定早就和手下人说要好好待他了吧?

    可他不是只有太子这一个选择。

    在这大周,有比太子更高位的存在,不是吗?

    作画者像是不太明白一般,问道:“你不去?”

    青年冷笑道:“这是自然!”

    作画者百无聊赖挥手道:“那便滚吧。”

    下一瞬,青年的身影完全消失,连惊讶的声音都都来不及发出,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与此前姜歌云、苏珩消失的方式十分相似。

    室内一片寂静。

    正在此时,兜帽人洗净了一个砚台,屁颠屁颠地将砚台送进屋中,放在作画者手边,他躬身道:“您请用。”

    作画者看了眼砚台,目光中流露出些许满意。

    她抬眼对兜帽人道:“……不是我做的,我也放不出来,你要找你的主人,另想其它办法吧!”

    兜帽人连连道:“什么话,这不主要是想帮助您嘛,至于我们主人的下落,您能稍作指点已足够了。”

    作画者道:“说了没办法,不然,我把你的同伴还你算了。”

    “哎哎,”兜帽人拱手道,“这事是他自己的因缘,不是我们所求,他自求多福便罢了,对吧诸位?”

    兜帽人身后的护卫们无声静立,闻言互相对视,眼底都有些揶揄,而后俱是点头应是,室内一片祥和。

    兜帽人道:“这事之后自有交代的法子,他顶撞了您,合该落到这般境地,您能多说一些我们主人的信儿便好!”

    作画者没有理解面前的人在做些什么。

    她也懒得管,只道:“总是没有死的,剩下的看造化。”

    她一语毕,兜帽人正想回应,她却像是刚想到什么一样,主动问道:“等等,你同伴刚刚说的,是谁被困住了?”

    *

    “我还是没懂你们是谁。”

    女童的眼睛像环境中的黑色一样纯粹,只是比起那暗沉流动的黑,她的双眸要明亮许多。

    姜歌云方才紧急解释了许多,关于她是什么人、苏珩又是什么人、之前发生了什么。

    由此可见,人尴尬的时候,话就会变多。

    听到女童略带迷茫的回话,姜歌云冷静了些。

    这么小的孩子想来也没什么某种方面的认知。

    况且姜歌云都解释了,总不至于再被误解。

    情绪稳定下来的姜歌云弯下腰道:“无妨,只要知道我们都想离开就好了,你呢?”

    “我?”女童歪了歪头,“我不记得太多,外面危险,我开门进来了,然后……然后你们来了。”

    苏珩笑道:“你进来到我们到来,隔了有多久?”

    女童身形一顿,幽幽抬头。

    在她沉默的片刻间,姜歌云已直起身子,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提防她会否突然暴起。

    大反派实在敏锐,成为队友倒很是让人放心。

    虽说是暂时的队友。

    女童不满道:“这里又没办法计时,我哪里知道!”

    姜歌云思索片刻,转而问道:“那,小姑娘你遇到过什么,可以和我们说一下吗?”

    女童忽然上前,抓住了姜歌云的左手,拉到面前。

    行动间不像有恶意,姜歌云配合着再度俯身。

    女童在姜歌云有着一线未消失白色疤痕的手掌中写:朝、无、咎。

    虽无笔墨,但可大致看出字形。

    写罢,女童满意地点了点头。

    姜歌云会意,问道:“这是你的名字?”

    朝无咎道:“对,这么叫我就好,‘小姑娘’这种称呼……”

    朝无咎低声说了些什么。

    她声线本就稚嫩,听着有些含糊,那话被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更是听不清了。

    姜歌云道:“好的……无咎,你在这里遇到过什么?”

    朝无咎看起来很是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

    她道:“我不知道怎么被扔进来的,进来之后别的倒还好,也不会饿,可回廊中的那些黑色的东西追着要杀我,我只好注意着两边,摸索进了这房间,一直被困到你们来。”

    姜歌云疑惑道:“回廊中那些黑色的东西?”

    朝无咎很是烦恼一般,她抓了抓头发,道:“是的,会从墙壁地板变成手、变成刀剑、变成荆棘,我走到哪儿,哪儿就会变。”

    朝无咎遇到的危险是周围那流动的黑色物体,而不是褐衣傀儡吗?

    这倒是和两人此前遇到的情况不尽相同。

    姜歌云沉思间,苏珩忽而笑吟吟问道:“你被困日久,家人不着急吗?”

    朝无咎看了一眼苏珩,道:“我无父无母,无人关心。”

    苏珩又道:“无父无母,也可有姐妹兄弟。”

    朝无咎不耐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珩没有回朝无咎的话,反倒看向姜歌云。

    他温声道:“关于此为何地,我或许有些头绪。”

    姜歌云看了看朝无咎又看了看苏珩。

    要是外界,大反派无疑是最需要小心的,但在这里,这个不知来处的朝无咎显然更危险一些。

    未知总是最让人害怕的。

    姜歌云状若无意,小心地将苏珩与朝无咎隔开。

    她道:“殿下请说。”

    苏珩见她动作,原有些不解。

    仔细看下来,他的笑意不由越发柔和了。

    他轻声道:“姜大人方才见过的那位画家,名字正是‘朝无咎’。”

    ——那么,眼前人是伪装者,还是什么别的东西,她是抱着什么想法自称“朝无咎”的?

    姜歌云心中疑窦顿生,转而观察眼前的“朝无咎”的反应。

    眼前的“朝无咎”身形顿住,面色惊异,不似作伪。

    接着,她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人。

    ……看起来不像是好人。

    见她神情可怖,姜歌云一时不知该将她推开还是该将苏珩拉走。

    大反派说话怎么这么不谨慎,这种事情难道不该私下和她说吗,这样不就能不动声色跑路了!

    反正墨色回廊中房间那么多,也不差这一间,大不了跑出去换一间呆着,再做打算。

    收回“放心队友”评价,差评!

    苏珩道:“我们或是被卷入到残画中,窥见朝无咎的心像与……过去。”

    对于苏珩的话,姜歌云面前的朝无咎也垂首沉思了片刻。

    趁此机会,姜歌云看向苏珩,以眼神示意。

    苏珩无视姜歌云的眼色和暗示,他没有远离,甚至上前几步,俯身探向姜歌云。

    他呵出的气息令她的颈侧莫名有些痒意。

    他道:“姜大人听不清吗?那我凑近些。”

    姜歌云道:“……好。”

    朝无咎道:“我是一段回忆,那又怎样呢?”

    顶着朝无咎恨恨的眼神,苏珩道:“我们方才遇到的傀儡应当是个无辜入画者,没有神智的傀儡只会执行残留的命令,想要执行命令,它便要离开此处,为了离开此处,它做了什么?”

    姜歌云沉声道:“它想杀了我们。”

    “没错,看来这离开的条件不太好办,”他低声笑道,“不知,这位朝无咎姑娘,想要离开么?”

    闻言,朝无咎耸了耸肩。

    下一刻,四周的黑色如墨色潮水般汹汹涌动,化为千百只手,向两人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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