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托运，过了安检后，余午今在候机厅坐着，林肃起去了旁边的咖啡店买热饮。

    回来的时候，林肃起看见余午今一个人坐在那里，她偏着头，透过玻璃看停机坪上的飞机和忙碌的机务人员。

    一如多年前一样。

    此时的余午今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的周身裹了层沉闷的气息和拒人千里的清冷。

    在夏宜读书的时候，林肃起班的化学老师受伤住院了，巧的是，他们班的化学由余午今班的化学老师暂代。夏宜中学任课老师的办公室在相应教学楼的最里面，去新的化学老师办公室会经过余午今的班级，所以林肃起经常找一些超纲题，从高三教学楼跑到高二教学楼找老师讨论，只是为了看她一眼。

    那时候的余午今就跟现在一样，她坐在班级最里面，课间大家都玩笑的时候，她总是坐在位置上，偏着头，呆呆地望着窗外。

    她不和其他人说话也不笑，仿佛她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身上总是充斥着淡淡的忧伤。

    那时候林肃起想，或许她有很多无法言说的烦恼。

    直到在青榕重逢后，余午今又表现得跟高中不一样了，她变得开朗了，变得开心了，一时之间，林肃起也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可现在，以前那个余午今又回来了，林肃起这才发觉，她一直都没有变，她一直都不开心，她的烦恼从未被解决，她一直都在伪装她很开心，并且伪装得很成功。

    林肃起开始痛恨自己。

    为什么。

    为什么他现在才看穿她的伪装，为什么他让她一个人坚强了那么久。

    她本不用那么坚强的。

    ……

    一杯饮料被递到眼前，余午今回过神来，她侧头，林肃起站在她面前，他看着她，神色复杂。

    “谢谢。”余午今接过饮料道了谢，她现在无暇思考他复杂的神色，大概他也在想，一个人到底该多失败，才不配被“家”这个字接纳。

    林肃起在她身旁坐下，他侧头看她，距离很近，一张白皙的脸还隐隐约约泛着红。余午今垂着眼，对着饮料杯上的可爱贴纸发呆。

    “如果可以，能跟我讲讲你的故事吗？”林肃起出声，轻轻地跟她讲话。

    他想让她开心。

    如果她有很多烦恼，他愿意为她分担全部。

    闻之，余午今侧头，她定定地看着他，林肃起的眼神真诚无比，并没有打量她或者嘲笑她的意思。

    余午今轻轻地笑了声。

    她想，在此刻，她真正意识到，她真的拥有了和赵佳南一样对她好的朋友。

    “那个女人是我养母。”余午今又垂下头，她第一次主动向他人坦白她的身世。

    内心告诉她，她想向林肃起倾诉。

    内心不会错。

    余午今自嘲笑了笑，她继续说：“在我九岁时，她花钱从我亲生父母手里买下了我。”

    静静地听着余午今诉说她的过往，林肃起握着的拳头紧了又紧，她的声线很平静，仿佛她只是一个旁观者，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难怪。

    难怪她有些孤僻，总是默默地看着窗外，总是喜欢一个人待着。

    难怪每次他靠近一点，她就会退出去一点。

    其实，她是害怕跟人接触的。

    因为本该深爱她的人都对她不好，她没有接受过爱，所以她不想爱人，也不想被爱。

    原来这就是她情感封闭的原因。

    说完所有，余午今才敢抬头，她的眼里浸着湿气，她看着林肃起，这次，她终于捕捉到了他眼底的心疼。

    为了安抚他，也为了开导自己，余午今无所谓地扬了扬红唇。

    “以后，你不用那么坚强，有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

    林肃起抬手，用食指抹掉了一滴堆在余午今眼尾的泪，顺着他的动作，余午今看着他手指湿了的地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

    良久的沉默。

    见余午今没有反应，林肃起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末了，他跟她确认她是否听到了。

    “知道吗？”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余午今本能地点头。

    她本能地想要抓住这束照进她世界的光。

    -

    回青榕休息三天就要复工了，这期间，为了庆祝余午今重获新生，林肃起说每天都要送她一件礼物。

    第一天，他送了两个行李箱，他说希望以后行李箱承载的是她的梦想，而不是她可移动的家，她想去哪，行李箱都能载着她的衣物陪伴她远行，但只要她想回家，青榕永远欢迎她。

    第二天，他送了一盆蝴蝶兰，并附了一张小卡片，上面写着：蝴蝶象征着生命的蜕变，请仔细呵护它，它会越长越美丽，越长越顽强，希望小午同学也是。

    第三天，林肃起只约她见了一面，余午今什么也没有收到，但她并没有在意，因为林肃起没有义务送她礼物哄她开心。

    ……

    这学期叶文双和王宇要忙着写毕业论文，已经很少去实验室了，少了俩活宝，实验室瞬间冷清了不少。

    复工第一天，余午今到实验室后，只有吴漾在休息室，林肃起和肖淇的电脑开着但人不在，估计在做实验。

    看见余午今后，吴漾兴冲冲跟她打招呼，然后又蔫着头颓废地趴在桌上。

    “怎么了师姐，闷闷不乐的。”余午今问。

    吴漾叹了口气，“我现在不是师姐，而是尸姐。”

    “啊？”余午今没听懂。

    “我是尸姐，尸体的尸。”吴漾解释道。

    “噗嗤。”余午今被逗笑了，“怎么了，有什么难事，来跟师妹说说。”

    闻之，吴漾坐起身，她说：“师妹，你是不是要选小论文课题了？我跟你说，你选课题的时候一定要选热门靶点，靶点中选最容易研究的方向，也别管什么创新不创新的，先保毕业再说，千万不要从一些犄角旮旯的方向出发，不然等确定大论文方向的时候就没了头脑。”

    余午今听着吴漾的话，原来她是为了这件事发愁。

    青榕大学要求研究生必须以第一作者身份发表一篇核心期刊才能毕业。研一下学期，除了要兼顾老师的课题和横向外，学生们还要开始准备小论文的选题和实验，到了研二下学期，学生们又要开始准备毕业论文的选题和实验。一般来说，研究生的小论文和毕业论文都是同一个体系或同一个靶点，这样才能保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成果，顺利毕业。

    在黄和通的课题组，除了林肃起，其他人毕业都是这个路数。除了以上这些，林肃起还有自己独立的课题，他一直都在研究HER2这个靶点。

    余午今曾听人说，在本科期间，林肃起就做过几个大项目，也发表了三篇顶级期刊，在科研方面，他天资过人，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当初保研复试时，他是所有老师争夺的对象，为了得到林肃起，黄和通答应林肃起，允许他成立自己的独立课题。

    上一世，余午今的小课题前期进行得非常顺利，同样地，她要定期向黄和通汇报实验进度，并且一直都没什么问题。直到有一天，黄和通突然告诉她，她做的化合物骨架有问题，会影响体内的正常细胞，所以叫停了她的小课题。无奈之下，余午今匆匆写了一篇综述，勉强发了一篇学校认可的期刊。

    重生后，余午今复盘的时候，她特意找了很多文献，但都没有看见有关她当初小课题化合物骨架会影响正常细胞的研究，反而因为药物与蛋白独特的结合方式，使药物和蛋白结合得更加紧密和牢固。

    那个时候，余午今才后知后觉，原来她在无意中被黄和通坑了很多次。

    所以对于小论文的选题，余午今并不担心，她还是选择上一世的靶点和方向，只是这次她要留个心眼，不能再次让黄和通打她的主意。

    前几天查文献的时候，正好看见几篇跟吴漾课题相关的文献，余午今便点进去看了看。

    此刻，她打开电脑，给吴漾发了那几篇文献过去，“师姐，我之前找文献的时候看了几篇跟你课题相关的文献，里面的idea都很不错，我发给你找找灵感。”

    吴漾随便点开两篇扫了眼，都是大佬的文章，她顿时喜笑颜开，“哇，谢谢师妹，我今晚就逐字逐句研究这些文章，我就不信我找不到思路。”

    “对了师妹，你的小课题也要准备起来了。”吴漾提醒道：“听说肖淇上学期期末就选好了课题和方向，他过年回去了两天，然后就来实验室干活了，你也要快点，别落了进度呀。”

    余午今莞尔：“师姐放心，我已经有思路了。”

    “那就行。”

    解决了一件难事，吴漾活跃起来，她拉着余午今跟她分享过年的趣事，说到最后，女孩们约起了逛街做美甲。

    “不如周六开完组会去吧，小道消息说黄老师周六组会结束后要出差，我们早退他不会知道的。”吴漾说。

    “好啊。”余午今点头同意。

    “佳南也很久没见了，你叫着她，我们一起吧。”

    “好，我跟她说。”话了，余午今又疑惑，“你们不是都在青榕吗，过年没约着出去玩吗？”

    “你不在，我们就不一起出去了。”

    “为什么呀？”余午今很好奇，这是什么说法。

    想了想，吴漾解释道：“因为她先是你的朋友，然后才是我的朋友，还有我也是，我先是你的朋友，然后才是她的朋友。你不在，我们就避免单独出去，不想让你多想。”

    吴漾说了一段绕口令，余午今理了理她话里的逻辑后笑了，她没想到吴漾会考虑这么多，她弯唇：“没事，我不会多想的，咱们都是好朋友呀。”

    余午今很开心。

    她现在越来越享受被人重视的感觉了。

    -

    周六，做完美甲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从美甲店出来，路边的霓虹灯在冷白的空气中发出色彩斑斓的光，新年的欢快气息还未消散，大街上人来人往，车流也比平时多了很多。

    正是夜色最酣之时。

    明天周日，不用打卡上班，吴漾提议道：“时间还早，不如我们去酒吧消遣消遣？”

    闻之，赵佳南眼睛亮了，她挑眉附议：“我觉得行。”

    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余午今，看了眼时间，已经九点了，看着她们可怜的样儿，余午今笑着点了点头。

    虽然同意了去酒吧寻欢作乐，但余午今还是不习惯吵闹的环境，她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卡座里喝酒，看着吴漾和赵佳南闹腾，只是这次没矜持多久，余午今就被吴漾拉去嗨了。

    酒过三巡后，赵佳南已经彻底醉了，她横七八竖地躺在沙发上睡觉，吴漾也喝了很多，她趴在桌上玩手机，余午今则靠着沙发闭目养神。

    “喂。”有人给吴漾打了电话。

    听见吵闹的背景音，李越新蹙着眉问：“这么吵，在哪呢？”

    吴漾随口报了酒吧的名字，然后她娇嗔道：“打电话干嘛？”

    两个人叽里咕噜又说了一堆，余午今分散注意力，没再听了。

    “师妹，你先休息会儿，李越新马上来接我们。”挂了电话后，吴漾说。

    “好。”余午今发出懒懒的一声。

    很快，李越新就来了，他一进门就看到了她们，余午今看着李越新向她们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高腿长的人，定睛一看，竟然是林肃起。

    林肃起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大衣的颜色和他白净的脸形成了鲜明对比。

    李越新和余午今打了招呼后就去了吴漾身边，他半蹲着，和吴漾交头接耳说了会儿话。

    余午今目视着林肃起走到她面前，然后在她旁边坐下，他的身上染了些凉气，让余午今不由得颤栗几分。

    余午今看着他的脸，她的脑袋懵懵的，“师兄怎么来了？”

    林肃起沉着声音说：“李越新给我打了电话，说你们在这喝酒。”

    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缘故，余午今的感官被无限放大，仿佛她的周围放了很多音响，正三百六十度无缝隙地环绕着林肃起好听的声音。

    余午今轻轻“哦”了声。

    她深闻了一口那股凉气，里面夹着她熟悉的冷调香。林肃起一双黑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莫名地，余午今被看羞了，她别扭地转了头。

    奇怪，她竟然不敢看他的眼睛。

    “喝醉了？”林肃起问。

    余午今点了点头。

    “回去吗，现在？”好听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摸了摸发烫的脸颊，余午今软着声音迟钝地“嗯”了声。

    余午今庆幸她喝了酒，她的脸颊泛红，以至于林肃起看不出她的异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