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要这个，巧克力味的。”
“好的，买上给你拿。”
又是一年夏，烈阳炙烤大地，唯有这一隅得以乘着阴凉。
“好了，拿去吧。”
“谢谢奶奶，奶奶钱给你。”
小姑娘蹦蹦跳跳地跑远了，只能看见两条小辫子在空中飞舞。
重新坐回摇椅上，卞染秋拿起蒲扇轻轻地扇风。
摇椅嘎吱嘎吱响着，昭示着岁月的痕迹。
头发已经全白了，银丝规整的梳在脑后，盘成了一个发鬓，眉眼间还能看得出几分坚劲与从容。
现在，卞染秋也算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时间晚了点罢了。
后来她明争暗斗，终于把卞思成赶下台了，却又把总裁这个位置拱手让人。
回到了曾经的这个海边别墅，开起了冰淇淋小摊。
再次回来，这个别墅已经很老旧了，于是她找人翻新了一下，又住了进去。
“这巧克力味的销量最多，要进货了。”
萧闻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卞染秋懒懒的回答了一声，现在她老了，精力大不如前，走起路来都费劲，记账什么的都是萧闻舟在管。
可神奇的是，萧闻舟竟然还是他们初见时的少年音，好像没有老去的痕迹。
岁月不饶人，寿命论终将在他们两身上得到了应验。
每次听着这少年音，卞染秋总感觉一阵阵酸楚。
他明明还是一个少年，却在不久以后，要随着她一起死去。
想到这里，卞染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把年纪了，身边的人老的老死的死，孤独笼罩了她。
好在她一生唯一的挚友还健在。
袁声和莫怀是丁克，结了婚后，家里人催生压力大，于是干脆远离了A市，到了个清净的地方定居。
“喂，声啊，进点巧克力。”
“知道了。”
卞染秋向隔壁栋里的人大喊。
里面走出一个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的。
是的，袁声和莫怀一起搬到了这里，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
他们以一对情侣和一个电灯泡的组合，过上了诡异的三人行的日子。
其实后来，袁声也给卞染秋介绍过对象，可都被卞染秋拒绝了。
袁声一直以为是卞染秋对萧闻舟用情太深，几十年也走不出来。
其实不然，要是卞染秋找了别人，萧闻舟可以真正意义上达到：做鬼也不放过她。
他们连个，也算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了。
想干什么都是不言而喻，年轻时的旺盛精力也不复存在。
曾经，萧闻舟还会在卞染秋睡着的时候偷偷写好几封信给她。现在根本不行。
只要在睡着的时候偷偷挪动两下身子，卞染秋就会惊醒。
“染秋你有想过我们还能相见吗？”
“七老八十的人了，别做白日梦了。”
“不，是真的。”
萧闻舟笃定地说。
听了这话，卞染秋稍稍坐正了些，听他说话。
这种事她以前不是没有想过，可是这怎么可能。
后来她其实联系过那个实验室，可里面的人无一例外，都否认了有这个实验。
可能是有保密协议，最后，她也没问出啥来。
“如果你和他们说明我的意识在你身上，他们应该会愿意的。”
这句话点醒了卞染秋。
她的身上有两个意识这件事，这些年来，卞染秋都守口如瓶。
这么说，要撬动实验实的方法确实有这么一种。
回想一下，她已经完全记不得萧闻舟的样貌了。
只有那天他们初见时，他的背影。
一个少年蹲在胖橘巷，柔和的光笼罩了他，他伸手温柔地抚摸着那只小猫。
再到他抬起头时，脸就模糊了。
每次想起都是这样的场景。
卞染秋重新翻出了当年记下的号码。
纸张已经泛黄破损，有些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你好，你们在很多年前有一个实验者，叫做萧闻舟，你们还记得吗。”
————
卞染秋仔仔细细越读了一遍合同的内容，签下了名字。
这些年，这家实验室的技术进步了很多，他们已经攻克了之前意识没法回到身体的难题。
她说明了自己的情况，并和他们签署了条约。
现在，卞染秋会把所有进行实验所需要的款项付清，在她弥留之际，实验室会把她送到这里来，进行意识分离实验。
签完合同，卞染秋感觉一身轻松，未来好像又有了期盼。
她是不是又可以见到萧闻舟了呢。
但这件大事，她还是要和袁声说的，以防到时候她快挂掉的时候被一群神秘人弄走了，袁声什么也不知道，以为是什么黑恶组织呢。
可要怎么告诉她确实是个问题，要是知道死去几十年的人的意识，在自己另一个朋友的大脑里，搁谁都会受不了的。
“那我的意识分离后，会跟他在一起吗，我们还会死吗，还是说永远存在？”
卞染秋突然想起这个问题，问道。
“会和他在一起，但其他的问题我们无法解答。”
迟疑地，卞染秋点了点头。
合同已经签了，况且现在她也没有要反悔的念头。
若是能再见一面，她愿意承担一切的风险。
此时，袁声打来电话。
正好，卞染秋要坦白这件事。
但手刚刚点上接听键，卞染秋就犹豫了。
袁声现在身体不好，怕是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
只听见老太太在那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具体是什么，卞染秋根本没听清楚。
“卞染秋？你在听吗。”
卞染秋这才回过神来。
果然，袁声老了，还是一个咋咋呼呼的老太太。
“在听的，就是跟你说一声，我签了器官捐献，到时候临终的时候，会到专门的机构去，你不要太担心了。”
最后，卞染秋还是随便编了一个谎言来搪塞袁声，说实话，她有些愧疚。、
毕竟，袁声可是她在这世上，唯一的挚友。
电话的对面沉默了一会，就开始絮絮叨叨了。
“我说染秋啊，咱身体正健壮着，谈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袁声像大部分老人一样，会开始在意吉利不吉利这种事了。
可能是年纪大了，感觉死亡真的临近了，想求一点心理安慰吧。
——
“嘀嘀嘀——”
“病人血压过低。”
这是卞染秋唯一能听到的声音。
她快死了，或者说只是离开这个世界了。
感觉周身一片混沌，只能听见零零碎碎的声音在耳边回响。
然后，整个人就陷入了白光之中。
迷迷糊糊睁开眼，周围亮堂堂的。
“我这是，来到了天堂？”卞染秋呢喃道。
她自认为一辈子没做过坏事，觉得自己是不会下地狱的。
等到感官全部恢复，卞染秋才看清周围环境。
她躺在一张小床上，房间里的墙壁上爬满了绿色的藤蔓，泛着生机勃勃的绿色，光从窗口打进来，几只鸟站在窗前叽叽喳喳的。
这里，好像童话啊。
一切的一切都很不真实，违背常理。
她撑着手从床上坐了起来，意外的发现这个动作做起来格外轻松。
本来她躺在ICU病床上，身体差的连挪动身子都变得困难。
卞染秋看向自己的手。
纵横的沟壑早已褪去，只剩下一双纤细白皙的手，一摸，光滑的很。
难道这是返老还童了吗？
她又惊又喜，些都没有穿，就跑下了床。
动作确实轻盈多了。她跑到一面镜子前，照了照。
镜子里的少女身姿窈窕，穿着白色的裙子，如出水芙蓉般在镜子面前转着圈。
看到自己如此，卞染秋的眼睛忽然酸了酸。
上了年纪，她就没有挺直腰杆走过路了，更别提跑跳。
开心地照了好几遍后，卞染秋才走出这个小房间。
小房间的左边和右边有两条路，右边一条是海边别墅的沙滩，左边的···
卞染秋有些不太确定，她走近两步，定睛一看，这不是胖橘巷吗！
她小跑着进了胖橘巷，感受着风穿过身体的每一处，人悬浮在半空中的感觉。
走了一段前面忽然从白天变为了黑夜，一下子，卞染秋的脚步停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她小心地探究着，向前走。
前面出现了一盏路灯，那种柔和的光线让人莫名感觉熟悉。
路边有一个少年蹲着，在摸一只猫。
小猫顺从地低着头，喵喵地叫着。
一股热流不受控制的，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她擦了擦眼睛，放着自己眼花。
在反复的确认后，她才相信眼前的，就是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中的那个背影。
“萧闻舟，是你吗？”她默默地和自己说。
带着即将触摸真相的激动和恐惧，卞染秋靠近了他。
眼前的少年抬了头，看着她。
梦里的场景终于有了脸。
卞染秋惊呼一声，后退了两步，喜极而泣。
少年却没什么反应，倒是看着卞染秋如此有些意外。
‘他的反应不会是不认识我了吧。’她心里有些没底。
试探性地，卞染秋问道，“萧闻舟？”
对面没有反应。
卞染秋感觉大事不妙，解锁到失意选项了。
随即，少年张口大笑起来。
“这就被我唬住了，染秋宝贝。”
听到这熟悉的称呼，卞染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她长舒一口气，跌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的流。
“萧闻舟你他妈不要脸，什么时候了，还要骗我！”
一边哭诉，卞染秋一边挥舞双拳重重地打在萧闻舟的身上。
一拳一拳，拳拳到肉，没有一点含糊，打的萧闻舟无力反抗。
毕竟这是卞染秋几十年间积攒下的所有情绪，七七八八全都发泄在这次‘殴打’上了。
“好了好了，染秋同学，打够了没。”
“没有！”
“没有那也等以后再打好不好，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萧闻舟把卞染秋按在了怀里。
还是那股熟悉的洗衣粉的味道，这么久了，都没有变过。
一头扎进萧闻舟的衣领，卞染秋大口大口地呼吸，感受着每一丝他存在的痕迹。
这些年，她一个人，好难好难。
萧闻舟，你知道我这么多年怎么过来的吗？
在别人说我孤独终老的时候，我真的好想说，有一个人非常非常地爱我，并且花费了他的一切，包括生命来保护我。
我看不到他，但他一直在我的身边，每时每刻在看着我，在我的脑海里，体验我的喜怒哀乐，从未缺席。
别人都说我因年少情缘误了终身，可他们不知道昙花一现，是何种滋味，年少遇见了太惊艳的人，往后余生都会沉溺于此。
而你也陪着我，共沉沦。
哭着，断断续续的，卞染秋倾诉完了一切，泣不成声。
“哭什么，现在不是好了吗，我们还有很远很远的未来，真正做到永远在一起的只有我们。”
萧闻舟轻拍她的背说道。
好不容易，卞染秋止住了啜泣，回头看，身后的房子，海边已经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