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全石是中心书店的卸货员,刚入职了一个月,为了撇清责任,书店店长马不停蹄地辞了他,因为骚扰和寻衅滋事,庞全石被拘留了十五天。
从警局出来,林肃起和余午今走在人行道上,天依旧很冷,气氛有些微妙,余午今偷瞄了林肃起一眼,他绷着脸,没什么表情。
“师兄,你的脖子在流血。”余午今说,她想提醒他去医院看看。
“嗯,去买点药,你帮我擦吧。”林肃起淡淡地说,他没有看她,似乎并不在意这点伤。
余午今导航了最近的一家药店,买完药出来时,她看见林肃起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夏宜的冬没有一点颜色,光秃秃的枝条耷拉在他的头顶。
林肃起一个人坐在那里,他垂着头,看起来非常孤独。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涌上心头,这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护着她。
余午今走过去,她尽量放轻脚步不去打扰他,但当她走近,林肃起还是第一时间抬了头,他往旁边挪了挪,给她留出了很大的空位。
余午今拆了药开始给林肃起擦,怕他疼,她便跟他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师兄不是去参加婚礼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林肃起本想等新郎新娘仪式结束了再走,但当他坐在席位上时,他才发现没有余午今的时间竟如此难熬。他不想等了,他不想白白浪费时间,他想跟她待在一起,哪怕什么也不说。所以,林肃起跟新郎打了招呼后便打车去了书店。
“没什么意思。”林肃起说。他盯着她的发心沉思,如果今天他去晚了会怎样,她会不会被那个人欺负,林肃起想不出来,或者说是他不敢想。
“师兄怎么知道我在厕所?”
“听到了你的手机铃声。”
又沉默了几分,林肃起哑着嗓子,突然问:“他是谁?”
“和我一个高中的。”余午今顿了顿,像在回忆,“以前骚扰过我几次,被我告到了学校,他父母嫌丢人,给他转了学。”
林肃起没说话,他看着她,余午今低着头收拾药用垃圾,错过了他眼里的心疼。
“对了,他跟师兄一届的,师兄有印象吗?”
林肃起摇头,这么无关紧要的人他怎么会记得,他在夏宜的时光,只深深记得余午今一个人。
……
又坐了会儿,一阵寒风吹过,余午今缩了缩脖子。
林肃起起身,对着余午今说:“回去吧,外面冷。”
林肃起叫了车,他们等在路边,他仰头瞥着阴沉的天,状似无意地提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回青榕?”
余午今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我26号晚上的飞机。”
“晚上几点。”
“七点,师兄你呢?”
“忘记了,我看看。”林肃起打开手机,用买票软件搜索了一下,26号晚上七点飞青榕的机票还有最后一张,被林肃起高价买下。
不懂为什么林肃起看个机票时间要这么久,还不停地戳着手机屏幕,虽然很疑惑,但余午今没有催他,她静静等着。
“我也26晚七,我们同一班。”终于,林肃起收了手机。
余午今惊了下,她莞尔:“那到时候我们一起回去。”
“可以。”林肃起看了眼远方,一辆白色的红旗正缓缓向他们驶来。
-
去机场之前,余午今回了一趟城东的安置房,除了拿自己的行李,她还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就是和宋如卿签一份协议。林肃起等在小区门口,余午今进去前,他叫住她问了准确的楼栋和楼层。
开门进去,宋如卿正躺在客厅的摇椅上摇来摇去,她闭着眼,胸前均匀地起伏着,柜子上的老式唱片机放着一段节奏缓慢的曲儿,阳光从窗照进来,金色的光打在地上。
今天的夏宜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余午今没叫宋如卿,她越过宋如卿回了房间,她回来没带很多东西,况且她在宋如卿家只住了一天,她的东西基本都在行李箱里,不出十分钟,她便收拾好东西,合上了行李箱。
余午今起身,房门没关,宋如卿已经醒了,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见状,余午今拿着协议走了过去,她伸手,将协议摆在宋如卿面前。
淡淡瞥了眼“赡养协议”四个字,宋如卿掀了眼皮,问:“什么?”
……
高中以前,虽然宋如卿处处打压余午今,但也不会少她吃少她穿。高中的时候,余午今开始自己赚生活费,她成绩好,经常去给低年级学生补课,在时间长的节假日里,她还会找一些短期兼职。整个高中,余午今已经很少找宋如卿要钱了,除了有时候特别缺钱,她才会找宋如卿借一点。
大学之后,学习压力小了,业余时间长了,余午今兼职的时间更多了,此外,她还学了理财,她兼职赚的钱以及各类奖学金已经足够她轻松生活了,她再也没有问宋如卿要过一分钱。
余午今不要,宋如卿便不给。
宋如卿不是好人,余午今也是真的恨她,但她确确实实把余午今养大了。如果没有被卖给宋如卿,恐怕在余家,余午今的处境更艰难,或许连高中余仓强都不会让她上。
大四时,为了把余午今牢牢拴在身边,宋如卿托关系在城东的一所私立小学给余午今找了一份老师的工作,并逼着余午今签了合同,余午今表面答应,实际却瞒着宋如卿考了研究生。
后来,赔了几千块的违约金,余午今偷偷收拾行李,偷偷一个人去了青榕,在满身枷锁负重前行的情况下,她用自己的努力买下了第一把钥匙。
在余午今失联几天后,宋如卿从她大学辅导员口中知道她去了青榕读研。
宋如卿没有子嗣,自尊心强的她害怕无法体面地死去,她买余午今的目的就是为了有人给她养老送终。
而余午今也曾答应过,会赡养宋如卿。
……
“这是赡养协议,以后每个月我会给你转2000生活费,你签了字后,我会找律师公证的,不会出尔反尔。”余午今说。
“什么意思?”宋如卿动了动,她从摇椅上坐起身,围在身上的毛毯掉在脚边,她满眼的不可置信。
“你买我不就是怕以后没人管你吗,2000已经足够你在夏宜过得很好了,如果有什么重大疾病,我会额外给你钱……”
“啪——”
话还没说完,一个结实的巴掌就打在了余午今的脸上,宋如卿突然疯了般,她抢过协议书撕了个稀碎,然后抄起身边一切能摔的东西砸向余午今。
“这么多年,我养了一个白眼狼是不是,嫌我是累赘想甩了我?”宋如卿指着余午今心脏的位置,她咆哮道:“余午今,你有没有良心,要不是我,你能读大学?你能站在这跟我找茬?要不是我,你那个畜生爹,早就不知道把你卖给哪个糟老头子换钱了。”
余午今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她扬起下巴,很轻很轻地质问她:“那你呢,你又好到哪里了?”
“我小学,同学们说我妈是妓女,我跟他们打架,跟他们争论,我说你不是妓女,可你呢,你跑到学校踹我,你在校长办公室跟他们宣布,你就是用陪酒陪睡赚来的钱养我的,从此,我成了他们欺负的对象。”
“每次你不顺心就会把我赶出去,不论什么时候,一次深冬,你把我赶出去,我没钱,在公园的长椅上睡了一晚,因此我发了高烧,落了体寒的毛病,到现在,每年冬天都是我最害怕的季节。”
“你知道你对我不好,你心虚,你怕我抛弃你远走高飞,所以你改了我的高考志愿,你妄想把我永远困在井底。”
“大四时,你自作主张给我找工作,还逼我签合同,我不同意,你就把我锁在房间整整一周。”
“……”
余午今平静地一件一件控诉着宋如卿对她的恶,她越平静,宋如卿就越疯狂。
“没有,我没有,你在编故事。”宋如卿已经彻底失了控,她歇斯底里地吼道。
“我有没有编故事你最清楚。”余午今定定地看了她一眼,她表现得如此平静,让宋如卿不由得心悸。
“一切都该结束了,既然你撕了这份协议,那就代表你不需要我赡养。”
“那,从现在起,我们两清了。”
我们、两清了。
余午今一字一句道,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流下,落在了她的唇珠上。余午今从不在宋如卿面前哭,这是第一次。
她终于有能力、有勇气说出这句话,也终于能彻底跨越过去。
她想,她已经重获新生。
“呵,两清。”宋如卿冷笑一声,她喃喃重复着那两个字。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唱片机换了首新曲子,是贝多芬的《命运交响曲》,急促的旋律争先恐后地蹦出,以此制造紧张的局势,地板上看似柔和的金光实际在酝酿一场暴风雨。
宋如卿突然大笑起来,像一个不受控制的疯子,她夺过余午今的行李箱,然后拖着箱子跑了出去。
哐当!
巨大的声响回荡在楼道。宋如卿把余午今的行李箱从四楼扔了下去,箱子的锁扣被摔烂,在空气的冲击下,箱子摔在二楼。
“你干什么?”余午今追出来。
“你不是要两清吗,现在两清了,你滚吧。”说完,宋如卿“砰”地把门关上。
楼道里扬起一层灰,余午今呆呆地站在那里。
-
“你没事吧?”林肃起喘着气,跑了上来。
闻声,余午今抬头,空气中的灰尘缓缓降落,眼里还湿着,林肃起的样子有些模糊,缓了会儿,余午今才问:“师兄怎么来了?”
“不放心你,就在一楼等了。”
“嗯,走吧,我的行李箱在二楼。”
其实刚刚上来的时候,林肃起就看见她的箱子已经裂成了两半,他不知道怎么跟她说。他用手虚虚扶着她,生怕她分心踩了空。
到了二楼,看到一片惨烈的景象后,余午今并没有意外,她对林肃起说:“师兄,你先去机场吧,我去买个箱子。”
“不用,放我那里,我东西不多。”说着,林肃起将破损的箱子合在一起抱了下去,他把她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放进了他的箱子里。
余午今没有拒绝,她亦步亦趋地跟着林肃起。
……
坐进车里,滴滴司机调好去机场的导航后,车子便缓缓行驶起来。林肃起拿出刚刚去超市买的东西,里面有一条毛巾,有几个冰袋,还有一些零食。
他随手拿了一根棒棒糖递给余午今,“吃点甜的,心情会好。”
“谢谢。”余午今接过,她撕开糖纸含进嘴里。
蓝莓味的,很甜。
今天是她重获新生的日子,即使被宋如卿那样对待,她也觉得无所谓,不知道林肃起为什么会觉得她不开心。
林肃起将一个冰袋包进毛巾里,看着她红肿的脸,他压着声音说:“过来一点。”
知道他要干什么,余午今不是矫情的人,但此刻,她却乖乖地挪了过去。
他给她冰敷着脸,她含着棒棒糖。
余午今垂着头,她现在不想说话,两个人就这样相顾无言地坐了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