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蒙虫母传召，塞维尔又理了理自己从起床就一直在打理的银色短发，穿上熨得笔挺服帖，能最大限度勾勒出他的腰线的收腰礼服外套，指挥机器人给他显腿长的半筒靴又打了一次蜡，最后喷上信息素收敛剂，方才志得意满、雀跃地走进虫母的寝宫。

    “尊主冕下！”塞维尔单膝跪地，抚胸抬头，露出一个对镜训练了无数次的，符合人类审美的正好露8颗上牙的明媚笑脸。

    不得不说蝶族在拟态上相较其它虫族就是更加贴近人类审美。蝶族或许不那么招崇尚武力的虫族喜欢，但一定很招虫母冕下喜欢。

    果然璃儿在一看到连牙齿都能反光的塞维尔，脸就红了。

    她胆子还是太大了，居然主动要求见一个外男。可她也不知道除了这个人，还能找谁进一步了解她当下的处境。她试着问询过会飞的菠萝，但这个服务型的机器人交互比较傻，需要主动提问才能给回答，而璃儿千头万绪都不知道先从哪个问题问起。

    “公子，你、你先起来。”

    塞维尔从善如流站起身。站姿才能体现出他这身高级成衣的剪裁。对于虫母一直称呼他为“公子”，塞维尔表示接受良好。璃儿目前一直讲的还是江淮官话，双方是通过塞维尔的通译器在交流，西式人名对于璃儿来说，发音太难了。

    璃儿别开眼，不敢直视塞维尔这只骚包孔雀：“公子，奴、我想知道，你说我是虫母，虫母是多大的官儿呢？”

    然后她就从塞维尔那里得到了一个让她气都有点接不上来的回答。

    是虫族最大的官儿！

    那她岂不是、岂不是相当于虫族的皇帝！

    “那我、虫母，需要做什么？”

    那需要做的可太多了。丢失虫母的这三年，虫族内部也是乱成了一锅粥。但塞维尔接触到的政治角力太粗浅了，只知道点皮毛。这些方面的知识，必须得由之前虫母身边的核心团队领袖——加百列大人，慢慢引导。索恩家族才是虫母冕下的活百科全书。

    而事实上加百列大人已经催促，甚至逼迫他赶紧将她引荐给虫母冕下无数回了。

    塞维尔摸摸鼻子，他私心是很想让虫母最好只依靠他一个，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好的方案。单凭他这个末流高等家族的纨绔，是撑不起一个虫族领袖的权威的。

    因此他说：“尊主冕下，关于虫母的相关职责、权力与义务，您有专门的贴身内务官，她可以为您事无巨细详细解答。”

    又是内务官，今天起床到现在，璃儿已经听见两回了。机器人和塞维尔都建议她找内务官。

    听到内务官还是贴身的，璃儿下意识问出一个问题：“她是女官吗？”

    塞维尔一愣：“额，是的，加百列大人是一位雌性。索恩家族只有雌性才能成为虫母的内务官。”

    “虫母的什么事儿都可以问她？”

    “是的，索恩家族世代为虫母冕下服务。加百列大人还服侍过上一任虫母冕下，也就是您的母亲。”

    母亲。

    这个概念突然扎进了璃儿早就已经如死水般沉寂多年的心里。

    她不是孤女，她是有母亲的！

    璃儿的眼睛迸发出前所未见的光彩：“我的母亲在哪里？”

    “呃，尊主冕下。”塞维尔实在是不忍心让眼中饱含期待的虫母冕下失望，但事实就是事实，他硬着头皮说，“虫母的传承是单线继承制，每一任虫母一生只会产下一枚卵，也就是下一任虫母。在产下继任者后，虫母就会死去。”

    就像是变魔术般，虫母的大眼睛里迅速凝起了一层水雾：“这么说，我有娘的，只是……我娘死了……”

    啊啊啊啊啊——他把虫母惹哭了！

    塞维尔的脑子里像是同时挤进了一百只蝉高声嗡鸣，夹子都压不住他的触须，从细心打理的银色短发里竖直立了起来。他徒劳地张着嘴，耳麦里是加百列大人暴怒宣称要处死他的咒骂。

    尊主在上，他只是说出了虫尽皆知的事实！

    璃儿为虫母残酷的传承难过。

    身为虫母，母亲和孩子，永远无法互相见面。

    虫母怎么是这么孤单的虫呢？

    “尊主……尊主冕下，呃，上一任虫母冕下，的确是死了。但是您可能对虫族的传承，有所误解……虫母冕下的躯体死了，但是精神凝结成了卵，也就是下一任虫母的您……对我们虫族来说，虫母是永生的精神符号……您如果想了解您的母亲——上一任虫母冕下的事，可以请教您的首席内务官。她为您的母亲服务了六十星年，可以说是最了解您母亲的虫了。”

    什么躯体与精神，永生和传承，璃儿听不懂。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确实该见这位内务官一面了。

    能陪伴母亲六十年，以她的理解，她一定是最受信任的大丫鬟或者奶娘之类的角色。

    或许她应该叫她嬷嬷？

    终于把虫母的注意力引到了加百列大人的身上，塞维尔松了一口气：“尊主冕下，其实您早就见过她的。嗯……她就是您醒来看到的那个瘦瘦高高，有8只红眼睛的‘怪物’。”

    璃儿脸色当下就变了。

    “尊主冕下！请不要害怕！呃，那是，那是她的拟态。她的种族是黑寡妇毒蜘蛛，蜘蛛纲拟态的手比较多。但请您相信，她是绝对绝对不会伤害您的。”

    璃儿没想到那个胸部扁平细瘦高挑的怪物居然是雌性，她比塞维尔公子还要高了好多。

    好吧，璃儿对自己说，这是一个都是虫子的世界。如果虫子们都不具备人形的特征了，那又有什么理由要具备女性的特征呢？

    虫子是不会伤害她的，她需要尽快习惯。就像眼前这位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脑袋多了奇怪的会晃来晃去的触须，这让他看起来又没那么像人了。

    她鼓起勇气：“那我想见见她，可以吗？”

    当然可以。

    从耳麦中听见了一切的加百列早已等候多时。

    加百列出现在虫母的寝宫的接见室的时候，璃儿和塞维尔都沉默了。

    她戴着一张黄金镂空面具，但蜘蛛又不能把眼睛全遮起来否则会失去平衡感，所以她戴的面具有8个属于眼睛的孔眼。这样的设计让她的红眼睛看起来像是嵌在黄金面具上的红宝石，满满都是神秘的贵气。

    她将自己的四只手牢牢捆缚在了自己的腰腹处，穿了一件特别宽大的黑色长袍来遮掩自己走样的身形。腹部捆着的手让她弯腰有些吃力，但她还是尽力恭敬地单膝跪地俯下/\身子，行了一个标准的觐见礼。

    “尊主冕下，加百列·索恩，圣荷贝露宫首席内务官，向您致敬。”

    “嬷嬷，”在璃儿的印象里，加百列属于陪伴母亲很久的长辈，而让长辈这样对她郑重行礼，是不合适的，于是这声本来只是在心里琢磨的称呼就这么脱口而出，以至于加百列一时都意识不到这声嬷嬷是在叫自己。

    “嬷嬷，你先起来……”

    “呃，尊主冕下，您叫她什么？”塞维尔先反应过来。

    璃儿有些无措：“我、我应该怎么称呼呢？我以为……我以为能陪伴母亲那么久的，就是奶娘……”

    加百列耳朵上别着的智脑昨晚已经连夜加载了她能搜罗到的所有古蓝星人类常识用语，此刻正在给她翻译：“奶娘：是古蓝星受雇于富贵人家，为雇主家中婴儿哺乳的女性。主要为无法或不愿亲自哺乳的产妇喂养婴儿，同时可能承担部分育儿工作。对雇主家庭而言，奶娘是 ‘半仆半亲’的存在。”

    半仆半亲。

    天哪，哺乳动物的文化体系里居然有这么贴切能形容她对虫母冕下感情的称呼！

    加百列的眼睛里跳动着炽热的火苗，她打断了塞维尔纠正虫母应该叫她大名的话，大声说：“尊主冕下！您尽可以叫我嬷嬷！”

    塞维尔发现，在虫母不再害怕首席内务官的外形之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虫母现在已经把他完全抛在了脑后，只顾得上和加百列热聊。以及，和虫母冕下对话的加百列大人嗓子里好像糊着蜜，声音都自动变甜，完全不复之前叫嚣要处死他时的毒蜘蛛本色。

    “嬷嬷，我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虫呢？”

    提到上一任虫母，加百列收起了她的慈爱夹子音，庄重道：“您的母亲，艾弥亚·凯洛斯冕下，是一位伟大、光辉、充满着睿智与理性的虫母。她拥有无可比拟的强大的精神力，敏锐的政治嗅觉，聪颖的头脑。军派与老牌世家在她的统治下，得以取得一个微妙的平衡，而诺克斯家族这样的新贵，也能够跻身高等家族的行列。可以说艾弥亚·凯洛斯冕下是一位中兴之主。”

    璃儿又高兴自己的母亲是一位这么厉害的虫母，又无可避免地低落。

    这位受虫族敬仰爱戴的中兴之主，拼了命才生下她。

    可她什么都不会，什么也不懂。精神力、政治嗅觉，她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她还怕虫。

    对于璃儿的失落，加百列安慰道：“尊主冕下，这些都是暂时的。您的骨血源自凯洛斯，每一位凯洛斯，都会是优秀的虫母。”

    “凯洛斯……”

    “是的，尊主冕下。”加百列说，“依据传承，您的名讳应该是艾莉莎·凯洛斯。”

    “艾莉莎·凯洛斯……艾莉莎·凯洛斯……”璃儿喃喃重复自己的名字，这个发音从她的唇舌间滑过，她忽而觉得身体的深处像是被点燃了一簇星火，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要冒出来。

    与此同时，在场的两位虫族，第一次感受到了，新任虫母的那一点微弱的精神力波动。