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几人看她突然离开,哄笑起来:“啧,早就该乖乖离开,一个小娘们,老在这碍什么眼。”
陆林深听得皱眉,正准备说话,关越诗却重新折返回来:“你们大可以扔一个试试,看今天是你们的手快,还是我手里的刀更快!”
寒光微闪,众人看清她手中的菜刀,目光都呆滞了下。
关越诗举着菜刀,环视众人后,一字一句道:“我关越诗今天把话撂这儿,你们如果再敢动那条狗一下,我让你们一个个的今天都回不了家!”
“不是找陆医生有事?我猜……是有人生病了吧?”她目光凉凉,语气却似顽劣,道,“想找陆医生治病啊,那不妨……先过了我这关?”
菜刀被她一巴掌劈在门口树桩,关越诗眼中火光灼灼。
众人被她挨个逼视,又被她动作所骇,皆倒抽一口凉气,彻底乖巧。
单丛看着堪称疯狂的关越诗,心中晦涩难辨。
他叹了口气,走上前道:“听见了吗?要想治病,就赶紧将那条狗放下。”
“快快快。”刘大满率先反应过来,催着那几人赶紧松手。
众人轻手轻脚将大黄狗放到地上,彼此对视几眼,彻底没了主意。
还是刘大满继续开口,他有些委屈道:“支书,你要给我们几个做主啊。”
“我们不过就是生了蛇盘疮,也想找陆医生治病嘛。”
“对对对。”另外几人闻言,赶忙附和道,“我们就是想求个活路。”
刘大满被人一捧,又涨了些底气,他道:“我们也是听说陆医生治病,规矩大的很,老罗都杀了头年猪才把他说动。”
他看看自己身后几人,道:“可我们几个穷的叮当响,哪有那个本事再给陆医生整头年猪去。”
“家里翻遍了,也就这条大黄狗身上有点肉,这不,我们就赶紧孝敬陆医生来了。”
他越说越是硬气:“也不知道哪里就惹了这个小娘皮……小姑娘生气,刀都拿出来了。”
最后,刘大满还不忘补充一句:“我刘大满难道是被吓大的吗?我就是不想跟她一般见识。”
单丛听他说完,已然明了全部。
这其中自然是有误会,他张嘴想要解释,余光一瞥,却正好看到一旁的关越诗。
关越诗此刻仍举着菜刀,瞪大的眼睛空洞幽远,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在她身边,陆林深满面忧心,视线一眼不错地放在她的脸上。
这二人眼中,哪还有他们这些人?
单丛叹了口气:“满叔,你们也看见了,场面闹成这样,陆医生如今是不好答应你们了。”
刘大满急了:“这……”
单丛挥手拦下他的话头:“而且,这其中有些误会。”
“这样吧,”他道,“你们今天就先回去,明日大家都去村委,我们把话先说清楚,然后再说治病的事。”
刘大满仍不死心:“你说的好听,明天不帮忙解决了怎么办?”
单丛不想再跟他客气,他捏捏眉心,冷声道:“你们要是再闹,这事我还真就不管了,你们爱怎么怎么,你看哪个更合适,自己选吧。”
众人被他说的讪讪,瓮声商量了几句,这就推搡着准备回去。
“站住。”陆林深突然出声,盯着准备抬狗的几人道,“将狗留下。”
“陆医生这是答应给咱们治病了?”刘大满脸上重新堆起褶子。
单丛一时也有些惊讶。
陆林深却谁都没看,只径自从裤兜里掏出钱包,走到刘大满面前,道:“这狗,我买下了。”
刘大满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三百块钱,笑没了眼睛:“行行行,可以可以,我卖我卖。”
随即他麻利将钱接过去,和众人嬉笑着离开。
解决了一场闹剧,单丛也有些心力交瘁,他看关越诗仍举着刀,犹豫了一下,终是道:“小诗,人都走了,可以将刀放下了。”
关越诗兀自站着,一动不动。
怕她伤到自己,单丛思考一下,这就走上前想直接将菜刀夺下。
他手刚碰到刀柄,关越诗退后一步,却是重新将那刀攥得更紧。
单丛有些无奈。
陆林深见状,赶忙走过来。
“小诗。”他小心翼翼着靠近一些,叫着关越诗的名字:“小诗别怕,那不是大黄,你知道的,对不对?”
大黄?
关越诗的眼睛轻眨了下。
陆林深看到,这才敢伸手碰她:“对啊,大黄。”他一边说着,一边趁机握住关越诗拿刀的手。
关越诗下意识挣了下,陆林深感受到她的抗拒,赶忙又道:“小诗,还记得吗?大黄的耳朵是什么颜色?”
耳朵……
视线飘移,关越诗不由自主看向一旁地上,“陆林深……”她声音发哑,带着惶惑,“它的耳朵为什么会是黑色?”
陆林深眸中闪过一丝心疼。
从这条伤犬出现,他就知道情况不妙,只是关越诗整个人会应激到这个程度,却是他没有想到的。
心中升起一股冲动,陆林深再顾不上其他,他冲上前将关越诗整个抱住:“小诗,别看了,它不是大黄。”
一只手轻抚在她的脊背,有人在她耳边不住地呢喃着什么,关越诗用心去听,却只听见那人不住对她重复:“别害怕小诗,小诗,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了?什么过去了?
大黄,她的大黄呢?
这狗不是大黄,那她的大黄又去了哪儿?
头痛得像要裂开,关越诗情不自禁伸手想捶。
紧握的菜刀落地,发出“咣当”一声脆响,关越诗浑身一颤,停了动作。
陆林深赶忙退开一些:“没事吧小诗?有没有伤到。”
关越诗动作缓慢着抬起头,她眼睛红透,和陆林深对视:“陆林深,我想我的大黄了。”
陆林深被她眼中痛色所伤,呼吸一滞,思绪不自觉跟着她的话飘荡,直落到旧日那场恶梦。
十二年前的拖拉机,吭哧吭哧甩着黑气,努力地想将关越诗和他送到此行的目的地。
这一路上,她都非常兴奋。
陆林深和她坐在露天的车斗里,发动机的噪声直将他们的耳膜震麻,但这般吃土喝风,仍挡不住关越诗想说话的心。
她道:“陆林深,你没养过宠物吧?”
陆林深摇摇头,并不开口。
关越诗见状,也不生气,只嫌弃地看他一眼,道:“我就知道你没养过,你父母他们一看就很讲究,才不会让你养宠物。”
不等陆林深说话,关越诗嘴角闪过一抹嘚瑟,又道:“我就不一样了,我有一条大——黄狗。”
她说着,手比划出一个超长的宽度。
“真的超大,”关越诗再次强调一遍,才道,“从我有记忆时他就陪着我了,从小我就坐在他背上,他每次都乖乖驮着我,上山抓虫、下水摸鱼,他都陪着我,没有摔过我一次。”
说到这里,关越诗再次看了陆林深一眼,道:“怎么样,羡慕了吧?”
陆林深听到这里,哪还有什么不明白,这人今天,纯粹就是显摆。
但一门心思显摆自己爱宠的关越诗实在有些可爱,陆林深于是没有扫兴,点头夸道:“大黄真是条非常棒的家犬。”
“什么家犬!”关越诗反而不乐意了,她道,“才不只是狗好不好,大黄是我的家人!”
陆林深愣了一瞬,想起她的际遇,赶忙道歉:“对不起,是我说错了。”
他道:“听起来,大黄就是一位优秀的家人!”
“非常优秀!”
关越诗看着他双手比出的“赞”,噗嗤一笑:“原谅你了。”
她道:“我再给你讲讲,我们大黄的英勇事迹吧?我跟你说,他还捕过眼镜蛇呢!”
这下陆林深是真诧异了。
关越诗看他感兴趣,赶忙拉住他,趁机讲起来。
……
两人就这么聊着,关越诗从大黄捕蛇救她,讲到大黄和她一起缠毛线团。
陆林深听得正有趣,拖拉机的哒哒哒声停下,老罗叔对他们喊道:“小诗,你家到了,快下车吧。”
关越诗笑着应了一声,随即站上车沿,从半空一跃而下。
陆林深欲言又止。
最后他沉默着扒上车斗,余光瞥着地上,放下一条腿试探。
关越诗在他身后,笑得说话声直断:“哎呦……乐死我了,陆林深……我还当你无所不能呢,哈哈哈……原来你的短板竟是这个。”
陆林深悄悄红了耳尖。
他觉得有些丢脸,想了想,也准备像关越诗那样蹦下来。
结果不等他动作,身后一双手臂贴过来,带着青草气息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儿:“你这得到猴年马月才能下来?”
关越诗双臂揽在他的腰间,不等他反应过来,收紧一下将他腾空抱起。
下一秒,陆林深就站到了地面。
他整张脸都要红透。
关越诗看到,又哈哈大笑起来,许久之后她才直起身站起来:“走啦走啦,先跟我去家里,我介绍大黄给你认识。”
她说着,蹦了一下,回头对他眨着眼道:“我们大黄都想死我了,我可没工夫跟你在这浪费时间了。”
在苏城,陆林深和她朝夕相处两月,见她的笑不比今日半天。
他情不自禁地,也对见到那条大黄狗生出期待。
于是陆林深疾走几下,追了上去。
“怎么站在门口不动?看见大黄高兴……”陆林深的话停在嘴边。
他瞳孔骤缩,捂住关越诗的眼睛:“小诗,别看。”
陆林深至今不愿回想,那一瞬间他所受的冲击。
这一路,他眼见着关越诗兴致勃勃和他聊着大黄,说起它时,关越诗肉眼可见地眼神发光。
可如今,那道光熄灭了。
陆林深开始感到愤怒,可他知道,他此刻的愤懑又何及关越诗的千万分之一?
于是当关越诗发了疯一样,冲向院中那个女人时,陆林深看着她们撕扯在一起,没有说话,也没有阻拦。
院中躺倒的大黄,将要烧开的热水,炉灶旁放着的剃刀,似乎都在向他表明——
这个女人,一点也不无辜。
“小诗,有话好好说,”被打的女人抱头乱窜,瞅着间隙不停想跟关越诗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小诗,你先停手。”
关越诗此时怎么可能听她说话。
“小诗,真不是我主动想着要吃大……”
关越诗眼中戾气更甚,她手脚并用,这就准备将人摁在身下。
“小诗,”陆林深蹲在大黄身边,有些惊喜着喊她,“你快来看,大黄还没有死!”
关越诗闻言,忙放开那个女人跑过来。
因速度太快,陆林深清楚地看到,她跪下时双膝擦在地上,拖出长长两道血痕。
“大黄,大黄,我是你的小主人啊,我回来看你了。”关越诗伸出手,想碰一碰它的脸,那手却颤抖着始终无法落下。
躺在地上的大狗像是此时才听到动静,拼命挣扎着睁开仅剩的一只眼睛。
“呜呜……呜……”孱弱的低鸣声响起来。
关越诗赶忙擦掉眼泪,露出幅笑脸:“大黄,大黄不怕,我带你回家。我们现在就回家。”
她说着,就准备将大黄抱起来,但几番伸手,都不敢碰到他。
她又哭起来:“对不起,大黄……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放下你一个人出去。”
她的抽噎止都止不住,一条毛茸茸的爪子却摁在关越诗的手背。
“大黄……”关越诗看着他,眼神充满乞求。
陆林深悄悄抹掉眼泪,牵住关越诗的手放在大黄宽厚的背上。
大狗的眼中滚出一滴眼泪,“呜呜……呜……”他无限眷恋地看了关越诗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
“大黄!”无力地嚎啕总算从关越诗口中爆发。
她将大黄紧紧抱在怀里:“大黄,是我对不起你,我不该回来这么晚……”
她一直一直哭着。
被打的女人走过来,始终不敢去劝。
陆林深看她这样,下意识不想让她一个人,他跪着前行几步,伸手将关越诗抱进怀里:“小诗,想哭就哭吧。”
关越诗没有理他,只是哭嚎声更大了一些。
陆林深清晰地记得,那日,在她晕倒之前,她对他说:“陆林深,这下,我彻底没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