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

    梨花木桌次第排开,谢鸳迟坐在薛问后方…左手边是林年,右手边是段逐安。

    岳崇钧坐在大堂高处的一把紫檀木扶手椅上,“诸位。老夫今日寿辰,承蒙武林同道、亲朋好友不辞辛劳,千里迢迢赶来赴宴,这份情谊,老夫心领了,在此先干为敬,聊表谢意!”

    言罢,端起手中有些粗粝的瓷碗,仰头一饮而尽。

    青玄等几位年长些的,起身拱手回礼道:“岳阁主客气了。我等为你贺寿,乃份内之谊,何谈辛苦。”随后也端起了酒杯。

    谢鸳迟跟着其余人,又一同站了起来,敬酒附和。她将袖子掩在唇边,却只是做了做样子,嘴唇轻抿,半点酒液没沾着。

    薛问则是以茶代酒。

    随后则到了献礼环节,薛问起身,缓步至大堂中央,微颔首:“寒江门薛问携机关匣、千年灵芝各一枚,珍藏字画一副,助岳阁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语气不疾不徐,端的是仪态万方。

    谢鸳迟则将弟子们怀中的礼盒收起呈上。心说千年灵芝?她这一路竟不知自己揣了如此珍稀的药材。

    “哦?机关匣?倒是个宝贝。”岳崇钧吩咐老仆将礼物接过。

    薛问:“此机关匣乃寒江门特制,以千年寒铁为材,内设十二道机括,需以特殊手法,辅以雄厚内力,方能催动。目前仅此一枚。”

    岳崇钧将那枚玄色方匣握在手中,端详片刻,笑道:“确实精妙,看来你身后这丫头所言非虚。若老夫解不了,只怕来年真要亲自登门拜访了。”

    薛问和谢鸳迟退回落座,其余门派也纷纷献礼,俱是些奇珍异宝,功法秘籍、珍稀药材、护具兵器不一而足。

    瞧得谢鸳迟有些跃跃欲试。

    身后有人不轻不重戳了戳她的肩,她回过头,对上一名妙龄少女亮晶晶的杏眼。

    少女嘘声道:“你当真是薛公子的婢女吗?”

    谢鸳迟敷衍点头。

    “方才进门时,我还当你是他师妹呢。”那黄衣少女又道:“薛公子人真好。婢女都可以上桌。”

    谢鸳迟心说:薛问没说不让上桌,那就是可以上桌。

    这般想着,她又随手端起桌上的酒抿了一大口。喝完又有些后怕,昨夜护法禀报过了,今日的宴会,只怕不太平。

    她倒是不怕有毒,就怕醉了误事。

    那黄衣少女仍是巴巴瞧她,甚至有些含羞带怯,红着脸又问:“薛公子如此好看,可有妻小?”

    这黄衣姑娘跟箫沛宁差不多年纪,敢情是少女怀春。

    谢鸳迟想了想,江湖上但凡出身名门的男子,到大师兄这个年纪,孩子都地上跑了。而他至今连个小妾都没有,于是脱口而出:“他身体不好。”

    黄衣少女脸色一白,“啊?”

    谢鸳迟诚恳地点了点头。

    前排的薛问攥茶杯的手紧了紧,忍住没发作。不是让她别再说话,她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林年却颇为认同,阿言这么说也没错。可不就是弱不禁风。

    酒酣正热时,岳崇钧忙着一一答谢,外头突然传来一声缥缈的男声——

    “岳崇钧,你这寿宴,倒把本座忘了?”

    谢鸳迟眯起眼望向门外,果然来了。

    小厮急惶惶地奔了进来,“阁主,幽玄凛闯进来了!”

    幽玄凛?无妄宗宗主,如今的魔门至尊。

    江湖上大大小小的魔门宗派加一起不过五个。谢鸳迟“死后”,月灵谷大乱。如今魔门实力强劲的,唯有两支,无妄宗,欢喜宗。

    岳崇钧敛住笑容,“诸位稍安勿躁。我千机阁铜墙铁壁一般,谅他十个幽玄凛也闯不…”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已如鬼魅般掠过门槛,而后稳稳落至大堂首座…方才岳崇钧的位子。

    他一身玄色锦袍,袖口绣着暗金花纹,嘴角似笑非笑,面容俊美,甚至有几分雌雄莫辨的妖异。他摆弄着长发,柔声道:“岳阁主,你这机关,不过尔尔啊。”

    “魔教妖人,实在猖狂!”有人爆和出声,座椅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几十柄长剑已同时出鞘,剑尖齐齐指向首座的不速之客。

    谢鸳迟左看右瞧,只有她和薛问雷打不动,仿佛置身事外…她忙着啃乳猪,他忙着喝茶…

    一旁的林年拍了拍她的肩…

    她自然起身,又伸手戳了戳薛问的后背,“大师兄…”咱得给魔门头子尊重啊,忘了她自己曾经就是个魔门头子。

    薛问放下杯盏,缓缓起身。

    幽玄凛哂笑道:“诸位英雄,今日乃岳阁主寿辰,何必喊打喊杀伤了和气?本座前来,就不能同尔等一样,是给岳阁主贺寿送礼吗?”

    “贺礼?莫不是想留下你的项上人头?”蛟河帮帮主嘲道:“幽玄凛,你猖狂至此,是想学那谢鸳迟,死无葬身之地?”

    谢鸳迟:“…”骂他就骂他,扯姑奶奶做什么?

    幽玄凛放声大笑,目光在堂内逡巡了一圈后,“那个蠢女人怎么能跟本座相提并论?”

    谢鸳迟面色寒了寒。幽玄凛是忘了曾经在她跟前孙子似的嘴脸吗?

    幽玄凛:“岳阁主。不如你出来评评理。江湖上可都传言,阁主高义,就连那江洋大盗也买你几分薄面?本座如何就来不得?”

    “是吗?”岳崇钧:“来者是客。老夫自然欢迎。不过…在场的诸位英雄欢不欢迎,老夫可就做不了主了。毕竟他们和你,多半有人命官司,学海深仇。”

    “小事一桩。”幽玄凛轻笑道:“诸位稍安勿躁。本座今日前来,确实是诚心给岳阁主送礼的。这份大礼,诸位就不好奇吗?”

    岳崇钧冷声道:“敢问宗主要让老夫见识什么大礼。”

    “自然是你最想要的东西…”幽玄凛拖长了调子,漫不经心自怀中掏出一个羊皮纸卷:“月灵谷的藏宝图!”

    此话一出,霎时如冰渣坠了油锅,整个大堂鸦雀无声。

    藏宝图?

    岳崇钧神色剧变。

    幽玄凛擒着一抹笑意,“岳阁主,你心心念念的,不就是这个?或者说,你已经得到了?可惜真假还未可知呢…”说罢,他将那羊皮卷掷出,“送你了…”

    “一派胡言!”

    岳崇钧不加思索,毫不犹豫挥剑将那羊皮纸砍成了碎片,随后…在众人的低呼唏嘘声中,一股异香在大堂内迅速蔓延…

    “你…”

    “快!掩住口鼻!有毒!”

    周遭乱作一团,一些不通武功的当场口鼻流血暴毙而亡…

    而有武学基础的,则是四肢绵软无力,瞬间就失了反抗能力…

    薛问身子晃了晃,也倒了下去,像是晕倒了。

    谢鸳迟回过神来,如梦初醒。万万没想到幽玄凛竟选择这种下毒方式——那假藏宝图是岳崇钧自个急惶惶挥剑砍的。

    身边的段逐安和林安俱是打坐调息,谢鸳迟也装作浑身无力,卧躺在地…

    这香气,像是夜阑,单独闻无大碍,可饮过酒之人再嗅到,则会中毒陷入梦境,沉醉于内心最渴望之事,如若醒不过来,便会死在梦里。

    在寿宴上用夜阑下毒,当真是“恰到好处”。

    可幽玄凛,哪来的藏宝图?!藏宝图的传言,不应该随着她一起“埋葬”崖底吗?

    她又惊又怒,殊不知宝图一事,早已超出她的控制范围。

    她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江湖人。

    幽玄凛负手而下,言语中满是讥诮,“区区一个藏宝图,就能让尔等心神大乱。啧…真是不堪一击。”

    “岳崇钧,因为你的私念,又亲手害死了这么多人。作何感想啊?你的梦境,莫非…”他淡笑道:“是得了宝图,长生不老?还是武功天下第一?”

    岳崇钧迅速点向胸口两处大穴,随后呕出一口混杂着血沫的酒液来——竟是强行以内功将毒逼了出来…

    “幽玄凛!“”岳崇钧怒喝一声,出手如电,劲风袭向幽玄凛,后者碎发飘飞,身形如魅,转眼两人便拆了十几招…

    在场身中夜阑者,有揣着一锭金子傻笑的,有高声叫喊自己是武林盟主的…有对着地板挺/腰做出不雅动作的…洋相百出…

    功力深厚的,静坐奋力对抗夜阑,虽一时困在梦境中,却能听得见外界的一切…

    “岳崇钧,看看他们,再看看你,这么快就恢复了,莫非?练了什么邪门功法。”幽玄凛恶意笑道。

    岳崇钧涨红了脸,出手狠辣了几分。

    他的武功,确实精进了不止一星半点!

    激烈的打斗中,精巧的堂门…倏地裂成了碎片…

    幽玄凛飞身跃出,岳崇钧杀心已起,身法如电,变掌为爪,抓向他后肩…

    正当此时…侧方黑影一闪…

    长刀出鞘,鲜血四溅,岳崇钧的右臂…竟是被那佝偻的老仆生生砍去…

    血流如注,岳崇钧遽然回头,正对上那老仆的桀桀怪笑…

    苏靖秋冲出梦境,闪身至门前,便见丈夫被人生生断去一臂…呲目欲裂…提剑而上…

    岳崇钧断了一臂,尽力拼杀,很快就落了下风,不再是幽玄凛对手…

    那佝偻着背的老仆身法诡异刁钻,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笨重木讷…

    岳崇钧夫妇俩很快便节节败退…

    “岳阁主,只怕明年的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了!”

    “忠伯!我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千机阁待你不薄,你为何勾结魔教,加害我夫君!”苏靖秋嘶声道。

    “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夫君了?”幽玄凛低声道:“岳阁主,你偷练我魔门功法,变成这鬼样子,想知道为什么吗?”

    “没有人告诉你,天绝神功只能女人练吗?哦对,谢鸳迟尸骨无存,自然没机会告诉你。”

    “你究竟把莫九崖藏哪了?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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