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症

    窗外天光大亮,久违的酣眠。关越诗一觉醒来,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迷蒙。

    睁眼是一片雅致极简的素,关越诗看了一会儿,意识才算回笼,想起自己此时正躺在陆林深家卧房的大床上。

    她掀翻被角坐起来,一时有些局促,不知出了这扇房门,应该以怎样的姿态面对家中的陆林深,索性拿出手机回复宋恩贝叠加多条的消息。

    贝贝: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成功睡到一张床上?

    这是昨晚关越诗跟宋恩贝报备“已进陆林深家门”后,宋恩贝的回复。

    想是再未得到关越诗的消息,夹杂了满屏感叹号和问好后,宋恩贝发来最后一句文字。

    贝贝:哎呀,春宵一刻,我懂我懂,小的告退,明早再来。

    紧接着便是今日一早的狂轰乱炸。

    贝贝:六点了,该醒醒了。

    贝贝:撤回,六点了,该停停了。

    ……

    贝贝:八点了姐妹儿,陆林深身体这么好吗?

    ……

    贝贝:十点半了姐妹儿,别的不说了,咱姐妹就是好命,羡慕就完事了。

    至此宋恩贝再没动静。

    关越诗看完全部,颇觉无语不说,明明两人清白无两,脸竟还是跟着火辣发烫。

    她将手机锁屏扔在床上,禁不住撇嘴:“我可真有出息。”

    醒来半晌,门外毫无动静,关越诗平静下心情,总算决定出门。

    两千年左右的二手楼房,和当下的新房还不太一样,客厅远没有那么宽敞。

    公共区域内除了必备的家具以外,基本没有什么特别的装饰,只茶几上摆了副棋盘。

    陆林深的家意外的简单。

    关越诗打量一眼,顾不上细看,便开始满屋搜寻陆林深的身影。

    客厅,厨房,书房,所有的门都开着,关越诗挨个在门口扫视,最终在最后一个卧房外,得出陆林深不在家的事实。

    松了口气的同时,关越诗下意识拿出手机,想问下他在哪儿,翻出两人对话框时,却看到有未读消息的标红。

    大概因他消息发送时间太早,慢慢被后来的杂乱信息顶下去,导致她刚刚并未看到。

    关越诗随手将他设成置顶,这才点开对话框。

    小先生:今日白班,我先去医院,厨房温了白粥,你醒来记得喝。

    像是仍不放心,他随后又跟一条。

    小先生:吃饭时一次莫要贪多,你现下肠胃消化功能还未恢复,吃多克化不成容易胃痛。

    小先生:我午饭时回来。

    关越诗看完,心中隐隐发烫,他这番态度,很难不让她这个心中有所求的人多想。

    但午休时间紧张,倒没必要让他多跑这趟。

    关越诗想了想,编辑信息道:好的,不过你中午……

    一句话还未打完,大门猝不及防从外打开。

    陆林深本关了门就要进来,一转头却正看到关越诗站在客厅望他。

    他关门的手顿住:“中午好。”

    关越诗干巴巴回他:“中午好。”

    说完这句,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昨晚到家已是半夜,关越诗连日休息不好头脑昏沉,到后陆林深只来及给关越诗指了她的住处,二人就草草歇下。

    此刻清醒着与陆林深在他的私人领域对视,关越诗感受实在复杂。

    她出国后只有半年住在程筱家中,等到半年后成功入学,也并未选择住校,而是直接在学校旁边租了间一居室独居。

    其实在江蓠时,关越诗从不觉得自己是个很“独”的人,但在苏城的生活体验,让她发现她是一个很需要私人领地的人。

    于是校旁的那处出租屋成了她自立后的第一个“家”,后头考入帕森学院,她在校时就换过三个住处,再到后来毕业工作,生活更是颠簸不已。

    发现她已叫不出这些落脚点“家”后,关越诗索性住进了酒店,周围人大多都是同行,选择的生活方式和她如初一撤。

    这就导致她去别人家里做客的经验极度匮乏,更遑论在男人家中过夜。

    于是此刻,关越诗干巴巴应声后,大脑只剩一片嗡然。

    跟数次公共场所的相见都不相同,哪怕此时陆林深衣冠完整,比出游时来得还要正经,关越诗还是觉得空气都不对了,哪哪都透着黏灼。

    好在陆林深率先出声,打破这无声的对峙:“我带了蔬菜粥回来。”

    他晃晃提袋走过来,将手中食盒放上餐桌:“抱歉,早上时间匆忙只来及煮了白粥,这粥汤底复杂更有滋味,你喝些这个换换口味。”

    关越诗努力赶走心内无限的复杂活动,也走过去。

    在陆林深对面坐下后,她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抱歉,我……刚刚睡醒,还没来得及吃你留的饭。”

    陆林深摇摇头,不以为意道:“好几日都未睡好,合该多补补觉。”

    关越诗抬眸看他:“总归累你比平日早起,你放心,我晚上定喝完它。”

    陆林深失笑:“哪的话,我惯于晨时抄经,平日也都早起的。”

    “再说,”陆林深看着满面真诚的关越诗,压住心内微妙的尴尬,“我久不下厨,很难掌握份量,白粥煮的有些过于多了。”

    想想他早时“一次勿多食”的叮嘱,关越诗擎着餐勺,低头笑起来。

    陆林深轻咳一声,再说话时声音也带上满满笑意:“厨房的粥就别喝了,我晚上再给你带别的。”

    他问关越诗:“你有什么想喝的吗?”

    关越诗这次胃病实在严重,医生专门叮嘱第一周尽量先吃些半流食,免得胃疼起来遭罪。关越诗自是不敢托大,这两天都很是听话。

    只是陆林深带回的蔬菜粥虽好,关越诗却有别的主意。她道:“不了,咱们晚上自己在家做吧?”

    蔬菜粥是林氏酒店的五星大厨亲做,陆林深托了林知远的关系才这个时间取到,本意是想着多少知根知底,且五星酒店,口味应是不错,正好让吃食上多有限制的关越诗换换口味。

    没想到关越诗却像是没看上这人厨艺,他一时有些不解:“不合胃口?”

    关越诗摇头。

    “怎会,”她说,“只是自己家里有,犯不着老吃外面的。”

    等关越诗收了餐盘,陆林深坐在沙发上仍有些怔愣。

    眼前总似晃过她刚说话时,随意又坦荡的模样,以及那因沾了荤油,显得格外亮泽而滑润的双唇。

    那水泽让陆林深莫名心慌,于是他借口想要休息避来客厅这处。

    “是不是困了?”关越诗吃完饭走过来,坐在他的旁边,“看你一直都没动过。”

    沙发陷落小小一角,陆林深扭头看一眼身侧的人。

    那点油亮消失了。

    “没,”他匆匆垂下眼眸,随意借口道,“就是上午看了好多病人,有些累。”

    听了这话,关越诗脊背靠在沙发,脖颈儿也顺势仰倒靠后。

    “那怎么还坐得这么正经,”她侧首朝他努努下巴,示意道,“躺着才好放松啊。”

    陆林深莫名怕她上手,顺从地放松脊背与她一起陷进柔软的织物。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窗外时有车铃叮铃,阳光洒落睫羽,陆林深眼皮逐渐发沉……

    然后……

    然后他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耳边是关越诗轻声的催促:“糟了糟了,再睡要迟到了,陆林深?”

    应是看他没有反应,她双手微微搡了他两下,话中也透出焦灼。

    陆林深怕自己突然睁眼尴尬,偏了下头这才慢慢坐起来,抬眼时却仍和她的视线撞在一处。

    她眼睫轻眨两下,退后两步站的乖巧。

    陆林深不自觉清清嗓子。

    “洗把脸醒醒神,快回医院吧。”关越诗说。

    鲜有的午睡经历让他头脑发懵,只顾跟着关越诗的指挥动作。

    等带着打湿的发梢站在玄关,陆林深才彻底回神。

    他低头看下腕表,时间虽紧倒也没到迟到的地步。于是转身对关越诗嘱咐:“下午别忘了去挂水。”

    “知道了知道了。”关越诗催他,“你快来不及了。”

    陆林深脑中仍在思索,于是站在那没动。

    “昨夜给你的药丸记得按时吃,那个……”

    “一天四次,一次一丸。”关越诗打断他的话,将人推出去,“陆大医生,我记得很清楚,但你好像不太清楚你上班真的要迟到了。”

    她话说完,“砰”地一声关上房门,只留陆林深满脸错愕愣在门外。

    今天是暴躁版的小狮子?

    陆林深失笑摇头,快步朝门诊楼走去。

    门内,关越诗站在窗边看那道身影走远,长叹一声拿出手机。

    捻针一狮子:贝贝,我能不能去你那住几天啊?

    手机屏亮,宋恩贝直接回了电话过来。

    关越诗接起电话,声音颓丧:“喂。”

    宋恩贝疑惑:“宝贝,这才一个晚上就出师不利打退堂鼓了?”

    关越诗咬唇:“倒也没有。”

    宋恩贝不解:“那这么好的机会,你干嘛要走?”

    关越诗咬咬牙,向宋恩贝解释了刚才的情况。

    刚刚她本是想趁两人同在沙发放松,叙些小话,似是而非引人遐想一下,正好拉进点两人距离。

    不想陆林深可能真的累了,竟很快睡了过去。她心中无奈,一时又有些意动,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身体已挪得离他近了许多。

    乌沉的眉眼,稀碎的额发,挺直的鼻梁和温润的下颌。

    还有那桃花瓣状绯色的唇……

    阳光洒落窗台,穿过阳台侵透沙发一角,想是陆林深开了窗户,纱帘微微翻飞变幻无数光影。

    她就借着这日光,观察起了他。

    直到手机突然震动,惊扰心跳,关越诗才发现她竟就着他的睡后容色,度过了整个午后。

    深觉自己开始变态,关越诗痛心疾首:“我不能再待在他家了,陆林深的家像是有什么buff加成,我今天做什么都紧张,感觉都不会面对他了。”

    她自暴自弃继续咆哮:“我看他做什么都觉得好有意思。哪怕他只是在睡觉……”

    电话里,宋恩贝一阵狂笑:“宝贝,你喜欢人原来是这个样子的吗?以前追你那些人肯定打死想不到自己是这么输的。”

    “我在跟你说我紧张,跟那些人有什么关系?而且,什么输不输的。”关越诗槽道,“好歹能上牌桌才有输赢可论吧。”

    电话里传来微弱的电流声,昭示着宋恩贝此刻的无语:“确实,什么游艇珠宝鲜花,你关越诗喜欢的,才可能是赢家。”

    也只有你喜欢的,才有机会。

    想想以前追关越诗那些人,宋恩贝觉得自己可能无意发现一个真相。

    关越诗这种女人用追吗?以前宋恩贝一直以为是用的,不然那些捧着鲜花珠宝的人的失败算什么。

    但现在她觉得也许用,也许其实根本不用。

    你若问如果我就是要追,怎么才能成功呢?答案是,你得先经过她的允许才能追她。

    那怎么才能得到她的允许呢?

    宋恩贝无声地笑了,那当然是……她本来就喜欢你。

    这就很容易让人陷入一场怪谈,看不清的人觉得得到关越诗的青睐难如登天,看清的人发现,原来这姑娘是如此至纯至性。

    因为从始至终,她先给出的爱,才是这场追赶游戏的入场券。

    对于有着这样感情观的关越诗来说,单独面对陆林深时当然紧张雀跃。

    因为她喜欢的,仅仅只是他的存在。

    想通这些,宋恩贝叹息一声。

    “小诗,”她慎重建议,“不然咱别追了吧。”

    关越诗一时怔忪,她不明白宋恩贝为何态度如此急转直下。刚想说些什么,电话里宋恩贝声音又起:“我开玩笑的。”

    她自己是个畏缩的胆小鬼,怎么还要来挡勇敢者的无畏。

    宋恩贝故作轻松道:“我们小诗一定会成功的。”

    关越诗笑起来:“本来我就紧张,你还在这搞我心态。”

    宋恩贝麻溜认错,两人又调笑几句,这才挂断电话。

    关越诗坐在床上捏着电话,心中满是斗志。

    捻针一狮子:中午听你说起有抄经的习惯?

    陆林深想来这会不忙,回复很快道:“对,想静静心。”

    每天面对那么多癌症病人,人的思绪确实容易被影响。

    关越诗思考片刻,回道:“可以看看你写的经帖吗?”

    陆林深:“当然,书桌上就有。”

    关越诗点点屏幕:“我可以进书房?”

    陆林深:“当然可以。”

    关越诗咬住下唇:“不怕我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屏幕那边陆林深不知是在忙还是被关越诗这话难住,过了会儿才回她。

    小先生:还有一些旧日临摹收在书柜里,你想看的话可以自己去找。

    转移话题,关越诗不是很想理他。

    小先生:房子我买来以后并未翻新,不过你若是感兴趣,所有房间都可以参观。

    关越诗挑眉不语,只等着看他还有没有下文。

    对面似又去忙了,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又出现。

    小先生:没什么是你不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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